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瞳孔一缩。
该死的刺客。
“牝鸡司晨,哀哉,”腾先是露出哀伤的表情,说了句萨里顿兄弟听不懂的话,然后即刻转换成笑颜:“夙夜让一个女子来统治此乃亡国之兆啊,若你们拿了我的人头,漂洋过海,却发现夙夜已是一片火海,又找谁拿赏金呢?”
“少说废话,”先开口的男人冷漠地道:“诡影之盾点亮圣约,约我们来此,影主本人呢?”
腾绽出特别友好的笑容。
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提起,向着两人微微点头,行了一个远东的揖礼。
“区区不才,”腾抬起头,用带着远东特色的修辞,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诡影之盾,当代影主。”
他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深深皱眉。
沉默。
两个男人迅速而无声地交换着震惊与凝重的眼神。
一会儿之后,先开口的男人冷冷地道:“诡影之盾又换了主人,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腾很有耐心地回答。
萨里顿兄弟都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自终结之战以来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正掌握在这个初来乍到的远东人手里?
“乌衣卫把你的必杀级别提高到‘子’,”先开口的男人缓缓道:“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见“乌衣卫”三个字,腾小心翼翼地掩盖住眼里的仇恨和怒火。
“唉,蔺指挥使真是看得起我可惜,他永远也娶不到心爱的女人了,”腾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也要相应地,在诡影之盾,把瑶王的必杀级别提高到‘s’才行。”
腾毫不在意地议论着夙夜王朝当权的大人物,但眼前的两个男人似乎连一点兴趣也不看。
“为什么选在永星城?”先开口的男人问:“星辰跟夙夜是盟友。瑶王登基未久,艾迪二世还有莫拉特,都会很乐意逮住你,作为她的登基礼物。”
真敏锐,直接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腾轻嗤一声:
“相信我,星辰王国很快就会自顾不暇。”
腾阴险地笑着,道:“当然,莫拉特的走狗们鼻子很灵,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而且,因为某个原因,血瓶帮跟我们的关系很差……”
“所以只好委屈二位,在地下与我见面了。”
两个男人听出了腾话里的意思,对视一眼,瞬间交换了无数讯息。
“果然,你到哪里都不会安分,”先开口的男人轻哼一声:“在东陆祸国害民,来了西陆也想煽风点火。”
“过誉了,”腾轻笑一声:
“请问您是大萨里顿,还是小萨里顿?”
“巴安奈特。”先开口的男人道。
腾又是一声长笑:“喔,原来您就是声名在外的‘飞蝗刀锋’!那另一位一定是大萨里顿,‘血色咏叹’洛尔丹了?您之前在诺顿公国的出手……”
“你知道吗,废话连篇的阴阳人,”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真的很想砍下你的头,去换赏金。”
腾顿时一滞。
惜字如金的大萨里顿,洛尔丹,冷冷接过他弟弟的话:“说正题。”
腾的表情先是微不可察地一冷,然后马上换回笑脸:“诡影之盾,想和贵家族合作一笔大生意。”
小萨里顿直接摇头否决:
“你们占有绝大部分的市场与客源,而我们专接冷清艰难的大生意这是在两败俱伤之后,第二十八代萨里顿与第三代影主,在冥夜神像前,定下的《刺客圣约》,不容违悖。”
大萨里顿沉默地补充道:“刀与影,莫相侵(shadow_and_blade,_none_crosses_the_boundary。)。”
腾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们远东人不信神,何况是那个消失了无数年的冥夜!”
他低下头,狡黠地道:“而时至今日,既然第七十三代影主是位远东人,那刺客圣约也不妨变通一二。”
“远东人?”小萨里顿不屑地轻嗤一声:“在远古帝国的时代,你们只是奴隶。”
而腾眼色一冷,低沉地道:“但帝国从未征服过远东,无论经历多少次围攻,麒麟圣城至今矗立远古帝国能贬作奴隶的只有战俘而已。”
“够了。”大萨里顿打断了两人:“若无他事,后会有期。”
“等等!”腾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兄弟两人。
腾深深叹了口气。
“萨里顿家族,源自帝国时代之前,炼金之塔里,战斗法师的‘破法者’一脉。”
他的声音悠扬地传布在下水道,仿佛在给学生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萨里顿兄弟同时变色!
用心眼感受着兄弟俩剧变的脸色,腾轻笑起来:
“千多年前,远东虽然屡受远古帝国的侵攻蹂躏,苦不堪言,但若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远东虽然王朝轮换,但文明从未间断。光是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的兴亡阁,古史记录就汗牛充栋……比如萨里顿家族的详略。”
“所以呢?”小萨里顿冷冷地道:“你打算用书本来压死我们吗?”
腾在心底轻轻点头:看来抓到了重点。
他缓步上前:
“在帝国时代,你们以‘法师噩梦’、‘不畏魔法的刺杀者’而闻名,是少数能突破宫廷法师们层层防卫,直击目标的刺客家族,所以才有‘刺客之花’的凶名。”
腾又走了两步,“啧啧”两声,似乎在赞叹:“你们曾经那样威名远播,闻者不寒而栗,听者动魄惊心,你们甚至接过横跨大陆的生意:晨曦王朝著名的‘哀君’便是死在你们的刀下。”
“你们的族语是什么来着?”腾挠了挠脑袋,随即恍然大悟地一拍:“哦,对了!”
