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者猛地一震,心中一凉:
“照顾”
泰尔斯痛苦地喘息着,感觉自己稍稍好了一些,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够自己的剑盾。
周围响起了一声口哨。
蒙蒂的嗓音忽近忽远,似乎在不停移动:“刺头,你说你加强了卫队的侦查和斥候训练,减省了正面对敌的战斗内容,对么”
尼寇莱再度试着伸手去够伤口,却最终失败,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真是感谢你啊那些兵娃子们的身手都不咋地,”蒙蒂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悸的韵律:“拦截的时候,省了我不少事儿。”
“啊”尼寇莱狂怒地嚎叫一声,又捶了一下地面。
蒙蒂的笑声断断续续,但任何人都能听出里面的阴森莫测与不怀好意。
“幸好,卫队沿用的依旧是胆小鬼莱肯传下来的斥候阵型”
“猜猜看,方圆百里内,对莱肯的十二种斥候阵型最清楚、最了解、最熟悉,所以能在最短时间,用最快速度,在必经之路上拦截他们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某处传来亡号鸦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轻轻皱眉。
“蒙蒂,”尼寇莱的眼神越来越可怕。
内心和身体的双重痛苦,将他折磨得够呛。
“你个狗娘养的。”
一声长叹传来,似乎是亡号鸦在叹息。
“是啊刺头,”他似乎很可惜:“现在,只剩我和你了。”
跪在地上的陨星者捏紧了拳头。
“咳咳那个”这个时候,泰尔斯轻轻咳了一声:“你们把我忘了”
亡号鸦和陨星者的声音齐齐响起,毫不客气:
“闭嘴”
泰尔斯眉毛一竖,合上嘴巴,继续爬着去找他的武器了。
正午已过,太阳开始向西而去。
“听着,刺头。”
“这里是祈远城的荒石地,是埃克斯特的边界,再往南一些就是可怕的大荒漠,”蒙蒂的声音冷冷响起:“晕倒在野外,可是很危险的呢。”
尼寇莱发出低低的咆哮。
“把这个男孩交给我,让我把他带去祈远城,”亡号鸦啧舌道:
“我们就两清了,卢姆他们四个人也能活命。”
“这个提议怎么样”
泰尔斯表情一动。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一时只有尼寇莱和泰尔斯的喘息声。
“提议”陨星者猛地抬头,目光警惕,审视着身周几乎每一块岩石。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非要他非要这个王子不可呢”
周围传来一声蒙蒂的怪笑。
“你很清楚,他会在祈远城与自由同盟的战事里起到关键的作用。”
亡号鸦的话语凌厉起来:
“我们需要他,比你们龙霄城更甚。”
“别挡我们的路。”
泰尔斯头疼地挠了挠头。
老戏骨蒙蒂,你够了哇
又是一阵沉默。
“大嘴,”只听尼寇莱低低地开口:
“你还记得十八年前吗”
岩石后的嗓音沉寂了一会儿。
“我不想跟你叙旧。”
蒙蒂嗓音冷冷传来:“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
但这个时候,方才失态咆哮的尼寇莱反倒仰起头,长笑出声。
很奇怪,这一次,亡号鸦没有打断他。
“那一年。”
陨星者似乎笑够了,幽幽出声:“苏里尔王子夫妇遇刺,先王盛怒之下,白刃卫队全体受罚。”
泰尔斯头皮一紧他又听见了曾经的这件事。
只听尼寇莱虚弱地道:“老科尔曼为我这个代理队长担了责任,引咎辞职,以赛亚心灰意冷,离开卫队,还有好多兄弟受到了牵连而你,蒙蒂,当时出着其他任务的你,连夜赶回龙霄城,为他们打抱不平。”
“交涉无果,你干脆就连国王的面子都不给,第二天就扔下了白刃,利落地离开龙霄城。”
蒙蒂没有说话。
空气里依旧只有刮过石缝的风声,凄厉而哀伤。
尼寇莱惨笑出声。
“不,大嘴,从年轻的时候执勤,你偷偷带我去嫖妓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性格。”
“你根本就不是那种,能为领主一句话,就鞍前马后跑断腿的人,哪怕那是国王。”
“更别说为了祈远城大公,一路从乱石陵追到这里了,”尼寇莱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哀愁:“不,你不是。”
陨星者猛地直起腰,凶悍地环视四周:
“內德蒙蒂。”
亡号鸦依旧沉默着。
但泰尔斯却皱起眉头。
“但现在我懂了,”尼寇莱的怒意转化为冷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你”
“你”
