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格又是怎样的?
而他之所之在这里出现……
泰尔斯面不改色: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地位尊贵如您这样的人,千里迢迢地赶来又苦又累,肮脏混乱的边境线?”
法肯豪兹怪笑一声,抽动着他的拐杖,一下一下地向泰尔斯逼近。
“尊敬的殿下,你是真的初来乍到,无暇顾及……”
对方可怖的枯槁面容在眼前慢慢放大,让泰尔斯一阵不适,不得不紧紧攥住腰后的匕首,强忍住后退的欲望。
西荒公爵在距离王子还有一尺的时候停了下来,近得可以让泰尔斯看清他仿佛挂在骨头上的干枯皮肤,上面皱纹细碎。
“还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
出乎王子的预料,面不改色的西里尔突然伸手,把书桌前的那把椅子抽到身后,在地上拖出冗长难听的摩擦声。
激得泰尔斯一阵皱眉。
“我猜,你完整的问题应该是……”
公爵皮笑肉不笑,自在地在泰尔斯的床前坐了下来,虚指身后的窗户。
“当营地里睡大觉的西荒诸侯,因为意料之外的突袭而丢盔卸甲、损失惨重、一败涂地;”
“当他们从指挥到后勤,从信心到威望,从场内到场外,全部输得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当不少人连继续驻守刃牙营地的条件与胆量都失去,灰溜溜地打起退堂鼓,准备返乡;”
“当传说之翼带着他的王室常备军光荣归来,踏着本地贵族的失败,重新入主刃牙营地;”
泰尔斯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叙述,顺着他的手臂,看着窗下的建筑群:
昨天的袭击与骚乱给营地留下了疮疤,某个堡垒上被火烧过的痕迹依旧在目,一群士兵封锁了周围,拦住一个哭嚎着的、疑似屋主的男人,似乎正在指挥清理。
而一路之隔,另一个没有士兵封锁的小巷依旧人来人往,商贾、牧民、佣兵、偷儿、乞丐、娼妓,招摇嘈杂,繁忙如故。
刃牙营地特有的鼎沸人声隐约传来,伴随着营地大门上高高飘扬的银十字双星旗帜。
灾难与生机,毁灭与重建。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又是刃牙营地的一天而已。
西里尔·法肯豪兹那尖利的嗓音一如他的外号,配合有意逼人的顿挫语气,令人不安:
“你想问的是,在以上情况下……”
法肯豪兹笑容诡异:
“到底是什么,让老奸巨猾如我这样的人,不辞劳苦地赶来有着王子坐镇,意义非同一般的刃牙营地?”
真糟糕。
西里尔阴晴不定的怪笑和难以捉摸的语气,答非所问、遮遮掩掩的用辞,配上他杀伤力巨大的嗓音和外貌,让习惯了龙霄城里北地人们直来直去大嗓门的泰尔斯有些头疼。
“公爵阁下,我听说了你们的损失,且深感抱歉。”
被打断了用餐的泰尔斯强打精神,努力思考。
刃牙营地遇袭,威廉姆斯赢了。
所以,这就是营地的现况。
那就是说,整个西荒地位最高的法肯豪兹公爵,无礼而粗暴地闯进他的卧室,目的是……
他寻思着开口:
“我也没有想到,那确是不幸的一天,请替我向您的封臣们传达我的遗憾。但现在,我不认为想威廉姆斯男爵会高兴看到……”
但法肯豪兹打断了他。
“我听说你在北地时喜欢下棋。”
没头没脑的话让泰尔斯一愣。
下棋?
西荒守护公爵阴恻恻地笑着:
“你知道,我觉得下棋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吗?”
就在泰尔斯思考着怎么回答才能礼貌地结束对话,安全送客的时候,西里尔突然一振左手,他的拐杖末端重重点地!
“咚!”
