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是一畦畦的翠绿,间或几处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阳光洒在挨挨挤挤的草木上,彰显出其生命力的旺盛蓬勃。浓浓的花草气息,淡淡的泥土味道,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方道士视若不见,直直向那数间小屋行去。
果然有人!看处处打理得整整齐齐,苗间一根杂草也没有,看茎叶之上含湿滴露,显是才浇过不久——瞧这架式,住在这儿的应当不是个野人,野人没那许多闲功夫儿。种的是啥?管它干嘛!不能吃也不能喝,也没甚么好玩的,没劲!喂,屋里的人,还不快点儿出来么?不要再藏着猫着了,天才大英雄来了!抻着脖子咋呼几句,又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小屋里一直没人出来。方道士吁口长气,登时将提着的心放回肚里。没人!便有人也出去了,哈哈,没人正好儿!进去看看有甚么宝贝,给他来个一锅儿端!好极,妙极!一二三四,四个破房,从哪儿下手,先想一想……
宝贝有的是,第一个屋子打开,方老大顿时喜出望外。林林总总,种类齐全,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多日来思之不得,苦苦寻找的宝物都在这里!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些宝贝,深山老林哪里都可去得,有了这些宝贝,天天吃喝不愁满嘴流油!看看,瞧瞧!这些都是,都是好东西啊……
只不过是个杂物间,兼带厨房。其内一石灶,一水缸,几板凳,锅碗瓢盆全都有,米面油盐各不少。墙角码着整整齐齐的木柴,壁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器具,无非锄头柴刀,铁锹铲子之类,却件件干净得不像话,一星儿半点儿泥土也没有……还有鱼叉?还有兽夹?哎呀,那儿还挂着弓箭!
成了!这些平凡无奇的物什,正是梦寐以求的宝物,莫说不稀罕,意义大不同!这是工具,工具!有了些这,猴子登时进化为人,野人霎时变作猎人,道人一下子成了山人,自给自足的生活近在眼前,山人计划马上就要实现,那么离仙人也就不远了……好运气!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方道士一时间满心欢喜,嘴都乐歪了!宝地,宝地啊!一个屋子便有天大惊喜,那几个里面又有甚么宝贝?说不定是些金子银子,宝刀神剑,武功秘籍带仙丹啥的!方道士等不及了,反正东西摆在这儿,呆会儿再来一锅端,先去旁边那个屋子瞧瞧!
第二个屋子打开,同样让人目瞪口呆。一边是密密麻麻,一筐一筐的草药,一边是高高低低,数不清的坛坛罐罐。中间一方炉鼎,数只砂锅,想是此间主人制药所用。那些都没甚么,迈进门里,一股莫名香气冲入鼻中,令人飘飘然,陶陶然,头重脚轻不知所以然,那是……
酒?
正是酒的气息,醉人的香。传说中好酒不必入口,闻一闻便会醉的,方道士此刻便醉了,一时脚步虚浮,身子轻得似乎就要飘起来,浑然不知东南西。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来来来,来一碗,干!
喝完再倒,倒完再喝,一口一口接一口,一碗一碗又一碗!
幸好方老大并非此道中人,只糊涂了一时,便已清醒过来。少时叹着气四处转转,走到里首……果不其然!角落里藏着一个大缸,掀开盖子蓦然酒气冲天,里头多半缸清亮亮的酒水,沾点儿尝尝味道辣乎乎的。这里住着的人,想必是个酒鬼,哈!他会不会喝醉睡着了,现下就躺在旁边的屋子里?方殷心里愈发好奇,当下不再停留,转身出门走向第三间屋子。
还是没人,那酒鬼不在里面。但这间屋里可谓是千奇百怪,花样儿数不胜数,令人瞠目结舌,一时再也挪不动半步。这是甚?木人骑木马,竹鸟竹蜻蜓。那是啥?硬弩飞矢精钢造,铁车铜炮手里拿。桌上架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人眼花缭乱,几疑身在梦中——不是金银,金银难比,不是宝物,胜似宝物。对于方老大来说,无论看见什么物事,也比不上这一屋子杂七杂八,这正是童年的梦想,这又是儿时的渴望,这才是心中的最爱——玩具啊!这是多么精致的做工?这是多么奇妙的构思?这是多么精湛的手艺?这是多么奇特的想法?
这,这是,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
莫非这里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只有顽童才爱鼓捣这些东西,估摸着那人做这些是给他的小孩儿,却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还是一对儿,还是一大帮……很多小孩儿也好,一个小孩儿也好,那小孩儿,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儿,有这许多好玩的东西,给个神仙也不当!
