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想起杨建昌把杨家的百年家业败光殆尽,如今不但自己流落至贫民窟,他本人也锒铛入狱,忍不住再次悲从中来痛哭流涕不止:“建昌我儿不成器,嗜赌成性,老爷留下的万贯家财都被他毁了,这让老身怎么有脸去面对九泉下的杨家列祖列宗啊?老爷,老身管教无方,对不起杨家和老爷啊!!!”
冯氏哭天抢地。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夫人,事已至此,懊悔也没什么用,只能面对现实。不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先想办法救出大少爷,尔后再说其他!”
“夫人,大少爷到底欠了多少赌债?债主是什么人?”
冯氏抽泣道:“他到底赌输了多少钱,我是真不清楚。但官府的人跟我讲,变卖了铺面和宅子之后,还欠了……”
冯氏迟疑了一下:“还欠了一万大洋?!念祖,他们一定是跟官府的人串通一气敲诈勒索,建昌就算是赌博输了点钱,怎么可能输这么多啊?!”
一万大洋!!!
薛念祖倒吸了一口凉气。
栓子和尚秋云也是吓了一大跳,一万大洋啊这是何等惊人的天文数字,回到汾县,就是把汾县半个县的土地都买下来,也用不了一万块大洋啊。这杨建昌真就是作死啊——栓子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如果是几百几千块大洋,运昌隆想想办法筹措起来帮杨建昌还了赌债也不是问题,但金额高达一万块,这已经超出了运昌隆所能承受的极限。
为杨建昌填了这个超级大窟窿,运昌隆就要倾家荡产。
薛念祖是冯氏母子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薛念祖不肯出资营救,杨建昌一旦被判刑,以他那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体质,能不能在大牢里活下来还很难说。
冯氏惊惶焦虑紧盯着薛念祖,生怕薛念祖会因此撒手而去,不闻不问。
一个是数额实在太大,一万块大洋哪怕是对于普通的富商权贵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薛念祖的运昌隆才刚刚起步,即便是能拿得出这笔巨款来也定然很勉强;再一个是杨家尤其是杨建昌对薛念祖素来傲慢无礼,前不久还因为去汾县逼要股权闹得不可开交,关系交恶。薛念祖愿意救是情分,不肯救是本分。
“夫人,债主是谁?”
冯氏哆嗦着嘴角:“债主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过去咱们汾县宝増永的东家周长旭,据说他是从太原城放高利贷的人手里接过了这笔债……”
薛念祖一听就明白了,正是日本人石野太郎设的陷阱和连环局。
陷阱的埋设,恐怕从杨建昌母子举家搬迁来太原时就开始了。日本人在背后操控引诱,一步步让杨建昌走向赌博的深渊,然后以逼债为借口,极尽要挟之能事。而前番逼要股权不成,这番又将杨建昌弄进了大牢,目的还是想威逼薛念祖就范。
“夫人,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我去想想办法。请您放心,无论如何,念在当年杨家对我有恩和曼香的情分上,我绝不会见死不救!”
薛念祖向冯氏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栓子一路追上来:“东家,这可是一万块大洋啊,我的天呐,吓都能把人给吓死!我们运昌隆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我看杨建昌就是自作自受,东家可不能因为他倾家荡产啊。”
薛念祖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栓子道:“栓子,那你说该咋办?我们见死不救让杨建昌死在牢里?”
栓子搓了搓手:“东家重情重义,仗义疏财,栓子也知道,但是,一万块大洋啊,我们不是不想救,而实在是没有办法……东家,我想二小姐会体谅您的。”
薛念祖摇了摇头:“栓子,你去冯家公馆跑一趟,帮我给鹏远大哥带封信去。秋云,你随我去一趟旭日酒厂,我们去会会狼子野心的日本人。”
尚秋云点点头。
旭日酒厂。
周长旭有点犹疑:“石野先生,这可是一万大洋,薛念祖就算是再怎么仗义疏财,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帮杨建昌填了这样一个大窟窿。数额会不会太大,把薛念祖给吓跑了?”
石野太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周东家,你放心好了,薛念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至于这一万大洋,我料定那薛念祖是拿不出来的,即便他能凑齐也没用,我们要的也不是钱——我大日本帝国堂堂石野商社,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周长旭哦了一声:“石野先生,但愿薛念祖能上钩吧。但此人狡诈奸猾,手段百出,石野先生也不能太小看了他。”
石野太郎冷笑:“这一次,我们务必要把他薛家的酿酒古方和祖传配方拿到手!周东家,事成之后,我大日本帝国亏待不了你!白花花的银子,如花似玉的美女,任挑任选!”