绑在拐杖上的长剑随之一抖。
在泰尔斯意识到对方只是在找个地方架住拐杖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地屏息俯身,握紧腰后的匕首。
把拐杖架住的法肯豪兹像是没有注意到泰尔斯如临大敌的样子。
相反,他笑容一收,按着膝盖前倾,枯瘦的身影向坐在床上的王子压去。
“那就是……棋局里没有瞎子。”
“棋局双方都看得见、看得清、看得懂每一子,每一格,每一步。”
泰尔斯好不容易调整完自己的呼吸,开始思考对方的话语。
一直盯着他的西里尔突然伸手,扣住书桌上的餐盘。
公爵把那个内容丰富的餐盘稳稳地托到自己的膝盖上,徒手抓起一条看上去加了不少香料的烤鱼,张开碎牙狠狠咬下,既不遵循一般的用餐礼节,也不在意这是王子的餐点。
看得泰尔斯又是一阵蹙眉。
“所以,让我们别再装作看不见棋盘了——嗯,味道不错,似乎是劳滕家在‘复兴节’里敬献给我的那批,牧河里打上来的。”
西里尔一边嚼动着嘴里带骨的鱼肉,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评价。
别再装作看不见棋盘……
盯着对方杀伤力巨大的面容,那种芒刺在背般的不适感再次爬上泰尔斯的心头。
“公爵阁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子不再客套敷衍,而是凝重地看着公爵。
西里尔笑了,看着就像丑陋的脸庞突然皲裂。
他一边嚼动,举着手里吃了一半的烤鱼指了指泰尔斯:
“为了拯救一枚看似重要的近卫。”
西里尔看向窗外,看着一夜混乱后的刃牙营地,眼里散发出少有的寒意:
“某位棋手大度地牺牲了一枚骑士。”
“却万没想到,那枚骑士才是杀着:它在阵中横冲直撞,最终升格为宰相,反吃了对手无数的步卒、剑士、盾兵、骑士甚至投石弩。”
西里尔不再进食,目光流露出危险的意味:
“教教我,泰尔斯,在这场棋局中,在骑士和近卫之间……”
“棋手究竟想要牺牲谁,又想要拯救谁?”
棋局。
棋手。
骑士。
近卫。
泰尔斯很头疼。
习惯了粗犷古老的英灵宫,看惯了雄浑豪迈的北地人,眼前这位拐弯抹角、连讥带刺、尖酸刻薄得让人不快的西荒守护公爵令泰尔斯十分不适应——相较之下,就连以吝啬狡猾出名的再造塔大公特卢迪达都显得逊色不少。
王子只能叹了一口气,尽力不去看对方手上被咬得七零八落的烤鱼:
“抱歉,我棋艺不精,只是闲时爱好。”
西里尔怪笑一声,丑陋枯槁的脸庞泛起波浪:
“哈,你不在乎。”
他再次前倾身体,左手指向泰尔斯,语气转冷:
“但你应该在乎的。”
对方突兀的态度变化让泰尔斯摸不着头脑。
可法肯豪兹公爵随即抓起右手的烤鱼,在泰尔斯面前晃了晃。
“就像你不在乎这条鱼,我也不在乎这条鱼。”
“但是……”
在泰尔斯勃然变色的表情下,西里尔咬住鱼头,把它从烤鱼身上整个撕扯下来,带起窸窣的脆响。
泰尔斯看着那条烤鱼,只感到一阵不适。
西里尔一边咀嚼,一边冷冷地望着泰尔斯,轻轻晃动手上没有头的烤鱼:
“它自己,还是应该在乎的。”
泰尔斯神色凝重。
他面对过不少身居高位的对手,其中许多人自带着独特的气势——比如威势十足咄咄逼人的伦巴,又比如寡言少语生人勿近的凯瑟尔王,再比如眼神深邃令人不安的里斯班伯爵。
这些人无论出现在哪里,哪怕只是在室内的一角安静地坐着,你也不可能会忽视他们的存在。
但西里尔·法肯豪兹似乎是特殊的,他形容枯槁而容貌怖人,身姿近乎猥琐,就连看人时也维持着一副前倾脖子微微眯眼的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包含着浓浓的不适与别扭,而他尖利难听的嗓音又使人狠狠皱眉,恨不得就此无视他。
可随着西里尔的动作变化,语气起伏,眼神漂移,总有那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个干枯老头会给你一种如芒在背,不寒而栗的危险感。
就像梳理成堆的稻草时,时刻担心着下一刻会不会被隐藏的倒刺,扎中手指。
如同慢慢渲染气氛,堆积情绪,渐入佳境的恐怖片。
比如现在。
泰尔斯努力略去心底的阴影,只能选择北地人最习惯的方法,直取主题:
“公爵阁下,我很感激您来看望我,也知道法肯豪兹在我的归国之路上出力良多……”
“但相信我,我确实对您和刃牙男爵之间关于营地的‘棋局’一无所知,我只是偶然卷入,更无能为力,至于别的,我相信……”
可西里尔的脸色阴冷下来。
“我依然记得六年前。”
公爵放下烤鱼,细细地盯着他,仿佛要把泰尔斯的灵魂从躯壳里瞪出来。
“当你在国是会议上不顾你那位‘狡狐’老师的脸色,大放厥词的时候。”
泰尔斯心思一动。
西里尔的话让泰尔斯慢慢回忆起曾经:
“顽固的独眼龙打压你,你就反唇相讥,狠狠回咬;鸢尾花的小子无视你,你就待机而动,一击致命;短视的贵族们不敬你,你就谨记心底,百倍奉还。”
“说话辛辣,用词刻薄,顺风迎头上,得理不饶人。”
