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桶匠的木糙、面包师的椒盐卷饼。
沈慕晴带着薛念祖在阿尔萨斯两日漫游,几乎逛遍了阿尔萨斯酒镇的所有角落,也参观了不少包括沈慕晴名下大唐酒庄在内的葡萄园,对法国人的红酒酿造工艺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和了解。
“沈小姐,其实这阿尔萨斯酒镇,跟我们汾县的十里酒坊街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我们是酿造白酒,他们是红酒和香槟,我们的是酒坊,他们的是葡萄酒庄。至于酿造工艺……对了沈小姐,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机器流水线生产的大酒厂见见世面?”
沈慕晴咯咯一笑:“我说薛念祖,你能不能不叫我沈小姐了?叫我名字,直接喊慕晴就好,你我年纪相仿,你怎么就这么食古不化呢?”
薛念祖犹豫了一下:“这有点太失礼吧?”
沈慕晴皱眉:“这是在法国,不是在中国!入乡随俗,你懂不懂?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叫我慕晴,我喊你念祖,省得绕口!”
沈慕晴笑语款款,在夕阳余晖铺洒的阿尔萨斯小镇上,置身于一群法国酒农之中,人比花娇,看得薛念祖脸色微红,不敢多看,便扭过头去。
沈慕晴美眸中掠过一丝光亮。
她知道薛念祖面皮薄,又是第一次出国,便不再调笑于他。实际上,薛念祖能接受西方新鲜事物和开放思想如此之快,已经算是超乎她的意料了。
“我明天带你去看本地最大的AOC葡萄酒厂,有英国人的股份,不过还是法国人说了算的。你看了之后,就会明白,咱们中国的酿酒实在是太落后了,手工酒坊,不但产量提高不起来,而且占用太多的劳动力,也造成了粮食的大量浪费。我建议你订制一套酿酒的流水线机器设备回国,虽然红酒和白酒工艺流程不同,但原理是相通的。”
薛念祖缓缓点头:“看了再说,我也有这个想法。”
“但是有一点我很担心。改用机器酿制,肯定能提高产量,降低成本。可因此一来,是不是会影响咱们酿酒的品质,坏了祖宗传承的根基?”
沈慕晴撇了撇嘴:“你这纯属杞人忧天!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很多,不是每一样都是瑰宝,多数都是糟粕,那些腐朽的东西,早该摒弃了。如果中国不抓紧向欧美人学习,走工业发展之路,迟早还是被洋人欺负。你看看,我们中国人发明了火药,明代就航海业发达,郑和下西洋威震各国,可后来呢?我们闭关锁国,人家欧美人工业革命如火如荼,我们却沉浸在天朝上邦的幻想之中,终于被人家的枪炮军舰轰开了国门,才发现自己是坐井观天,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薛念祖微微苦笑,无言以对。他自问辩不过沈慕晴这种留洋多年的新青年,这与学识无关,只与思想和观念有关。沈慕晴的话他虽然不尽赞同,但有些觉得是有道理的。
但这一趟来法国,薛念祖觉得来对了,也来得很值。他不但是知道了世界有多大,知道了酿酒可以使用流水线机器设备,还提升了眼界和格局。他觉得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地方酒坊的小东家,但位卑不敢忘忧国,或许有一日,他也通过酿酒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
第四十章眼界和格局(2)()
AOC葡萄酒厂非常大。酒厂内含八个中型的葡萄园,十几个酒窖,三个酿造车间。但这样的超级大酒厂却只有工人两百多人,且多数是葡萄园的管理者和采摘工。真正用在酿造环节上的工人,只有五六十人。
这一点让薛念祖触动很大。
以规模、产量和效益来衡量,运昌隆不及AOC百分之一,但已经拥有伙计、酒工等近百人。这种鲜明的反差和对比,让薛念祖下定决心要定制酿酒流水线机器设备。
葡萄酒酿造与中国传统的白酒酿造工艺流程不同,但倘若使用机器设备,同样能达到流水线生产的目的。大大降低成本、减少粮食投入、解放劳动力。
就连沈慕晴都没有想到,薛念祖的决心下得这么快,而且毫不犹豫。看着他熬了两个通宵通过翻译向法国工程师解释并传达理念、初步设计出来的白酒酿造机器设备草图,沈慕晴眸光中的光亮越来越浓,她心里明白,这个看上去有点土气头一次踏出国门的中国青年商人,思路开阔,视野敞亮,见识高人一等,而且心怀大志。
半个月后。沈慕晴陪薛念祖离开阿尔萨斯,乘火车抵达法国首都巴黎。1920年初的巴黎,刚刚经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在繁华都市的间隙,随处还可见断壁残垣,空气中隐隐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战争硝烟。
