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开始的哨音一般,自李当户始,羽林骑的动作整齐划一,几千人同时的高呼汇成一阵震撼人心的轰鸣:“送将军!”
陈珏心下激动,忍不住朝前跨出了一步,这样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羽林营,才不辜负他的一番心血。
这一日,羽林儿郎们送地是相伴几载的中郎将陈珏,并非武安侯,亦并非天子小舅子或者长公主幼子。
陈珏吸了一口气,挺胸道:“今日,本将留最后一令。”
陈珏的声音极大,但最后地几竖排仍然听不清陈珏的话,陈珏继续道:“全体羽林儿郎,如常出操训练!”
陈珏说着,轻轻摘下头盔,放于台上,又微微俯下身,以跪拜之姿额头触上微凉的盔甲。他今日辞去羽林中郎将,便是暂时与军中告别,若无新的军职,他便只是一个文官。
羽林骑中,数个聪慧的很快明白了陈珏的意思,陈珏不是军人了,但他们还是,大汉的军士,最重要的责任便是服从上官军令,锻炼体魄,有朝一日方能踏上战场。
两刻钟后,林荫路间,几骑缓缓而行。
“子瑜。”李当户忍不住开口道,“这羽林营里,大伙只认你服你一个人,你不能不走么?”
“正是。”李敢也说话了,“我们说好一起马踏匈奴,你却怎么要回朝做文职?”
陈珏看着几个朋友关切的眼神,微笑道:“这只是暂时,我今日离开,正是为了他日大举攻伐做准备。”
陈珏瞥了后面地卫青一眼,正色道:“匈奴人,就在那里虎视眈眈,你们可知韩嫣和冯林地信中都说过什么?”
一众青少年纷纷竖起了耳朵,陈珏道:“常经掠夺的边地,男子恨为汉人,女子恨为汉妇,只因边军不能保护他们不受劫掠。有一户人家,女儿被匈奴贵族掠去受了宠,后来竟一家人叛逃出汉地,去往匈奴人地界享福了。”
卫青猛地一抬头,握拳道:“此乃中行说之为。”
陈珏点点头,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一字一字道:“扬大汉天威于异域,使后代万世子孙以汉人为荣,你们能做到多少?”
“李当户!”陈珏一声轻喝,“若是羽林军散了架子,我唯你是问。”
李当户神色激越,道:“李当户在此立誓,羽林军,永远是你一手打造地那支羽林军。”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二百一十六 相约时 二百一十七 衡山人
九月末,长安城中权贵云集,之国的诸侯王和列侯全部因即将到来的十月岁首大朝入长安,一时间,长安城里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大汉的上层贵族们,腐朽之像已现,这几日间因几家纨绔子弟闹得凶了,惹得百姓中的良家女子竟不敢再孤身出门,刘彻已经专门下了几道既是提醒又是警告的诏书。
同别家食肆茶馆不同,悦来饭庄中因为背后隐隐有陈珏的影子,倒是没有哪家的纨绔来这里闹事,饭庄中的气氛倒是一派安静祥和。
雅间之中,悦来饭庄的大掌柜陈季正在亲自为陈珏斟茶,做了几年的饭庄掌柜,陈季去了几分从前做堂邑侯府家仆时的健壮魁梧,肚腹间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
“四公子,请用茶。”陈季恭敬地道,他和不少从陈珏还是太子侍读时就为陈珏做事的人一样,在陈珏的默许下仍然称他为公子,而非武安侯爷。
茶香袅袅,轻雾弥漫,陈珏的手抚上茶盏,却不端起,轻轻一叹道:“我又不指望这悦来饭庄添多少进项,这些日子,你还是多回府几趟,看看小夭吧。”
陈季神色一黯,道:“小夭这些年来多赖公子照看,不然……”
陈小夭是陈季老姐姐留下的女儿,陈季原本以为她做了陈季须这世子侍妾之后便能享尽清福,谁知他这舅舅竟眼看着外甥女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直至卧病在床。
“小夭那次小产,若不是四公子及时寻医搭救,怕是当时就没了命,这数月的日子都是拣回来的。”想起外甥女自那次变故后的憔悴,陈季不由地一阵唏嘘。
陈珏咽下一口清茶。只觉韵味淡淡,舌尖平添几分苦涩,陈小夭因她的失言间接害死数条人命,自己又因此流产,早被愧疚折磨得苦不堪言。
陈珏放下茶盏,带着几分安慰地道:“我已经请义为她看诊了。”
陈季神色一喜,搓了搓手道:“多谢四公子大恩大德。”
陈珏点了点头,这会忽地听见外间楼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陈珏示意陈季打开门,自己则起身顺着走廊外望。果然,一个身形猥琐的男子藏头露尾地出现在拐角处。
那男子畏畏缩缩地行到陈珏所在的雅间,看清门牌后立刻闪身而入,随后便站直身体挺胸抬头,再看时便是一个眉目俊朗地年轻男子。
躬身。拱手,那年轻人道:“四公子一向安好。”
陈珏看了看面前的青年,笑道:“董偃,许久不见了。”他和董偃虽然一直有些往来,但这几年来,确实不大有碰面的机会。
