董策看着前两天刚刚清扫干净的青砖地面很快就又是布满了牛粪和鸡屎,不由得一声苦笑,前两天的功夫算是白做了。
现在也只能这样,但是董策知道,绝对不能这么凑活下去,人和牲畜杂居,不但是搞得墩里乱七八糟,而其很容易导致疾病的传播。在这个时代,疾病是最可怕的字眼。
总算忙完停当,但是却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办。
石进等人刀砍斧剁,把那些建奴的头颅一个不拉的斩了下来,有的女子往常看到杀人,早就扭过头去不敢看,但是这一次,她们都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有的小孩儿吓得大哭,被母亲狠狠的训斥几句,强扭着他的头让他看。
她们眼中燃烧的,是仇恨和刚硬。
一间空房被收拾出来,作为灵堂,上面摆放着张七四和翟让的尸首,还没来得及置办棺木,只好用苇席裹了。
一溜十四个首级摆在他们俩的尸首面前,满脸血污,狰狞可怖。
董策站在最前面,在他身后,各人肃然站立。
“二位兄弟,这些狗鞑子的首级,我给你们带回来了!十四个建奴,无一逃脱,你们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你们的家人,分了战功,分了银两,日后再也不会受穷。今日先委屈你们在此,等明日,我便购买上等的棺木,为你们大起坟茔,风光下葬!”
董策一字一句,郑重说道,说完他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身后众人也纷纷跪下跟着磕头。
待董策站起身来,他们看向董策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钦佩和崇拜,这种情绪甚至比之前董策分给他们首级和银钱的时候更加炽热。国人就是这么奇怪,你对他尊重不如对他的祖宗尊重,你对活人尊重,效果不如对死人尊重。
董策看在心里,牢牢记下了这一点。
弄完了这些,今儿的事儿才算完了,董策安排了李贵和周伯两人值守,便给各人放大假回去睡觉。
一夜之间连续奔波,他也很是疲累,身上更是汗出了又干,汗渍和血污混在一起,在身上黏黏的好不难受。
他让李贵的婆娘烧了热水送来,脱了衣服,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一身轻爽的往床上一趟。他忽然又是坐起身来,把床位的柜子打开,里面两锭百两金花大银正自乖乖的躺着,旁边还有一堆碎银和小银锭,而旁边的大麻袋里面,十五吊天启大钱几乎要把袋子城破。
看着这些银钱,董策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重新躺下。
“六百两纹银,商贾之家,三代积蓄,也不过如此了。来到这里,短短时间,我就攒下了这些家业,也足以自豪。”
“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这几月间也没有进项,只是靠着以前的积蓄过活,想必现在也快穷尽了,得给家里些。”
“之前自认落魄,无颜面对父老,这一次,也该有脸面回蓑衣渡看看母亲了,这事儿……”
疲倦如潮水般袭来,很快董策便是昏昏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接近傍晚。
董策睡得昏天黑地,却不知道,随着那些难民陆续回到家中,他们也把消息带到各处。安乡墩七名大英雄杀了十几个建奴的消息,已经是轰动震惊了整个大同镇北部方圆百里。
有人惊诧,有人振奋,有人激动,当然更多,的乃是质疑。
毕竟大明跟后金打了这些年的仗,连小胜都难,更别说这种以少胜多,斩首十余级的大胜了,不信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众人言之凿凿,都说是自己亲眼所见,却是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董策搅起来的这股风云,已经变成了一道潜流,越来越大。
傍晚时分的晋北大地,安详宁静,风起风落。
几个妇人正在喂马,一同缴获的马料还有很多,倒是免了置办的麻烦,要知道战马吃的黄豆可不便宜,讲究些的,还要往黄豆里面搅和上鸡蛋。
另外几个则是给那些牛羊鸡鸭喂食,一群小孩子欢快的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吵着,时不时的指着那笨拙的家禽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李贵则是指挥着几个婆娘把那些铠甲擦干净了,挂在阴凉不见光的地方晾起来。这些铠甲是不能刷洗的,只能用湿布擦,上面沾满了血迹,很是麻烦,她们在擦拭铠甲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损坏了。
富足,快乐,其乐融融。
墩台上,董策等人席地而坐,他正在给手下们上课。
“你们虽然都是边军出身,但是都是军户,小兵,说白了,就是上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以,有些行军打仗的事儿,却也未必晓得多少,我便在这里与你们仔细说一句。”
董策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战争,说到底,就是以种种手段来调度分割对方,将对方的兵力分散开来。然后集中优势兵力消灭部分敌人,集小胜为大胜,从局部胜利变成全面胜利。”
士兵们都用一阵朝圣一般的虔诚认真听着,甚至神情中还带了十足的敬畏。石进,周仲,王通……每个人都不例外,董策心里很是诧异,他转念一想,才恍然大悟。
第48章 狗官()
在这个时代,心得,经验这种可以言传身教的东西和某些高深的独门技术比如说祖传配方,比如说家传武学一样,都是秘而不宣的,只有对极为亲近的关系才会传授教导。在董策看来,这是十足的恶习,正是因为这种敝帚自珍,秘而不宣,传子传媳不传女的恶劣习惯,导致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失传或者是几代之后完全变了个样子。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
“就拿昨夜那一战来说,咱们处于劣势,但是咱们先是诈降,引诱那些建奴来攻,这就分散了他们的兵力,削弱了他们的力量。从而各个击破,你们想想,若是咱们不分散他们的兵力,而是一开始就夜袭的话,咱们能成么?”