巴黎有数百家使用机器设备流水线生产的纺织工厂,城郊还有诸多规模不一的钢厂铁厂,在当下这个年月,算是工业发达的城市了。巴黎街头行人脚步匆匆,欧式建筑杂乱无章,从城郊不少大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滚滚,弥漫在城市上空。薛念祖与沈慕晴并肩而行,视野所及,面色严肃个头相对矮小的东方面孔并不鲜见。
沈慕晴早就跟他讲过,来法国勤工俭学的中国人很多,多数集中在巴黎。
夜幕低垂,沈慕晴带着薛念祖来到巴黎市区西北的街区,敲开了一家中世纪建筑风格的图书馆的门,图书馆外围的门房里,电灯光线昏暗,冯鹏远正在跟几个年轻的中国人相谈甚欢。
薛念祖和沈慕晴走进去,找了一个角落里坐下,静静聆听,没有发言。冯鹏远已经看到薛念祖到来,但其人正在跟一个面相儒雅的男青年辩论正酣,也没顾上跟薛念祖两人打招呼。
两人争辩的焦点在于革命和实业救国哪个更有效,各持己见,慷慨激昂,各不相让。但这是一场非常友好和开放的辩论,虽然观点不同,同样忧国忧民,谁也很难说服对方,可最终还是一团和气地结束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辩论。
冯鹏远深吸了一口气,笑着为薛念祖介绍道:“念祖,这位是杨先生,是巴黎华人留学生互助会的副会长,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老弟。杨先生,这就是我昨日跟你提起过的薛念祖,汾县运昌隆酒坊的东家。”
薛念祖起身向杨先生抱拳:“见过杨先生。”
杨先生笑容温和,虽然他衣着俭朴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气势和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亲和力:“薛东家好。能在巴黎遇到同胞,尤其是像冯大少和薛东家这样的有志之士,杨某非常欣慰。当今中国,缺的就是两位这样有见识有抱负的爱国商人,杨某愿意交你们这个朋友!”
“刚才听了冯大少跟杨某的辩论,不知薛东家有何高见?”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环环抱拳道:“各位远赴重洋来法国留学,所为的不是个人的飞黄腾达,而是忧国忧民,这一点,薛某敬佩之至。这是薛某第一次出国,方知世界之大,我辈国人坐井观天,实不可取。”
“薛某一介商人,以酿酒为生,见识有限,诸位高屋建瓴,有些薛某听得懂,有些薛某不是太懂。但无论如何,有一点薛某是认同的:国穷国弱必受欺凌,我们中国只有富国强兵,才能让英美东洋人正眼相看。窃以为,无论是何种道路,只要是对国家民族有利的,都是可行之道。发展实业可以富国,兴办教育,建设铁路、工厂,凡洋人所有之工业我国皆可效仿……只有国富才能强兵,如果我们的军舰可以像英格兰人一样航行于各大洋,哪一国的洋人还敢小觑我中华大国?”
“好!说得好!”杨先生率先叫好鼓掌,其他几个男女青年也纷纷热切鼓掌。
……
薛念祖和冯鹏远在巴黎停留了半月,然后离开再返马赛,乘坐法国邮轮公司的轮船回国。离别之际,杨先生和巴黎数十名相熟的留学生前来送行,互留了国内的联系方式。
马赛港口。
沈慕晴俏脸微红,静静凝望着薛念祖和冯鹏远登船而去,站在原地挥了挥手。轮船乘风破浪,汽笛长鸣,驶向汪洋大海。冯鹏远与薛念祖并肩站在船舷上,眺望着身影越来越小的沈慕晴,突然微笑道:“念祖,这一趟感觉收获如何?”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冯大哥,经此一行,小弟的眼界见识高了不止一筹,心胸也格外开阔,我已经向法国人订购了酿酒的机器设备,将来等机器到了之后,我准备在太原创办运昌隆酿酒公司,办一家大酒厂,日产白酒上万斤的大酒厂。”
“好,兄弟你心怀大志,假以时日,运昌隆一定会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引领国内酒业之龙头。你放手大胆去做,如果你缺钱,尽管来找我!”
薛念祖有些汗颜:“此次定制机器设备,已经让冯大哥代垫了一万法郎,我这运昌隆欠兄长的越来越多,回想起来,念祖实在是汗流浃背惭愧之至!”
“你我兄弟之间,还计较这些身外之物作甚?别忘了,我还是运昌隆的股东,运昌隆做得越大,我面子上越有光彩。”冯鹏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兄弟你要谨记,我们虽然是商人,但祸国殃民的钱不能赚,损人利己的钱不能赚,见利忘义的钱也不能赚!你只要记住这三点,就永远是我冯鹏远的兄弟,若是……休怪冯某翻脸不认兄弟!”
薛念祖也肃然:“请冯大哥放心,念祖面向大海起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念祖在一日,运昌隆就绝对不做违背良心的买卖!”