周长旭火热的目光投向石野太郎身边的美貌日本侍女身上,暗暗咽了一口唾沫。石野太郎身边这充满异域风情的东瀛妞儿,他早就看上并垂涎三尺了。
石野太郎哈哈狂笑,探手在侍女丰满的翘臀处捏了一把,然后一把就将她推了过去:“杏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周东家的人了,好好伺候着,否则——杀无赦!”
石野太郎杀气腾腾,杏子伏地不起,不敢抬头。
周长旭喜出望外,却又故作为难矫情地道:“石野先生,这不太好吧?杏子是你的随身侍女,周某人不能夺人所爱,不敢不敢!”
石野太郎撇了撇嘴,目光深处的一抹鄙夷一闪而逝:“好了,周东家的,不要客气,你我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只要你好好帮我石野商社做事,金钱美女都不是问题!”
第五十七章不计前嫌(6)()
一个日本浪人急匆匆走进来,伏在石野太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石野太郎玩味一笑,挥了挥手道:“周东家的,说曹操、曹操就到——薛念祖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如果你能帮我把薛念祖的酒方拿到手,我必有重谢!”
周长旭点了点头,起身来拱拱手:“石野先生放心,周某人一定全力以赴!”
周长旭说完就走了出去。
孙奉孝从内室走出,“石野先生,我觉得薛念祖未必会这么容易就范,不如还是让我出面去疏通一下督军衙门的关系,靠官府的力量让他低头吧。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民不与官斗,薛念祖再有本事,也定然不敢跟官府的人对抗。”
石野太郎目光如刀:“奉孝君,你们中国同样也有一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这薛念祖不识时务,那么——他既然来了旭日酒厂,到了我日本人的地盘上,不留下点东西就想要离开,是不可能的!”
孙奉孝吃了一惊,心道石野太郎莫不是要动强吧?旭日酒厂虽然是你们日本人的地方,但太原城可是藏龙卧虎,督军大人号令统一无人敢轻捋虎须,日本人要是明着触犯了律法,督军衙门可不管你是不是洋鬼子,该抓的还是会抓!
孙奉孝陪着笑脸劝道:“石野先生,这薛念祖与冯家关系亲密,而冯鹏远在太原官商两届交游广阔,黑白通吃,若是轻易动了薛念祖,恐怕会惊动督军衙门,还请三思!”
石野太郎霍然而起:“奉孝君,你们中国人讲究信义为先,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薛念祖要想营救杨建昌,不把欠债给抵消了,我岂能善罢甘休?督军大人又能如何,难道你们中国的律法还能纵容欠债不还花钱吗?”
孙奉孝见状,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心里很清楚,石野太郎这一次布局深远,为的就是攫取薛念祖手里的酒方和祖传酒艺,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
旭日酒厂外。
薛念祖带着尚秋云一路走来,站在门口上上下下打量着,目光落在斜插在门口两侧的两面刺眼日本国旗上,忍不住皱了皱眉冲尚秋云小声道:“秋云,这日本人开的酒厂倒是真的与咱们的酒坊大不相同,咱们是前店后坊,他们就完全就是开放的工厂模式。虽然我很厌恶日本人,但却也不得不承认,日本人的工业技术确实走在了我们中国人的前头——在酿酒上,他们那种什么清酒已经实现了机器酿制,比我们省时省力产量也高。”
“只是他们那种寡淡无味的酒,怎么能跟咱们纯正的山西白酒爱相提并论,想要在山西打开市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尚秋云微微笑着,目光却是四处瞥看,隐含警惕。她眼角的余光已经发现有几个身穿东洋和服、脚蹬木屐、手执东瀛弯刀的日本浪人,正神色不善气势汹汹地从酒厂内的不同方向显出身形来。
周长旭哈哈大笑,迎出酒厂:“哎呀呀,薛东家大驾光临,旭日酒厂真是蓬荜生辉啊!”
薛念祖笑了笑,拱了拱手:“周东家,一别经年,别来无恙乎?”
周长旭心里冷笑,面不改色:“好,非常好!自打老夫把宝増永卖给了薛东家,就来到这太原城跟石野先生开了这家旭日酒厂,生意倒也还过得去!”
“恭喜恭喜!周东家在太原发财,让人羡慕。”
周长旭嘴角一抽:“发财谈不上,只是养家糊口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周家的宝増永传承百年,没想到却被薛东家运昌隆的挤兑得关了门,不过这也只能怨我周某人没有本事,输在运昌隆和薛东家手里,周某人是心服口服!”