众人想起昨夜那艰苦的一战,纷纷摇头:“成不了。”
“死的肯定是咱们。”
“就是这么个道理。”董策一击掌,正色道:“所以,一定要记住这一战。每打一仗,不要打过去就忘了,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得从中总结经验教训和得失,明白了么?”
“明白了!”众人轰然应道。
董策现在也开始有意识的培养自己手下们指挥作战的能力,而不仅仅是杀人战斗的本事,他想要把手下们培养成合格的军官。这也并不难,只需要多打几仗,多总结总结就可以了这也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军官成长的方式。明朝末年武人的地位低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大量的罪犯人渣被流放进了军中,更进一步拉低了这个集体的素质。除了那些出身武官军勋世家的子弟之外,就算是参将总兵一级的高级军官,也几乎没有认字儿的。
他们不看兵书,也看不懂兵书,指挥作战的能力都来自于经验,而经验,多打几仗就出来了。
这时候墩下忽然传来李贵的喊声:“大人,在那白甲的铁甲里面发现了一个物事。”
“哦?”董策正要起身,王通已经赶紧站起身来,笑道:“我下去拿。”
他顺着绳梯下去,片刻之后便即上来,把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递给了董策。
董策拿在手中细细一看,却原来是一个腰牌,六寸长,四寸宽,乃是黄铜铸造的,正面乃是一个下山猛虎的浮雕。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是却是把那猛虎的威猛霸气给刻画的淋漓尽致,似乎就要从中跳将出来择人而噬一般。背面则是各自用满文汉文写了一些话,董策看了之后,吁了口气,连声道:“难怪,难怪。”
“怎么了?”
大伙儿纷纷发问。
董策解释道:“难怪那白甲那么难杀,原来是个有来头的人物。”
他晃了晃手中的腰牌,道:“这是那厮的腰牌,他叫完颜傅尔素,不是个一般的白巴牙喇兵,而是一个白随侍巴牙喇兵。你们知道随侍是什么意思吧?就是建奴各旗旗主以及后金奴酋身边的贴身侍卫,这厮是镶红旗旗主的贴身侍卫,乃是白甲中的精锐,放在咱们大明,这叫做大内高手。”
众人这才恍然。
周仲笑道:“要我说,咱得把这个消息报上去,说不定还能多些赏银战功。”
董策心里一动,点头称是。
正说话间,王羽忽的指着南边儿叫道:“有人来了!”
众人纷纷跳了起来,就要抄兵器。
“慌什么!”董策沉声喝道:“是咱们的人,不是建奴。”
众人看去,这会儿那队骑兵已经近了,烟尘滚滚,约有二十多骑,其中大半都穿着鸳鸯战袄建奴可没这么穷。
董策看清了来者的旗号,不由得微微一怔:“消息传得好快,许如桀竟是亲自来了?”
细细看去,为首那人面色白皙,留着三缕长须,眉目间有些阴鸷,不是十里铺管队官,百户许如桀又是谁?
