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们三个斗你一个。”齐君元的声音越来越沉缓。
“你们三个倒的确是各执己任、各怀绝招的同门,只是当下情形你一人斗我都有所牵绊难以施展,又如何联手斗我?”
“请你也算算,三人联手能否在你手下赶到前杀死你。”
“可以。不过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如何联手?”那声音再次强调这个问题,是因为根本不相信那两个人可以脱困,然后协助齐君元攻击自己。
“告诉我他伏波何处。”齐君元这话是对青衣女子说的。
“前十一步左数第二棵树的后面。”
“阎罗殿道之十‘四洲六道’,掩我行踪。”齐君元这话是对陷在兜中的阎王说的。
阎王虽然不能动,但他却可以凭刚才青衣女子所说方位判断。于是手中微动,光影恍惚,迷雾缥缈,蓦然间,齐君元所在位置与十一步外的大树之间出现了一条曲折婉转、支路纵横的阶道,这便是第十殿阎罗转轮王掌管的“四洲六道”。地狱十殿便是发众生下四洲入六道轮回的地方,所以这一种阎罗殿道的虚境也同样有四洲六道共二十四条支路,进入其中便不知如何进出、如何出。
就在“四洲六道”恍然呈现的一刹那,齐君元看到那棵大树后面有乌光一晃,这应该是撤出了锏、尺、棍一类的武器。等阎罗殿道外相全成之后,又见白光灿烁,那肯定是又撤出了带刃口锋利的武器。
“量骨裁命!是神眼卜福!”青衣女子只是从铁尺中刀刃弹出的声响便判断出了是何武器,而世上使用这种武器的高手并不多,就近的范围内只有神眼卜福。
“收!”齐君元这次是一声断喝。随着这声断喝,阎罗殿道瞬间消失,依旧恢复成山林间的黑暗。
“虽然你号称神眼,但刚才的那种状况下,从你的方向能见到的只有一片地狱假象。这情况下你能做的只有利用黑暗和树木遮掩马上转换位置,但你所有的行动却又逃不过我这边一个人的耳朵。而我不但可以借助耳朵知道你的真实位置,另外,从我的位置角度不受假象阻挠,可以直接凭视觉找到你,准确击杀你。而且对你的攻击不用离得太近,我可用钓鲲钩远距离袭杀,从而保证你在被攻击后无法凭借袭击方向反攻于我。我们有一个灵敏的耳朵,有一个能遮住你神眼的招数,还有可远距离攻击你的武器,这些还不够你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吗?”齐君元的声音越来越平和,但有些人却可以从中听出越来越强势的震慑。
其实阎王殿道是个以光惑目的技法,没有什么正反之分。一边看不到了,另一边也同样是看不到的。齐君元说自己看得见对手、接近对手全是在虚言恐吓,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阎王刚布出“四洲六道”就又马上收起的原因,就是怕时间长了被对方看穿。但齐君元所说的其他话都是真实的,只在一个关键处用了谎言,而这个谎言却是对手最为畏惧的。所谓九真掩一假,让人难以甄别出虚假所在,正是离恨谷吓诈属技艺的精髓所在。
果然,树后那个声音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对手的沉默,意味着自己已经占据了上风。但是要想让上风持续为最终的胜利,那就必须乘势再逼,不让对手有回省释惑的机会。
“还有,就算不能将你一击即杀,让你得了回手的机会,缠斗间我还可以说出所布杀器的解除关键,让他们两个自己解了杀器。到那时就不是我们多双耳朵你少双眼的优势了。不说其他,就钓鲲钩之外再加上十根天母蚕神五色丝,你估摸自己能撑过几招?”这又是一个虚言恐吓,齐君元就算说出解除关键,那青衣女子和阎王也不一定会解,就算会解,他们也根本解不了。因为之前齐君元在布设时为了防止他们懂杀器原理自解杀器,特别将解除机栝的兜子缝(刺行中设置布局时留下的后手,可一举解开布局,相当于坎子行的穴眼。)设在了他们被困之后够不着的地方。
但是别人很难判断齐君元话所说之话的真实性,根本无从知道他所说的方法可行不可行。特别是卜福,他正在全神思考如何应对钓鲲钩之外再加上十根天母蚕神五色丝。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他连这两种武器到底什么样都还没弄清楚,所能做的就是在设想中尽量将自己的戒备状态不断提升,以防突发的诡异攻击。而思绪旁走,紧张提防,都会让人的判断力在不知不觉中下降很多,从而忽略对一些细节的思考。