海风徐来,薛念祖和冯鹏远对面而立,跨国邮轮汽笛再次长鸣,熟悉而又陌生的马赛港口终于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第四十一章仁至义尽()
民国九年(1920年)五月初,冯鹏远和薛念祖回国经上海返回太原。此行虽来去匆匆,却也长达半年之久。冯家家业鼎盛,尤以在山西为巨。仅在太原城内,就有银号两处,商行四处,其他贸易及工坊数十处。
民国之后,山西都督韬光隐晦保境安民,大兴工商,山西成为全国富裕的省份之一。自明朝时代就成气候的晋商再次崭露头角,冯家就是当下晋商的领袖。太原城繁荣富庶,与晋商的营运密不可分。
薛念祖与冯鹏远乘坐冯家的小轿车缓缓驶入太原城,行人所遇无不避让。冯家在太原城内权势显赫,与本省政商两界皆往来密切呼风唤雨。冯家话事人冯叙雍还专门从德国订购了一辆加长版的黑色小轿车送给山西都督衙门作为官车,可见冯家在山西的地位。
冯家在太原城内有一套西洋建筑风格的府邸,这是太原城内仅次于都督官邸的大豪宅了。两人乘坐的轿车直入冯府,刚进了冯鹏远的会客厅坐下喝了杯茶,说了几句闲话,有仆从就匆匆来报:“大少爷,日本石野商社和一个姓周的商人合股开了一家酿酒公司,今日揭牌典仪,早就下了请柬,请大少爷过去赴宴!”
冯鹏远一怔,旋即皱了皱眉:“日本人和一个姓周的商人?莫不是汾县原宝増永酒坊的东家周长旭?”
仆从点了点头:“没错,大少爷,就是汾县的周长旭。石野太郎通过关系找上了都督大人,从城西圈了一块地,建起了日本人和周长旭合营的旭日酒厂,据说专门酿制东洋的清酒。”
冯鹏远沉默了一阵,扭头望向了薛念祖:“兄弟,日本人跑到太原城来开酒厂,还勾结了周长旭,似乎来意不善呐,你可有防备?”
薛念祖笑了笑:“冯大哥,日本人来咱们白酒之乡开酒厂,卖弄东洋人那不入流的清酒,虽然可笑,却也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石野太郎前番去汾县找我,想要跟我合伙开酒厂,我没答应,结果他反倒就勾搭起了周长旭——不过,他开他的酒厂,咱们开咱们的酒坊,互不相干,各凭本事经营吧。”
“兄弟,你不要大意。日本人阴险狡诈,那周长旭又无耻歹毒,这狼狈为奸,怕是要生出事端来。”冯鹏远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然后向仆从挥挥手:“告诉他们,我事务繁忙,无暇去赴宴,替我回了!”
冯鹏远不肯赴宴给日本人面子,薛念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去了法国往返这半年,没想到日本人和周长旭居然在太原城搞出一家旭日酒厂来,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在冯家用了午餐,薛念祖就向冯鹏远辞行,并准备在离开太原返回汾县之前去城东的杨家拜访一次。杨元舒虽然辞世,但杨家尚在,杨建昌母子定居太原,撑起了杨家在山西和全国的买卖,在这省城也算是一号人物。无论是过去与杨家的渊源,还是如今与杨曼香定了婚约,薛念祖觉得自己都要礼节性地去杨府一趟。
听说薛念祖要去杨家拜望杨建昌母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兄弟,为兄建议你不要去。这杨家已经不比过去的杨家了——杨建昌在太原花天酒地,多大的家业也不够他败的。这厮连续娶了三房姨太太倒不消说,可恨的是好赌成性,杨家在太原的两家商号已经被他卖了抵债,其他商行更是经营不善勉强支撑……”
薛念祖大吃一惊:“冯大哥,怎么会这样?杨家百年积累诺大家业,竟然要毁在杨建昌手里,真是让我想不到。这样,我倒是非要去走一趟了,杨家老东家于我有恩,我与曼香又有婚约在身,杨家终归是曼香的娘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家被杨建昌挥霍败光呐!”
杨建昌母子迁居太原之后,与汾县的杨曼香母女并无书信往来,早就断了联系。薛念祖是真的不知杨建昌如此不肖,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杨家的万贯家财就这样打了水漂了。真是守家难、败家易,出了这么一个孽子,气煞杨家的列祖列宗啊。
冯鹏远皱了皱眉:“兄弟,好赌之人难以相见。不过,既然你顾念杨老东家的情分,去一趟就去一趟。只是你小心不要让杨建昌觊觎你的运昌隆酒坊,这厮在外欠下累累赌债,你主动送上门去,我就怕他生出歪心思来。”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冯大哥,尽人事,听天命吧。若是那杨建昌实在不争气,杨家败落,我也没有办法。兄长保重,我这便去了,从杨家离开我自会返回汾县,就不来专门向兄长辞行了。”
冯鹏远叹了口气:“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