他的声音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愤恨,回荡在岩石之间。
传扬开去。
好几秒后,终于,藏于暗中的蒙蒂幽幽地开口了。
“刺头,”亡号鸦淡淡道:
“你懂什么了”
尼寇莱冷哼一声。
他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胸背的剧痛更让他不时皱眉。
但尼寇莱依旧咬起牙根,轻声道:
“內德蒙蒂勋爵阁下”
“几天前,作为所谓的先行官,你比祈远城的正式使团,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来到龙霄城。”
“听政日上,大局已定的时候,你带来了星辰王国在边境异动的消息,把王子拱到台前。”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
亡号鸦则一言不发。
尼寇莱的话还在继续,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带着更深更沉的寒意:
“女大公力保小王子,你却在关键的时候煽风点火,逼着龙霄城把他送到祈远城。”
“在这个王子失踪之后,在龙霄城开城的同时,你甚至比作为地头蛇的我们更早地赶到,截走了他。”
“呵呵呵呵”
陨星者冷笑着:“你这几天里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了解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了祈远城,你未免也太尽心尽力了吧这场棋局里,你未免也太巧合关键了吧”
蒙蒂打断了他。
“你不懂,”亡号鸦的话似乎有些感慨:“刺头,你不懂。”
咚
重伤的尼寇莱一拳捶上地面
“对,我不懂”
他怒喝道:“但我现在懂了”
陨星者的眼神从没有如此可怕过,比当年见到伦巴还要恐怖:“多亏这个小王子,正是他刚刚提醒了我:是我小看秘科了。”
泰尔斯面色一僵。
空气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
尼寇莱的声音急促起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下面的话:“十八年前,苏里尔王子夫妇蹊跷遇刺,星辰的刺客如入无人之境,没人看见他潜入进来,白刃卫队的严密防备形同虚设。”
没有人回应他。
除了风声。
“不”
陨星者怒喝一声:“六年前,连伦巴那样的枭雄,都要靠灾祸才能引开我们,削弱我们他知道。白刃卫队每多一个,刺客的把握就少上一点,政变的可能就低了一分。”
“而十八年前的刺客,却能绕开上百白刃卫队精锐的重重防卫,计划周密,行事顺利地刺杀西陆第一强国的王子”
这一刻,尼寇莱的面庞无比扭曲。
“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左拳越攥越紧:“白刃卫队里出了一个叛徒。”
空气中依然没有回应。
泰尔斯垂下眼眸,低低看着地面。
尼寇莱几乎是把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间咬出来一样:“这么多年来,我怀疑过很多人:贴身保护王子的拜恩迈尔克,那天第一个到场的老科尔曼,外围巡守的贾斯汀,甚至怀疑过当时负责保护黑沙领使团的以赛亚”
陨星者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岩石间依旧沉默。
似乎连溪水都要为之断流。
“但你刚刚提醒了我,老朋友。”
尼寇莱说到这里,眼眸里仿佛冒出痛心与仇恨俱存的熊熊火焰:
“当年的白刃卫队里,尤其在苏里尔王子遇刺那一天最清楚内部情况,最了解斥候阵型,最擅长躲避侦察,最熟悉防卫漏洞,最能给刺客方便的人”
“其实是一个根本不在现场的家伙。”
“一个隐匿和刺杀的专家。”
“一个潜伏在埃克斯特,潜伏在龙霄城,潜伏在国王身边,潜伏在白刃卫队里整整数十年的”
“星辰间谍。”
空气已经静得不能再静了。
没有人回答他。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陨星者依旧跪在地上。
但他已经没有再去管背后的那支弩箭,而是浑身颤抖,眼神挣扎,脸肌微微抽搐。
像是要悲鸣出声,又像是要嘶声怒吼。
他的眼眸无比复杂:厌恶,痛苦,后悔,愤恨,悲哀,伤心,绝望无穷无尽,杂糅一体。
最后,尼寇莱猛地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口盛夏里,最寒冷的空气。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微微一抖。
“你说呢”
他轻声问着岩石后的人:“大嘴,內德,蒙蒂和我一起进入白刃卫队的刃誓兄弟。”
前白刃卫队指挥官,瑟瑞尼寇莱勋爵的声音越来越平淡。