西荒公爵说这话的表情很有趣,既像是带着些许欣赏的期待,又似是看好戏般的戏谑。
泰尔斯想起在国是会议上,小时候的自己与诸侯们针锋相对的情景,也想起基尔伯特后来对他说的话。
王子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唏嘘慨叹:
“那时的我只是个孩子。”
“如果有所冒犯,是我年少轻狂,无知无畏……”
法肯豪兹接过话头,再次狠狠打断他:
“更是一枚不甘受人摆布的棋子。”
这一刻,西里尔的眼神锐利非常:
“为了挣脱束缚,哪怕面对高高在上的无尽星辰,也敢一试锋刃。”
这句话颇有深意,说得泰尔斯不由一顿。
说到这里,西里尔扭过头,把嘴里嚼烂的鱼刺狠狠地吐出去。
那用力的样子不像是在吐鱼刺,倒像是在砍一道特别难缠的柴火。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你更合我的口味,更……”
公爵回过头,掏出一幅手帕擦拭着嘴巴和双手,露出别有用意的目光:
“可爱一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隐约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所以他不想再听了。
“可再看看你现在。”
西里尔戏谑地看着他,上下打量,如同打量着宴会上陪酒的妓女:
“温和有礼,道貌岸然。”
“把锋刃收进鞘里,把毒牙含在嘴里,把利爪藏回掌中,”西荒公爵尖利的嗓音充斥着房间:
“不可惜吗?”
泰尔斯抬起目光,直视西里尔。
他没有兴趣再陪这个明明位高权重,却总是满口阴阳怪气的怪老头儿玩下去了。
“也许这才是对的。”
“我的老师告诉过我,”王子沉声道:
“智者甚少雄辩滔滔。”
可惜,他一直没能做到。
泰尔斯在心底里叹息。
第二王子语气沉稳,暗含坚拒:
“而我相信,我们都不是傻瓜。”
法肯豪兹又笑了。
他这一次的笑声格外地长,甚至到了让耐性十足的泰尔斯都不耐烦的地步。
西里尔停下了笑声,幽幽开口:
“很好,那至少,你应该不会重复海曼那样的错误。”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
西里尔环顾了一圈这个房间,诡笑连连,如阴风阵阵:
“身为一个外交家,他风度翩翩,礼节完美,高谈阔论,机智巧言,令每一个想要在他面前高声说话的人自惭形秽,张口结舌。”“所以他总是能在谈判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获得最大的利益。”
“无论面对谁。”
海曼?
泰尔斯心头一梗,他下意识地朝堆着随身行李的角落望了一眼——他的四伯父,海曼·璨星的遗笔信也在那里。
为什么要提起他?
就因为这里是……鬼王子塔?
想起这是另一个璨星的殒命地,而自己躺过的床可能是对方临死前睡过的,泰尔斯就一阵心堵。
“但无往不利的同时,他也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了一道高墙,用礼貌的笑容和聪明的话术拒绝一切。”
很奇怪,西里尔的表情变得深邃起来,略略出神,这驱散了不少由他恐怖面容带来的阴霾:
“无论那是佞臣的谄媚妄语,抑或朋友的逆耳忠言。”
“所以他付出了代价。”
这句话让泰尔斯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什么意思?
付出代价?
“你认识海曼王子——我的伯父?”
但法肯豪兹没有回答他。
西荒的统治者缓缓转过身,打量起这个狭窄的顶层房间,椅腿在地上摩擦,发出难听的闷响。
“我还记得那一夜。”
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西里尔·法肯豪兹轻哼一声,让人辨不清是讽刺还是感慨:
“那一夜。”
泰尔斯从对方怖人的眼珠里瞥见一丝黑暗。
“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满面鲜血,再也说不出话。”
“营地警报大作,塔下的士兵们惊惶无措,他的亲卫对我破口大骂,暴怒的侍从官带着常备军搜捕百尺内所有的活人,甚至当场砍倒了好几个本地贵族。”
“内讧一触即发,王室常备军与赶来的本地征召兵甚至雇佣军举火对峙,几度冲突,伤亡无数,卢曼男爵和我居中斡旋却收效甚微,所有人都精神紧绷,慌乱不已。”
那一夜。
泰尔斯马上意识到对方在说的是什么了。
西里尔公爵仿佛忽略了泰尔斯的存在,只是慢慢观察着曾属于鬼王子的房间。
“军需库,补给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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