东摸西看半晌,胡思乱想一番,方道士不由又羡又妒,更对那人好奇没边儿了。宝贝太多,一时端也端不走,先去最后那个屋子里头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宝贝,说不定那人就在那里!房门一般虚掩,轻轻推开,室中一张床,一尾琴,一桌一凳,一壶一杯。洁静而简朴,一无出奇之处,只有那海一般的书册典籍,堂堂皇皇占满三面墙壁,淡淡墨香扑面而来,却使此处更增几分神秘气息。
小床窄窄,仅容一人安卧,杯盏为单,那人想是独居。摸来茶水犹温,那人不在屋里,里外不见踪影,那人又在哪里?四处打量,一时茫然——人比人,气死人,你看同样是一个人,人家多么自由自在?想想同样是野人,看人家这野人当的,都快赶上神仙了!这是谁?是谁……
是谁在这里逍遥自在,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方道士满腹疑窦,背着手溜达一会儿,又觉口渴,自行入座喝了几口茶水,又觉疲倦,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打算休息片刻。窗外蓝天白云,远方偶有山鸟脆鸣,更衬此处静谧。风儿拂过面颊,发梢时起时伏,风儿拂过眼角,双目半睁半闭,风儿拂过心扉,斯人梦去梦回。
一个陌生地,一个自来熟。方道士向来豪放不羁,死活不顾,走到哪里也是吃得饱睡的着。这是哪儿对哪儿,说睡就睡,不怕那野人回来将他掐死?管他作甚,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糊里糊涂的活着,和糊里糊涂地死掉,也没多大区别。
无论如何,客人这就来了。主人不在,客人便是主人。一方是要占山称大王的天才英雄少年,一方是占了山头儿有吃有喝有玩儿的神秘人,同样要占地盘儿,难免来个山中相会,或早或晚,命中注定。无论如何,方道士来了,此处瞧着挺顺眼,已被划为宝地之列,怕是赶也赶他不走了。
无论如何,一个人的快乐,就要变作两个人的快乐。如若不然,那么,两个野人抢地盘儿,早晚还得死一个。
一觉睡到海枯石烂,睁眼太阳还没下山。方道士打个哈欠,又伸个懒腰,再迷迷糊糊擦掉嘴角的涎水,才发觉自个儿……看西边红日犹在,薄薄窗纸挡不住道道天光,光映四壁,复投案几千百书籍,终于落在一双惺松睡眼上——啊哈!刚刚一下子睡着了,这事儿整的……哎哟!怎么还在这儿?今天怕是回不去了,那张长脸,尺子鞭子,不好,不妙!
茫然之中,回望东窗——
一双眼睛隔窗对望,温莹,和润,好似两轮弯弯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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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非常难道()
希声;四十八 非常难道
四目交投,方道士吓一大跳,噌地坐了起来:“你,你哪儿冒出来的?”刚问完又后悔了,心道这不废话么?人家自然是这里的主人,这不回来了?没准儿早回来了,也不知立这里看自个儿多久了……一时间有些尴尬,讪笑道:“我见这里没人,进来看看,呵呵,我可没偷东西!”刚说完又后悔了,没拿就没拿,说出来干嘛?这么一说,倒显得自个儿心虚了……心念转过,忙不迭又加上一句:“想都没想过!”
那人一直默不作声,只是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濠奿榛尚
方老大清咳一声,正色道:“我叫作方殷,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那人微笑颔首。方殷挠了挠头,报之一笑:“这位大哥瞧着眼生的很,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那人笑而不语。方道士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不由皱起眉头:“喂!你这人真不懂礼貌,怎么问你不说话的!”那人只是笑。
方道士大怒,瞪眼叫道:“你是哑的么?敢瞧不起人,小心我……哼!”那人无动于衷,仍在那里微笑,却让人感觉心里发毛了。方老大打个哈哈,笑道:“爱说不说,我可是要接着睡觉了,你去别处玩儿罢!”说罢打个哈欠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呼呼大睡。半晌,猛然睁开眼睛大吼道:“老子受不了了!老大,你说句话罢,我,我求求你了……”那人终于不再笑了,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走开了。
果然是个哑巴!
窗外还是蓝天白云,远处小鸟叫得正欢,那人来了,又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让人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笑容宛在眼前,还有那双眉下两个弯弯的月牙……不想,不想,他竟然是一个哑巴!
便是个哑巴,也是个漂亮的哑巴!方老大平生阅人无数,现在回想起来,却好似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人物!怎生见得?满头乌发纹丝不乱,一支淡黄木簪,齐齐整整束起长发,额头饱满光洁,双眉挺秀修长,面色白而润泽,鼻挺唇角飞扬。青衣大袖,一尘不染,画中人物多见如此,神仙之流也就这样,这,这岂不是一个——
老帅哥么?
