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独自一人在屋中,感觉不到一点暖和,就取了葫芦,取道去附近村店沽酒,走过一个拐街道,猛然瞧见一伙人挤在一个屋中聚精会神的听一个人在说些什么。徐宁一下子想起了孩童时代,在这村落中,忙碌了一年的乡邻在年底终于闲了下来,喜欢聚在一起听人说书。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向里走去,听的人有垂髫之童,也有白发老翁。由于他穿的是普通衣服,大家谁也没有注意。
围在中间的却是个少年书生,生得眉目英秀,虽身着一身朴素的读书人服装,却透着博学多才之气。只听得那书生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小生胡乱读些诗书,不会那些说书人的一套术语,只会讲一些故事,下面请听小生说一段‘官学狗叫’。隋朝的时候有个叫侯白的人,话说他起初尚未做官,也无名声,住在家乡。当地的地方官刚到任,侯白就去拜见。回来后他对几个朋友道:‘我能让新来的官学狗叫。’他朋友道:‘哪有官老爷听别人的摆布学狗叫的?你若真能做到,我们请你喝酒;若不能,你就请客。’
“侯白答应了。你们猜他会怎么说?”
众人都摇摇头:“一个地方官怎么会学狗叫?”
“他们一起到衙门去,侯白进去见官,朋友们在门外看着。那官员道:‘有什么事,你又来见我?’侯白答道:‘您刚到此地,民间有些事情,要向您请示。您到任之前,此地盗贼甚多,我建议您下令让百姓各家养狗,让它们见了生人就惊叫,这样盗贼会自然平息。’官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家也须养条能叫的狗,但到哪里去弄呢?’侯白回答道:‘我家倒是新养了一群狗,不过它们叫的声音与别的狗不同。’官问道:‘它们叫出来什么声音?’侯白答道:‘它们“呜呜”地叫。’
“那官员想都没想就道:‘你不懂狗,好狗应当“汪汪”地叫,“呜呜”叫的,都不是善叫之狗。’侯白的朋友们在门外听了,都掩口而笑,但心下一想这样就输与他了。侯白就这样赢得了一桌酒席。”
众人都听得捧腹大笑,徐宁不禁也笑了两声,旁边一身着一件乌黑夹衲、芒鞋布袜却又魁梧轩昂,浓眉虎目的青年汉子问另一人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却是如此巧言?”那人回应道:“你不知道吗?这位公子名叫吕将,还未及弱冠的年纪,却早已是名满江南的才子了!”
只听得一人高叫道:“吕秀才,你再说一段!”又一人道:“你说错了,不能叫秀才了,吕家的小娃娃今年过了考试,都在太学学了半年了,最起码也是举人以上吧。”吕将却道:“大伯,他说的没错,我虽在太学学习,可依旧只是秀才,若要博得举人、进士之类的功名依旧要去考。”那人道:“嗨,那些对你来说又有何难?”
吕将微微笑道:“大家都是乡里人,父老们叫我本来的秀才功名固然可以,但叫我吕娃子更好!”
旁边那青年汉子道:“秀才,能不能说点别的?”吕将问道:“这位大哥要我说些甚么?”那汉子嘿嘿一笑道:“就说点当前的江南之事!”
众人有些不解,吕将道:“这位大哥,小生说是敢说,只怕大家不爱听!”那汉子道:“不敢听的出去便是了!”众人道:“我们为何不爱听?”吕将道:“因为下面我说的不是故事!”一老汉道:“吕娃子,大家都是庄稼汉子,不听故事还能听其他劳什子玩意?”
吕将开口道:“诸位看官,古有诗曰,‘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那汉子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家不爱听的么?”
吕将笑道:“大哥莫要焦躁,听小生慢慢道来。小生今年在太学期间也抄得一首诗,曰,‘假山虽假总非真,未必中间可隐身。若使此山身可隐,上皇不作远行人。’古时将军身经百战,而今武官又在这江南山水中做什么?”顿时,人群中有些议论,几个略微读过书的人听出了一二,便叫着自己认识的人离开了。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只剩空荡荡的几个人了。
徐宁听出了这分明是在暗讽天子沉溺于奇花异石,也对比说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制使、教头们不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却在江南帮着佞臣征收花石纲。本也想趁此离开,却始终没有挪腿,只是心想着听听再走。
那汉子渐渐露出满意神色,夸吕将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真有你的!”吕将笑道:“小生这里还有两首,大哥要不要听?”
吕将既没等他回应,也没顾着尚有几人在场,开口又念道:“花石信是东南娇,裹尽湖山费黄绡。血泪点染湘妃竹,移入后宫舞绿腰。”
那汉子大笑:“说得好!”徐宁心中又是一紧,多了些许担忧。吕将又道:“花石无媚骨,诛求有佞臣。但求独夫乐,何昔天下人。”
徐宁心道:“也不知谁这么大胆,竟然做出这些诗来。”不过这反而使他心情舒畅了许多,吕将所说的不是自己乃至天下人想说而又不敢说的吗?