“周东家这样说,倒是让念祖惭愧不安了。”薛念祖拱了拱手:“念祖此次来见周东家,就是想要问一问,杨建昌所欠赌债到底还有多少,周东家可否念在大家过去同为汾县酒业一脉和故去杨家老东家的面上,网开一面,放杨大少一马?”
周长旭闻言当即怒从中来,再也无法控制和伪装情绪了。他咬牙切齿冷冷一笑:“现在跟老夫讲什么人情和面子了?你姓薛的当日吞掉我宝増永的时候,可曾想过要给我周家留点余地和情面?废话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杨建昌连本带利还欠旭日酒厂大洋一万零一百块,既然薛东家如此仗义,大老远跑到太原来营救杨建昌,那就替他还了钱了事!”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周东家说得很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薛某此来,绝不是想要赖账。但是既然是债务,我需要看一看杨建昌的债单,同时还要理清楚他欠下的债到底都是出在什么地方,钉是钉卯是卯,一笔笔咱们都要盘点清楚,然后薛某才好筹措资金,帮杨建昌填了这个大窟窿!”
周长旭冷冷一笑:“没问题,你随我来!”
周长旭头前带路,薛念祖带着尚秋云缓步相随,一路进了酒厂周长旭的办公室。与日本人石野太郎的办公室不同,周长旭办公室的陈设还是中式,可能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忘本。
周长旭掏出一本账目来,面带冷笑推给了薛念祖。薛念祖站在那里,仔细端详,从账单本身来看是没有问题的,每一笔的债务的时间、地点都记录得一目了然,而且还有杨建昌本人的签字画押认可。果然是一笔笔清算盘点下来,还欠下周长旭一万大洋。
但正是因为账目太清晰了,反而才让人生疑。只是如今杨建昌本人关在大牢中,也无法跟周长旭三头对案,验证真伪。
薛念祖沉吟了一下:“周东家,能不能让我带走账单,我明日要去大牢探视杨建昌,也好与他对对账,若是债务丝毫不差,你放心,薛某说到做到,必然帮杨建昌清偿了这笔账。”
周长旭冷笑:“那是休想。你愿见杨建昌就去见,但账单是周某人索债的凭据,岂能让你带走?”
“既然如此,能否让薛某誊抄一遍?”
周长旭还是摇头:“不能!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是杨建昌跟周某的债务纠纷,已经诉讼司法,惊动了官衙,这与你薛东家的无关。你若是非要多管闲事,那也好,抓紧时间筹措资金,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我要是见不到一万大洋,那么对不起,杨建昌就只能被判刑入狱,流放新疆当苦役了。”
薛念祖心内愤怒,但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这事是明摆着的,必然有猫腻。杨建昌可能欠下赌债,但一定不会这么大的金额。这所谓的债单,还不知道日本人动了什么阴谋诡计炮制出来。
薛念祖轻轻道:“也好,周东家的,容薛某先回去筹措资金,因为这一万大洋也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
周长旭狂笑一声:“薛东家,不是周某瞧不起你,你那运昌隆虽然赚钱,但毕竟根基浅薄,你要真替杨建昌偿还赌债,运昌隆就要倾家荡产。”
“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只要你把运昌隆的酒方和逍遥春的配方誊抄一份给我们旭日酒厂,大家一起发财,这一万大洋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至于杨建昌,我会出面去跟官府斡旋,保证让他平安出狱,毫发不伤。”
狐狸尾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露出来了。
薛念祖不怒反笑:“看来这才是周东家和石野太郎的真正目的吧。我就说了,杨建昌怎么好端端地就欠了周东家的巨额债务,哪怕他嗜赌成性欠了不少赌债,也不至于会欠到周东家和日本人这里来吧。”
既然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周长旭也懒得伪装了:“薛东家的是明白人,也是聪明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把配方和酒方交出来,咱们皆大欢喜,如果不然,杨建昌会死的很惨!你薛东家不是重情重义、仗义疏财的名声传遍山西,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杨建昌死无葬身之地吗?”
薛念祖轻轻一笑,挥了挥手:“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薛某也不妨给周东家的交个底,请转告你的日本主子,就说薛某人说了,想要我运昌隆的祖传古法和独门酒方,想都不要想!”
“薛某不受威胁,宁死不从!”
说完,薛念祖转身拂袖而去。
但刚出了周长旭的办公室,薛念祖和尚秋云两人就被四五个气势汹汹的日本浪人围住了。不远处传来石野太郎阴森森的声音:“薛东家来了我旭日酒厂,不留下点东西,就想这样走了吗?”
四五个日本武士恶狠狠地拔出弯刀,慢慢逼近。
薛念祖脸色一变,却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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