只不过他今日没有穿官府,而是穿了一身儿锁子甲,戴着铁盔,腰间挂着马刀,身后还有大红披风随风飞扬,平添了几分威武之气。
董策心里犯着嘀咕,赶紧下了墩台,令人打开大门,带着众人迎了上去。
“下官拜见大人。”董策带着众人跪地磕头道。
许如桀冷冷的看着他,眼神有些讥诮,他身边的张寒则是神情有些复杂。
许如桀根本不信董策能够立下这般大的功劳,他认为那些百姓要么是夸大了董策的功劳十倍他可能只杀了一个建奴,还是个落单的阿哈;要么就是根本搞错人了,可能是把别人的功劳安在董策身上了。
这是对讨厌的人的本能否认,他承认董策有心计,右手腕,但是他不信董策这么能打。
而且以一个墩十来个墩军的实力全歼十几个建奴,其中还有一个白甲好几个马甲步甲,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么!癔症犯了吧?他在大同镇二十几年,还没听过这事儿呢!
不过众口铄金,他也是半信半疑,于是便赶紧带着人前来探看了。心里打定主意,这一次少不得要治董策一个谎报军情之罪。
“说不得还能把他手里剩下的那百来亩地给榨出来!”许如桀暗暗想道。
这会儿他见董策等人都没怎么受伤,便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百亩地到手了。
他淡淡道:“起来吧。”
等董策站起身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嗤笑一声:“董甲长,各位气色不错啊!昨夜和建奴一番大战还能有这气力,我当初还真是小看你了。”
这话说完大伙儿便是一怔。
“怎么回事儿?这语气不大对啊?”
大伙儿心里都是涌起一阵愤怒,的咱们兄弟浴血奋战到头来就赢来这么一句话?
董策也是一怔,他打眼一扫便知道许如桀为何这般说,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露出了满心的委屈,惊诧道:“大人何出此言,咱们兄弟昨夜与那些建奴一番拼杀,都是尽了死命,为此还战死了两个兄弟,他们的尸首还停在墩中,您……”
许如桀一声冷笑,正要说话,张寒忽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墩内。
许如桀一看,顿时愣了。
他看到了那满圈的牛羊鸡鸭,看到了那整整一个马厩,数十匹高大神骏的辽东良马,更是看到了那些在阴凉处晾晒的铁甲、绵甲、锁子甲,以及大量精良的精铁兵器。
不但是他,他身后的那些家丁军士也都是看的瞠目结舌,眼神中更是透出七分的羡慕,三分的贪婪。
如此精良的战甲武器,跟人家的比起来咱这就是破烂儿了!
不需要首级,这些缴获就足以说明一切。
许如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变得满脸的热情洋溢,脸上都是笑意。他哈哈大笑着跳下马,重重的拍了拍董策的肩膀,赞道:“果然是好汉子,我真没看错你。这一次你斩杀建奴精锐十数人,我一定会为你请功的!”
“张先生,当初我任命董二郎为安乡墩甲长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他向张寒笑道:“我就说么,董二郎好汉一条,定然是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张寒含笑点头:“大人神机妙算,学生佩服。”
董策看他的笑怎么看怎么牵强别扭。
这会让许如桀脸上笑呵呵的,肚子里肠子都悔青了。他没想到那传言竟然是真的,早知道董策这么能打,自己一是要好生笼络笼络他,二是要提前封锁消息。若是消息没有传开,而是由自己上报的话,那么可操作的余地立刻就变得很大了!若是那样的话,董策的功劳自己可以直接拿过来七成放在自己头上!
可是现在消息已经传开,怕是现在镇羌堡和冀北道都已经知道了,自己隐瞒是隐瞒不住了。
他也是有决断之人,立刻就做了决定。
既然不能窃占,那么就一定要分润毕竟说起来,董策作为自己的手下,能有这般战果,其中肯定也少不了自己指挥若定,运筹帷幄之功。再说了,若不是自己把董策提了上来,他能立下这等功劳?
这完全可以说的通么!
所以他现在开始笼络董策了,不仅仅是因为他要分润功劳,更是因为他认识到,董策此子,绝非寻常人,怕是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不能把他搞死,那就和他搞好关系,对自己以后说不定也是大有好处。
“还好,还好,这厮还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
许如桀心中暗自想道,他也没料到这么快,本来是董策用来拿捏自己的把柄,倒成了自己也许会用来拿捏董策的把柄。
花花轿子人抬人,董策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赶紧笑道:“大人过奖了,下官能有这般功绩,还要多亏了大人提携,若无大人居中指挥,又怎么会有这般大胜?”
两人相视大笑。
董策也是识趣儿,知道无论如何是绕不开许如桀的,因此便也很大方的分润了功劳给他,反正大功始终都是自己的,谁也抢不去。
有了董策这句话,许如桀放下心来,知道功劳到手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