那汉子正想继续与吕将搭话,忽听得外面熙熙攘攘,似有吵闹之声。那汉子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朱狗贼的耳目真是无处不在。”又冲着吕将道:“吕兄弟,你先走,这儿就交由我来应付了。”
他的话还未落音,几个官兵冲进来嚷道:“是谁在这儿妖言惑众!”徐宁回头一看,是与他一道押送花石纲一个制使,唤作曲嗣复,武艺一般,却特别会拍朱勔的马屁,十二个制使中最得信任。
曲嗣复见是一秀才装扮的少年,便喝道:“你也是晓得事理的读书人,为何在这儿胡言乱语?”吕将道:“大官人息怒,小生乃一介书生,怎敢在此胡言乱语。”曲嗣复怒道:“江南果然刁民众多,人人都是盗贼。”吕将喊道:“大人冤枉,江南百姓都是安守本分,要真说盗贼,陕西那边有一伙,燕云那边也有一伙。小生不知大人为何不去那儿而到这江南来抓贼?”
那汉子暗暗喝彩:“真是个有骨气的书生。”曲嗣复一时间可没听出他射影含沙的话,说道:“来人!给我拿下!”
那汉子看了,黝黑的面庞上顿时深笼杀气。
徐宁早在一旁早已瞧见,心想:“一场恶斗恐怕少不了。”便在一旁想悄悄地离开,谁知门口早守着两个军士,徐宁欲从那儿出去,一士兵眼见,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徐教师么?”
曲嗣复回过头来,道:“徐教师,你怎么在这儿?也好,帮我把他们拿下。”徐宁却是一动也不动。曲嗣复瞧出他神色有异,便道:“徐教师,这勾结刁民的罪朱大人可是一向最痛恨的!”又对旁边亲兵道:“给徐教师拿把枪来!”
一军士恭敬的给徐宁递了把钢枪,徐宁心中狠狠道:“狗仗人势!”
那汉子高声道:“来来来!今天我与你拼个你死我活!”拿了身上的一把血红的弯刀,望徐宁赶将过来。
那汉子先跳到徐宁跟前,横向劈来,徐宁一封,后退两步,接着把枪头横穿而去,那汉子却是倚刀稳稳接住,借势而发。
弯刀如一抹红云,轻轻袅袅,时绽时收,钢枪寒星点点,银光闪闪,摄人心魄。各使生平绝学却都赢不了对方。两人斗了十几合,却是不分上下。
那汉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如像这样斗下去必然吃亏,使出一招“弯月展”,一时间,一把弯刀上下翻飞,真好似血染全身,看了让人不寒而栗。徐宁不敢大意,以一截一缠防御,待到靠近时,对那汉子轻声道:“别和我打,擒贼先擒王!”
那汉子听徐宁这么一说,立即会意,急忙撇了他,忽然弯刀向前发出冲曲嗣复而去。曲嗣复心中暗暗叫苦,急忙向一旁躲避,却被那汉子赶到轻轻提在手上,那弯刀也稳稳地飞回到他的手中。
在看那边徐宁时,他虚晃一招,迅疾向吕将刺去。他本不欲伤害吕将,谁知吕将毕竟是个书生,见一杆枪朝自己过来,不免有些心慌,躲闪时,不偏不倚左臂恰恰被枪头刺伤。吕将“哎呦”一声跌倒在地,急忙用右手捂住左臂。
徐宁把枪握在手中,大声道:“快救曲制使!”
那汉子把刀架在曲嗣复的脖子上,道:“想活命的都往后退!”曲嗣复却没了刚才的脾气,求饶道:“好汉饶命!”
第4章 枪威震三军意赴疆(4)()
那汉子慢慢靠近吕将,问他到:“吕兄弟,你能站起来吗?”吕将忍着疼痛,缓缓站起,徐宁只是把枪一直对着那汉子,凛然注视着他。
那汉子慢慢退到门外,打一个呼哨,一匹劣马从远处跑来,对吕将道:“吕兄弟,你会骑马不?”
吕将尴尬地摇了摇头,那汉子道:“那你先上马!”把弯刀咬在嘴中,扶着吕将上马,自己牵过马,手中却兀自提着曲嗣复,向徐宁一扔,脚下发力,牵马而跑。
劣马虽比不上良驹,但也是跑得不慢,那汉子更是健步如飞,竟然一点儿都不喘气。不一会儿,已经到十几里外。那汉子就着一处村庄停下,让吕将下马。
那汉子向村庄里的一草屋走去,吕将跟在他后面。那汉子叫道:“大嫂在么?”里面有一妇人的声音道:“是叔叔回来了么?”