终于,他把自己的表情,恢复到最冰冷、最漠然,最无情,最称职的那个版本:
“或者,我该叫你”
“来自星辰秘科的亡号鸦”
泰尔斯轻轻地抓住了自己的长剑。
他在没有人看到的角度里微微叹息。
沉默。
依旧是沉默。
又一阵微风吹来。
岩缝间的呼啸越来越哀伤。
直到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道沉默:一道弓弩上弦的机括声,清脆响起。
“你知道,关于刚刚那个提议我改主意了。”
亡号鸦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依旧平稳,悠闲,游刃有余。
“刺头”
但这一次,他的话语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翳杀机:
“你死在这里吧。”
第358章 三秒的战斗()
“这么多年来”
面对亡号鸦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尼寇莱却平静以应:“蒙蒂,这是你第一次没有跟我抬杠。”
仿佛在前一刻,他就失去了一切情绪。
“甚至都懒得辩解了”
然而,在岩缝间回应尼寇莱的,唯有低低的风声。
以及
“嗖”
听见突如其来的弩响,泰尔斯呼吸一滞。
只见尼寇莱身形猛晃,他狼狈地侧过身躯,躲避着划破空气的致命一箭
“咚”
闷响之后,一支短箭死死地钉在距陨星者肩膀不远的地面上,箭杆还在不断颤动。
“漂亮的闪避。”
蒙蒂的声音再度从岩石后传来。
侧躺在地上尼寇莱急急地喘息着纵然竭力闪避,他的左肩轻甲还是被劲箭擦过,留下一记难看的破损。
“但带着那支箭,你还能再翻滚多少次呢”
陨星者微微蹙眉,扭头瞥了一眼右背后的箭杆,又忍痛看向胸前的伤口:箭尖微露,鲜血淋漓。
显然,刚刚的闪避动作恶化了他的伤势。
“为什么”
只听尼寇莱嘶哑地道:“星辰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蒙蒂”
但还没问完的尼寇莱脸色急变,左手撑地,再度闪避
“蓬”
弩弦再响,利箭破空。
“铛”
又一根弩箭牢牢扎在尼寇莱大腿旁的位置,徒留吓人的闷响。
陨星者的腿甲被它划破,衣物下透出点点鲜红。
溪水旁,这块被岩石环绕的小小空地上,这个伤势不轻的男人面无血色,伏地喘息。
面对着隐藏在视野之外的可怕强敌。
“你听到了吗,自己血肉不断被倒刺撕裂的声音”亡号鸦的声音幽幽响起,充满狠毒与恶意,不断打击着对方的心理。
但这一次,饱受折磨的尼寇莱没有再开口。
相反,他满是汗水的脸上无比专注。
只见陨星者强忍着胸部的剧痛,坚定伸出左手,抓起那把黄金色泽的黑柄马刀。
泰尔斯皱起眉头。
“可惜啊,旭日军刀的威能没法抵挡箭矢”
蒙蒂的冷笑飘荡在岩缝间,随着不定的风声,忽远忽近:“是不是想着:如果断魂之刃还在,那就好了”
但亡号鸦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尼寇莱冷静地跪地起身,左手掠过后脑,旭日军刀伸向后背。
泰尔斯眼神一凝,心头惊讶。
他这是在
陨星者的刀锋掠过暴露在背甲外的箭杆,带出几丝火星。
“滋滋”
诡异的滋滋声中,被瞬间切断的箭杆无力地跌落地面,其中一侧还隐隐发红,冒着淡淡的白烟。
尼寇莱咳嗽一声:“你知道,这柄着火似的刀,确实没法拿来挡箭”
他的刀锋回到胸前,靠近伤处。
又是一阵可怕的滋滋作响。
在尼寇莱艰难的闷哼中,他的刀锋和右手一同离开胸前的伤口。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枚小巧却狰狞的倒刺箭簇,连着折断的箭身,被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从胸前拔了出来。
除了额头上的汗水,陨星者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他刚刚切开的是别人的伤口:“但是,清创取箭,顺便止血,还是很管用的”
尼寇莱话音落下的刹那,弩箭再袭
“唰”
破空声中,尼寇莱身形急转。
命运之折在他的体内涌动,带出身影的变幻
“叮”
新的弩箭穿过目标的残影,堪堪钉在尼寇莱靴子外数寸的地方,在余力下嗡嗡作响。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望着那支地上的弩箭,陨星者轻轻喘息,却没有受伤。
跟之前比起来,取出体内箭簇的尼寇莱显得游刃有余。
亡号鸦的夺命冷箭,第一次没有建功。
糟糕泰尔斯不禁握紧了剑。
“六秒,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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