陈珏示意陈季出门,等到门轻轻阖上。陈珏目光一敛,语气肯定地道:“李英说,你要求一定要见我一面。”
董偃面对陈珏的时候有些无措,他在平阳公主身边几年,时人亦会叫他一声董君,巴结奉承的人不是没有,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人上人。只是今日和陈珏相见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这么久过去了,他在陈珏面前仍然是当年那个低人一等的珠户少年,笑容清华的陈珏仍然是那个世家公子。
许是畏惧扫了平阳公主面子后随之而来的灾祸。许是内心深处对富贵的渴求,从平阳看中董偃地那日起,他就注定是受人轻贱的男宠之流。
“四公子。”董偃轻轻开口道,心中还有几分莫名的挣扎,他略一犹豫道:“这些年来虽甚少相见,但四公子当年相助之情,董偃至今未忘。”
陈珏微微一怔,心下多了几分惭愧,他当年介绍董偃给贾同的时候。可并不是因为一时间看董偃顺眼。不过是因为历史上的刘嫖和董偃之间地绯闻而已。
董偃说着说着,似乎下定了决心。扬头道:“我在平阳公主身边几载,早已深知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虽是女子却权欲极重,日日想着奉迎天子谋求富贵。”
董偃说到这里停了停,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才道:“董偃曾受四公子恩情,早已不堪忍受看着平阳长公主日日算计皇后娘娘的日子,还望四公子……相助董偃离开平阳府。”
陈珏略略一挑眉,早在董偃因卫子夫报信的时候,他便曾经派李英问过董偃,是否愿意脱离男宠的生活,然而当日得到的答复却是董偃不愿。
董偃在平阳公主身边亦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他心知自己地表现未必能够取信于陈珏,苦涩地一笑,道:“不瞒四公子,董偃表面风光,如今实已危机四伏。”
陈珏微微抬眼,笑道:“为何这么说?”
董偃苦笑道:“从前我初到平阳府上,世子曹襄便甚是不悦,当日他年幼时还好,如今他长成少年,明里暗里,我在平阳府吃过的苦头数不胜数。”董偃说着,小腿腹不由地隐隐作痛,那里有他新添的一处伤。
又过了一会儿,董偃将话说完,离座躬身道:“武安侯是朝堂上做大事的人,同我这等混迹女子间的低贱之人不同,董偃不才,亦以为自己对武安侯尚有用处,愿效犬马之劳。
陈珏静静地听着,心中有些怜悯眼前的董偃。没有哪个儿子会对母亲的男宠有好脸色,董偃再受宠爱,平阳府中上下都知道曹襄才是未来地平阳侯,自然不会有人真心帮董偃。至于平阳公主,她亦不会为了一个男宠的安危把亲生儿子怎么样。
陈珏叹了一声,起身扶起董偃,正色道:“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事请你帮忙。”
董偃怔怔地一笑,这世间如陈珏一般,真真正正不曾用异样眼光看待他的再无他人了罢。
等到接近日落黄昏之时,董偃在陈季地安排下悄然离开。陈珏则守着桌上的一盏茶壶,自斟自饮起来。
幸好最大的威胁王已经不在,平阳虽然恼人,但这些女子手段对陈珏来说终究只是小事,万不可能伤筋动骨,倒是衡山王的事还须得仔细思量。
不知不觉中,日光又温柔了些,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地又不刺人,陈珏又饮了半壶茶,这才踏着夕阳的余晖踩上楼梯。
“!”
不知从哪里传来地一声巨响。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陈珏猛地惊醒过来,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再有涵养亦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咒骂始作俑者。
这会陈珏正站在悦来饭庄那条街上的转口处,陈珏发现身边的人群虽然各做各事,但他们地目光却在不知不觉中朝一个方向汇集。
陈珏一颗心扑通地一跳。立刻想起那里正是他为义盘下地医馆,当日他看中此处附近便是闹市,医馆所在却相对安静祥和,又与悦来饭庄接近,这才盘下那处店铺与义为医馆。
思及此处,陈珏仗着远较他人敏捷许多的身手从人群地缝隙中错开,不多时便行到义的医馆门前。一眼看见义清淡如昔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义无事,陈珏自然放下心来,有暇仔细打量了闹事地几个男子,那三个男子一身华服,年长的留着短短的小胡子,年轻些的两人一个笑容邪气,一个神态风流。俱是面白无须的样子。
义清清冷冷地开口道:“各位既然身体无恙,来我这小小医馆究竟有何贵干?”