“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因为我不想没有任何由头就得罪你,得罪了你也就得罪了六扇门,得罪了你的师门,得罪了你的靠山。至于你呢,我想也不会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切身关系的由头便暴尸野外吧。”齐君元最后一句话才是劝解的关键,切身关系是个很能让别人知道进退的词汇,特别是对一些官家人而言。别人得了高官厚禄与己无关,别人死了就更与己无关。自己总不至于指望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给自己好处、提携自己吧。
“吧嗒”一声轻响,刀刃收回了铁尺。然后是轻微的移动的脚步声,卜福在退走。捕快衙役已经快赶到了,他要再不及时退开,那就是在逼对手拼死一战。
收刀退步,这一切都在青衣女子听觉中清楚呈现。他们现在焦急等待的是卜福赶紧退出合适的距离,那么齐君元就可以解杀器放出两人了。
一般而言十步是高手可以突袭成功的距离,而刚刚卜福是选择在十一步的位置上。不但距离齐君元十一步,距离被困住不动的两个人也都是十一步。他不需要突袭,他只需要阻挡和缠斗,所以绝不能把突袭的机会留给对手。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江湖中莫测之事太多,什么情况下都可能出现蛊惑伎俩。他是个谨慎的捕头,也是个有见识的捕头,所以决定退走。
卜福在慢慢退走,齐君元心中渴盼着距离拉开。因为全力守备的状态他可以从容应付十一步上的突袭,但他如果是正在解除“天地六合”子牙钩的状态,那么十一步上的突袭他只能回击半招。所以齐君元需要至少是拉开到双倍突袭成功的距离,也就是二十一步。他在等待,很没耐心地等待。只要是卜福退到二十一步上,他将立刻出手解除“天地六合”子牙钩。
十七步,十八步,脚步在第十九步时突然停住了。卜福微咳一声:“有两个细节想请教一下,和尊驾一样,我也是要对上面有个交代的。”
“只问前事过程,不问因果后续。无论嘴子张得如何大,面子只能容下一个。”齐君元的语气很坚定,但其实已经是让步了。他只希望卜福问完要问的赶紧退走,哪怕再退出两步,这样自己就好带着两个年轻人遁走了。但是自己不能显得太过急切,让对手卜福觉出自己的意图,这就像对付已经开始吞钩的鱼儿,必须耐住最后一点火性。
远处火把汇成的队伍越来越近了,犬吠声已经非常清晰,实际的情况已经变得非常紧迫。
“我让张县令与骑卒同样装束,并骑同行,你们是如何从人群中辨别出他的?”卜福问道,他真的很想知道这里面的真相。
“他在铁甲之内又贴身穿了一件软甲,坐马奔驰中,双层甲发出的声响与单层甲区别很明显。”青衣女子回道。
卜福释怀了一些,并非自己的安排不妥当,而是张松年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
“其实就算他没有穿双层甲,我也能将他辨认出来。因为不常骑马的人与每天在马上的骑卒还是有区别的。骑卒骑行中,很自然将双膝夹紧马肋,有颠簸也是双膝随马肋上下滑动。但不常骑马的双膝松弛,出现颠簸后会内外抖动。这样马靴会不停撞击马鞍,发出不同于其他骑卒的声响。”
卜福轻叹一声,刚刚才有的释怀重又变成了失落。因为对方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方法并不管用。就算张松年完全按他的安排去做,仍逃不过一死。
“左脚被马蹬锁绊不脱,其实是因为一小段和马靴同色天母蚕神丝将两者固定了,但你是如何让马惊跑的?”卜福又问。
“卜捕头,我们用的是药,你回去查验一下马匹就知道了。”齐君元接过话头,他不想青衣女子向别人透露太多。另外也是想抓紧时间,对话越简短越好。
“肯定不是,我已经见过马匹了,如果是用药的话,从迹象上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火把已经距离很近了,连寻犬的喘息声似乎都可以听见了。
尔虞诈
“卜大捕头,你是在拖延时间吧?看来你拿下我们的心还没死。”齐君元突然意识到些什么。
“嘿嘿,如果我有这样的心那也是你提醒的。”卜福的笑声很奸冷。
“什么意思?”齐君元心里有一丝慌乱闪过。
“一个刺客刺杀未成功会继续第二杀、第三杀,这便意味着顾子敬仍旧处于危险之中。但如果我将你拿下交给顾大人,消除他持续的危险,你觉得这件好事与我前途可有切实关系?”