那汉子道:“我有位兄弟受了点伤,大嫂你拿点治伤药水出来吧。”
不一会儿,里屋走出来一位穿着朴素的妇女,约莫三旬年纪。她拿出药水,对那汉子道:“这少年是谁?”那汉子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大哥呢?”那妇人道:“还不是又去教中与郑大哥他们一起议事去了?”
那汉子上了药水、找了块布给吕将包上。吕将道:“这位大哥你尊姓大名?”那汉子憨厚一笑,道:“瞧我这个粗人,却一直忘了对你说名字。在下名叫方七佛,而这位大嫂是我一个本家方腊大哥的妻子,她姓邵。”
邵氏道:“叔叔今天去教中么?”方七佛摇摇头,道:“大哥要是今天不回来的话,我明日再向大哥说今日碰到这位小兄弟的事。”吕将小心翼翼问道:“小生斗胆问一句,什么教中?”方七佛道:“吕兄弟,你听说过明教么?”“魔教?”吕将失声道,随后他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方大哥,不你们都是明教的吗?”方七佛笑道:“吕兄弟,你这么惊讶我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你也一样认为那是魔教么?”吕将忙摆手道:“不不,小生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有点失态了。”
方七佛呵呵一笑,对邵氏道:“大嫂,你能不能安排我俩今晚在这儿住下?”邵氏道:“大家都是自家人,怎么不可以?”就去给他们安排晚饭。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江南尚未到能下雪之时。月夜风静无云,碧海青天,交相涵吐,朦朦胧胧一片静寂,偶尔一两声犬吠反倒烘托出这一片宁静祥和的世界。吕将和七佛聊了会儿便各自就宿,谁也没有料到一双黑手正在悄悄地靠近他们。
原来那曲嗣复心中不忿,向附近村民打听到那汉子叫做方七佛,便派人去找他的麻烦。七佛家中没有妻小,自是寻不着。倒是七佛村中有个本家大户,名叫方庚,平日里与他有隙,更兼怕明教日后恐会找自己的麻烦。方庚得知有官府找七佛,必知不是甚么好事,便告诉军士寻不着方七佛他必在方腊家中。
曲嗣复得知后,心中一乐,带人悄悄地将方腊的茅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三更。
月亮渐渐爬过了树梢,照得满村清彻如画,一亲兵躬身对曲嗣复道:“曲制使,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曲嗣复摸了摸剃得光滑的下巴,笑道:“好!放火!给我烧死他们!”
霎时间,火霹雳啪啦烧将起来。方七佛从梦中惊起,推了推旁边的吕将,又赶忙一脚踹开门,到里屋叫醒邵氏,三人奔到外面。
火光中,方七佛与曲嗣复打了个照面,方七佛怒道:“又是你!跳梁小丑!”吕将看到他旁边没有了白天的那个武将,心中略微放心。
曲嗣复见到方七佛,抓狂般地大叫道:“就是他!他是正贼!莫要走了他!”这些军士中大多白天都见识过方七佛的厉害,一时都不敢上前。方七佛哈哈大笑道:“你们都不动手,那老子不客气了。”他先是两掌推翻了两个,远处有人高声道:“谁这么大胆?烧了我方大哥家的屋子?嫂子安好?”方七佛听出了声音,回应道:“是郑兄弟么?嫂子没事,有几个小毛贼给你玩玩!”
曲嗣复只听得耳边“呼呼”两声,接着又是“啪啪”两声,火光下看去,有两个军士脑袋被两块砖打得粉碎,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悚。他却没提防方七佛高高跳起,跃过马背,只一下就将自己挟在腋下。
方七佛稳稳地跳到马上,众军士看到曲制使又被他擒住,都吓呆了,不知谁带头,大家纷纷四散逃去。有两个走得慢的,都被远处的那人用砖块打死。
方七佛道:“魔君,还有别人来了吗?”吕将听到这个称呼,心道:“看来这位来人是一位混世魔王了。”借着火光望去,来人约有十四五人,打头的一个歪系着黑头巾,体格健壮。
方七佛将曲嗣复往地上一扔,怒道:“白天我没杀你,你却自己找上门来送死!”曲嗣复一听到他要杀自己,吓得一个哆嗦,转念又一想,自己总是个官,壮着胆子装腔作势道:“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们反了吗?”
郑魔君用手指着他,笑道:“老子是这一带鼎鼎有名、杀人不眨眼的郑魔君。老子没有反,只是要你的命而已。”曲嗣复听到他这一句,顿时没了底气,求饶道:“郑魔王饶命,在这一带小人也是略有耳闻。”郑魔君道:“我呸!老子生来就是爱杀人,老娘才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郑魔君,可不是甚么诨名。你说是方兄弟用刀剐了你,还是我用砖拍死你?”
吕将心中也是一怔,他原本也以为“魔君”二字是别人送给他的绰号,没想到还真有人叫“魔君”的。曲嗣复哭丧着脸道:“好汉,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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