那年长男子讪讪地不语,年纪次之地少年却嘿嘿一笑。道:“我与王兄初来长安,便听说这长安城中有个绝色的女医,专门行医救人天仙心肠,怎能不来同你相识?”
陈珏皱了皱眉,周遭不动声色地围观着的百姓亦是一阵哗然,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轻视起这少年来:长安城中各家的权贵子弟,经过了天子刘彻上台后的几番整治,还能一家子留在长安的就算仍有几分纨绔习气,这种无理的轻薄话却没有人会当街说出来。
义秀眉一紧。冷声道:“公子还请自重。”
那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地话。一阵摇头晃脑之后,变了脸色道:“你这小女子好不识抬举。就算你曾为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瞧过病又如何?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你最好乖乖地跟了我回去,否则我亲自去向陛下求他把你赐给我,到时候……啧啧。”
陈珏开始时还不在意,只当入朝的哪家子弟一时间脑子抽了,竟然招惹到义头上,随后听着便觉着有些不对,既然能向天子求赐女子,若他不曾料错,这几人八成是哪家藩王的后辈。
年纪最幼那少年不知从哪弄出一柄折扇,等到她轻薄地将那扇柄凑到义修长的颈边,只看得陈珏一阵眼晕,折扇是长安城中最近流行的物事,这少年显然是从外地来,刚刚接触这风潮,竟然果真拿出来调戏女子。
事已至此,陈珏已经不能再袖手旁观,他方才走出几步路,只听得义一声嗤笑,用清澈的嗓音说道:“明明同是女子,你又何必戏弄于我?”
陈珏闻言一阵错愕,再看向那年幼的少年,可不是一位乔装打扮地女红妆么?只怪他方才看人的脚步不对,这女子同那两个同伴间搂搂抱抱的又太自然,他竟未曾看出来。
那少年,不,少女秀气地脸一阵红一阵白,气鼓鼓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义不解地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义学医多年,本身又是女子,别说这女子的打扮本来就不过关,就算外表天衣无缝,义也能看出几分破绽来。
“若是你以往不曾被人看破,八成是因为你身边的人都不愿扫你的兴吧。”义淡淡地看了这明显是贵族的少女一眼,自以为抓住重点地道。
陈珏在一边听了,忍不住无声地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义一心追寻淳于缇萦的脚步,视提升自己的医术为第一要务,人情往来本就不太擅长,这一实话实说。不把挑衅地这几人气疯了才怪。
少女气急,指着义道:“原本我家阿兄看上你,我还觉得有趣,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我也就不留情了,来人,给我把这个女人带回别馆去!”
义虽然有名声在外,但终于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比一个有正式官封地侍医都差得太远,少女一声令下。早在国中就飞扬跋扈的仆从们立刻轰然应诺,一个个纷纷嘿嘿笑着朝义走去,只等邀功。
陈珏眯了眯眼,从斜里一步跨出去,抓住其中一个健壮家仆地手臂便是巧劲一推。随后便听着咔嚓一声脆响,那男子已经一脸惨白地坐在地上,不多时便额头冒着冷汗说不出话来。
陈珏下手太狠,那少女脸色一青,喝道:“谁敢来管我的事?”
少女喊着,目光从那惨叫的仆役身上移开,视线落在陈珏面上的时候忽地一滞。随后眼色迷茫,秀气的面庞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红晕。
“你……你管我的事做什么?”少女说完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之后忽地觉得不妥,于是站在原地盯着陈珏清俊轩举的容貌不放,又说道:“我是讲理地人,你有话直接同我说不就好了,何必这么急着动手?”
陈珏看着少女飞速地变了脸。心中一阵不解,等到少女狠狠地瞪了两个哥哥一眼,再回过身询问陈珏姓名的时候。陈珏才发觉被觊觎的人已经由义换成了自己。
若是天真少女一厢情愿的仰慕,陈珏还会一笑置之,但这少女方才霸道的行径已经惹了他厌恶,他不理那少女,温声对义道:“怎么样,没事吧?”
义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来我也不会有事,喏,你看。”
义说着手掌一翻。指甲间抠了几许粉末。陈珏看得忍俊不禁,他若是不出来。等待那些壮汉家仆地下场必定是被下药之后凄惨无比。
“谢谢你。”义真心实意地补充道,她虽然对淳于缇萦的感情最深,对旁人从来都冷冷地生人勿近,但陈珏却是一个例外,不只因为他是义几个身份贵重的患者的亲人,还因为陈珏妥善地照顾了他的弟弟。
那少女见义和陈珏如此亲密,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细语的样子,顿时一怒,她咬牙切齿地道:“你们给我把那个女人拉开……记得,记得莫伤到那个俊俏少年。”
她的两个兄长神色一变,年长地那人道:“你疯了?这是长安城中天子脚下,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是三公九卿大臣家的亲族,这是大汉的京城!”
那少女神色一动,看了兄长几眼,愤然道:“今日我不同你们计较,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