“所以你只退到了十九步。”齐君元已经知道这十九步不会延长到二十一步了。所以他脑子里快速将现有的所有条件梳理一遍,这是在寻找弥补这两步的办法。
“对,十九步刚好可以让你借助阎罗殿道突袭而出的意图落空,而我却是可以在你解兜的时候突袭于你。有时我都佩服自己,你们说我这人算计得怎么就那么好的。”
青衣女子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个细节,卜福为什么收回刀刃却没有把铁尺收起来,他只是在避杀而并非要退走。
齐君元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只狐狸,一只可以躲开各种陷阱然后反噬猎手的狐狸。这是因为这只狐狸本身就是个极为厉害的猎手。
但是不管狐狸还是猎手,都不可能完全了解自己的猎物,特别是他从未见过的猎物。
“于己有利便也是与人机会,这道理今天起你就懂了。阎罗殿道第四相‘剥剹血池’!”齐君元说完之后便立刻身形闪动,从伏波处现身而出。
阎罗第四殿,五官王司掌的合大地狱,也称剥剹血池地狱,专惩阳间失信无赖、交易欺诈之徒。此时那阎罗殿道的“剥剹血池”恍烁间布出,神眼卜福眼前所见便是血海翻腾,茫茫无边,无路又似有路,有路却是血路。面对此情形,卜福不敢轻举但敢妄动。因为一般对惑目的布置而言,只要不是身在其中,那么转过一个角度便能从惑相中脱出。而且只要之前拉开的距离越大,脱出需要转过的角度就越小。所以卜福快速侧步而行,只两步就从惑相中脱出。
卜福脱出了惑相,再次看清了齐君元那边的状况。这时他明白齐君元所说“于己有利便也是与人机会”是什么意思了。
齐君元已经站在了青衣女子旁边不远,他和卜福的距离还是十九步。这个距离卜福无法一次攻击到位,因为这比高手有效突袭的十步多出了九步,而这九步的时间足够齐君元解开制住青衣女子的杀器。
这是齐君元之前度算好了的,虽然卜福只退到了十九步,没有达到自己所要求的二十一步。但是如果加上“剥剹血池”惑相的影响,导致卜福行动迟疑或者侧向移步,那么争取到的时机再加上十九步的距离应该足够了。事实也果然如此,虽然卜福只侧移了两步就脱出惑相,但这两步加上前面的十九步,已经达到齐君元所要求的二十一步了。
卜福知道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平常的情况下可以实施得滴水不漏。但这次他疏忽了一个会随意摆设惑相的人,疏忽了惑相是可以影响自己想法实施的,是会打乱自己计划中必须控制的速度和步骤的。所以就在齐君元解开青衣女子身后子牙钩的一刹那,卜福转身走了。速度很快,而且是直奔山林掩盖的黑暗深处而去。
解开制住青衣女子的杀器后,没等女子完全站起身来,齐君元手中的钩子索子出手,直接将那女子捆缚住,然后才去将制止阎王的杀器解了。
“你干吗捆住我,快把我放开。阎王,你快来把我放开。”青衣女子感到齐君元真有些莫名其妙,想方设法逼退神眼将自己解困,但紧接着就把自己捆住。
“止声!快走!”齐君元仍是用最简短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图。平时他这人话也不算少,但在行动中他会一下变成一个吝啬言辞的人,以便最快、最直接、最准确地传递出信息。
三个身影,如月色映衬的剪影,鬼魅般在坡岭之上移动。其中两个迅捷矫健,还有一个有些跌跌撞撞,像是受到什么束缚。但不管迅捷奔跑的还是跌跌撞撞的,速度却全都不慢。也正因为具有这样的速度,他们才能摆脱几支火把寻犬组成的队伍,从他们即将围拢的圈子口冲出,再次掩身在山林的黑暗之中。
瀖洲城连续关闭了三天,城外车场已经挤满,运货车辆如同蝗群。而水道中聚集的过境商船也塞得满满当当,再不放行疏通,那些船恐怕就要挤得叠起来。
楚地和南平都不曾有兵马异动的迹象,汉阳大营的援兵已经到达临荆县。三千人马加上原来的行防营、城内守卒,还有瀖洲过来的五百骁骑营兵马,也把临荆县城挤得满满当当。
都说和尚多了没水喝,这些兵马在一起就是如此。原来行防营、城内守卒、县衙衙役各司其职,人数虽少倒也有条不紊,局面极为有序。但瀖洲的五百骁骑营兵马过来后直接驻扎城内,立刻就引起了行防营的不满。按理说骁骑营骑兵应该更适合在野外冲杀作战,而行防营步兵更适合据城守防。但现在却是反了,骑兵反进城守城了,难不成是要在城墙头上驰马作战?
汉阳大营的兵马过来后也都进了城,这下行防营的兵卒可就不干了。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眼里揉不进沙子。保家护国的事情可以做,但千万别把他们当傻子,更不要拿他们当垫脚石踩着看戏还白拿功劳。于是当晚这几百行防营的兵卒也都涌进了城里。
满城的兵卒,却是各自属于四个机构管辖,没有一个可以统管的将领。所以他们之间吵闹、纠葛、争斗不断,境外还没有动手,他们自己倒先乱了起来。
卜福对此情形感到非常失望,他知道这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肯定会闹出兵乱来。而且兵马至粮草却没有先行,这些急急赶过来的兵卒都没带多少粮,再要多待几天恐怕就要把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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