方道士一跃而起,连忙去找镜子,想要将拿他和自个儿比较一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看,同样是帅哥,大小分出来了,高低还是要比一比的。如方老大这般自命不凡的人物,当然是不肯就此服输的,偏你生的好?老子也不差!
可惜没有镜子……
罢了,罢了,大小帅哥,算是打了个平手儿罢!还好没有镜子,万幸,万幸,如果有一面,此刻也碎得不能再碎了。
佛曰外表仪容皆幻相,红粉骷髅臭皮囊,可见世人耽于表相,枉生烦恼。当然那是佛说的,你我凡夫俗子领悟不到其中真义,还是尽量往好处长,长好了也没坏处。再说了,方老大现下的身份是个道士,将来是要既当英雄,又当神仙的,属于仙道中人,整个仙风道骨不也挺好?
不服是不服,不认是不认,还是有一样儿,连方老大也是自愧不如的。是那两个弯弯的月亮,是那挥之不去的目光——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如春水般清亮,似乎就要流进你的心里,如春风般和煦,让人沐浴其中温暖舒畅。仿佛这山这水这天地间的灵气,都融化在一双眼睛里面,既有孩童的纯真清澈,又有老人的淡泊苍桑。看不透,看不破,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道人,道袍木簪,就是他的身份。但他是谁?他又为何一个人住在这里?猜他许是四十多岁,额头面颊波澜不起,样子看着三十许人,奈何眼角岁月留痕。他的年纪,他的来历,和他的眼睛一样,都是一个谜。难道说那屋那药是仙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抑或是山中树精花妖化作人形,千年修炼只为飞升?
神仙!妖怪!我来了!方道士大喊大叫冲出房门——
那人就在不远处,正自低着头,拿着斧子一下一下劈木柴。这木柴劈得那叫一个潇洒,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完全是一派高人风范。高人,高人,你在做甚么?这是没话儿找话儿了,高人只是一笑,坐那里接着劈柴。方老大沉吟半晌,轻声细语道:“高人,我,我迷路了!从你这儿住一宿,你看成不?”高人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方道士见状大失所望,悻悻道:“小气鬼!哼,有甚么了不起?我走了!不用送!”说罢扭头就走,大步离去。
“回来!天晚了,你还是住下吧。”那人大声喊道。
可惜,心里这般想的他,没人挽留方老大。他是一个哑巴,又怎么会开口喊叫?哎!可怜的人,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这里,不会说话,也没人跟他说话,你瞧他多可怜啊!呆会儿天黑了,来了狮子老虎怎么办?他一个人当然对付不了,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自个儿是个好心人,还得回去保护他。
方道士瞬间又为自己找到理由,一脸慈悲状返了回来,低声下气道:“就住一晚上,一晚上!你放心,我不抢你那张床,我睡那间,那间柴房就成,反正我也……”正自喋喋不休,那人忽然停下手中活计,伸臂指了指,起身走开。
甚么?劈柴?哈哈,劈柴!方道士霎时心领神会,抄起斧头。天下没有白吃的干饭,你要睡别人屋子,就得替人家干活儿,公平又合理,成了成了,有地儿睡了!劈个柴,小意思,这事儿难不住方老大——想当初王老三在城里卖柴,人家不是嫌粗就是嫌长,都是自个儿帮着劈的,劈一捆给两文钱,能换两个馒头,或是一个肉包……
方道士坐在凳上劈柴,认真又卖力。横劈竖劈,左劈右劈,木柴再坚硬,比不过柴刀锋利。要说这把刀真个好使,明天进山带在身上,见了野猪老虎给它来这么一下,哼哼!然后剥皮割肉,生一堆火,洒上盐巴再那么一烧,哼哼,吃它个够,香死个人!只是这般想想,口水都流下来了……
咦?怎么劈来劈去,心里光想着吃?哎,那还用说么!肚子饿了,不想着吃又想甚么?太阳快要落山了,那边的斋饭今儿是吃不上了……
你听,你听!钟响了,钟响了!开饭了!
那人踱了过来,低头看看木柴,意甚嘉许。方道士咽口唾沫,可怜巴巴道:“好心人,赏口饭吃罢?”方老大拿出绝技,小叫花重出江湖,这一声叫得催人泪下,悲惨万分,配上渴望又纯真的眼神,任谁也是禁受不住,便是石头人也得动容!那人温和一笑,伸出手指,点向一处。
柴房?
兼伙房。不错,那里有米有面有锅有碗,吃的是不缺,这是要自个儿去做饭了。也罢,做就做,生来就不是当爷的命,这不?闲没事儿跑这伺候人来了……方老大苦笑一声,起身走向那间房子。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吃人家的,睡人家的,这苦力当的也是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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