“魔若破,命即殁。(death_calls_when_magic_falls。)”
但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摇晃着脑袋,深深蹙眉,脸露痛苦,话锋也随之一转:
“可惜啊……灾祸出世了。”
小萨里顿轻轻捏拳。
“三大魔法塔相继毁灭,法师们零落一片,传承断绝。”
腾摇头晃脑地,一边漫步一边道:
“而终结之战后,魔法更是被严令禁止,区区数十年,当最后一个法师,在严密的看护下死去,魔法便彻底灭绝。”
大萨里顿的瞳孔开始慢慢缩进。
腾继续叹息道:“从此啊,贵族的座上宾里不再有法师,王族的基本课程中也不再有魔法,军队里的法师编制消失无影,大人物们,也不再有以魔法为前提的,有效的反刺杀和反潜藏手段。”
“于是刺杀的难度大大下降,刺客的条件大幅放低,连不谙魔法者,若出其不意,也能做到成功的暗杀。”
大萨里顿微微皱眉。
“所以终结之战以来,各色不同的刺客杀手层出不穷,连最业余者的人,只须不要命,兼且手里有把刀,都敢去做杀手,喔我们诡影之盾也由此崛起,囊括了大部分的刺杀生意。”
小萨里顿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哥哥,然而大萨里顿却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腾。
“可怜的萨里顿家啊,多了我们,多了其他形形色色的刺客杀手,能接的生意越来越少反正法师都没了,既然能以低廉的成本刺杀对象,还为何要高价雇用刺客之花呢?”
腾转过身,嬉笑着:
“也是,当龙群消失之后,屠龙之术又有什么用呢?”
萨里顿兄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惜啊,数百年的时间里,萨里顿渐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人数越来越少,技艺也越来越荒。”
腾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悲天悯人的神色:“也难怪,没有生意,就没有钱……而没有钱,就没有传承嘛。”
“于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刺客之花,到了这一代,还能执刀的刺客,”腾抬起眼,看向洛尔丹和巴安奈特:
“就只剩你们两人了。”
腾轻笑一声,摇摇头:“两个人的家族,啧啧。”
萨里顿兄弟久久没有反应。
但腾知道,他已经达到了目标。
“不知道以贤昆仲的年纪,还能执刀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腾用着远东特色的称谓,啧啧摇头:“当我回顾史书,看完一世王朝,一代家族的兴盛与消亡,总是感慨不已。”
腾的眼里露出神秘的色彩:“好戏连台,却到了落幕时分,风景无限,可偏偏夕阳已至,这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久久的沉默。
“萨里顿家的传承,不必你多嘴。”
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按捺不住,果断出言,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怒意:“我们每一代都有最出色的刺客种子,都能在未来,绽放为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巴安奈特紧紧捏拳,眼中如有火焰燃烧。
萨里顿,不会亡在我们这一代。
绝对不会。
绝对。
看着弟弟的模样,洛尔丹轻轻眯起眼睛。
“当然,以贤昆仲如此出色,我相信你们的下一代,也必是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第201章 相遇()
精灵冷静地望着卡斯兰的双目,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感受着虚空中若有若无的存在。
按照经验,她首先会读到一些混杂在无数杂质里的片段和画面,如同一泄而出的河水,泥沙俱下,浑浊不清。
在零点零几秒之后,这些毫无规律的碎片将随着强而有力的律动取决于被读取人的精神状态汇聚到一根意图明显、逻辑清晰的线索周围,被有条理地过滤成可辨认的意识。
过去的无尽岁月里,她都是这样迅速而精准地识读着对方的思绪:战士的坚强,懦夫的软弱,国王的算计,贵族的险恶,商人的贪婪,祭祀的堕落。
当然,在极少数情况下,这种屡试不爽的手段也会失灵。
比如现在。
埃达看着眼前的卡斯兰挥动长枪,微微皱眉。
她感受到的,唯有杀意。
无边的、深深的杀意。
卡斯兰的双目聚集着意味不明的神色,他的长枪在空中抖开,枪尖竟然在刹那间幻化出残影。
呼!
枪到眼前。
虚空里传来的还是单纯的杀意。
埃达如飞鸟般展开双臂,双膝下沉,脊背反弯,头部不可思议地向后仰起。
戮魂枪的漆黑枪尖划开空气,堪堪掠过埃达的下巴。
下一秒,精灵的银色瞳孔微微一缩,身躯婉转一侧,恰到好处地避开枪头,全身如拉到极致的长弓般弹回原状。
她一头亮白色的头发在空中甩开,有种夺人心魄的美感,连同顺势屈伸到极致的躯体,组成一幅充满力量感的画面,
埃达一个侧翻,同对手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卡斯兰回收了长枪,冷冷地望着她。
埃达在心中默默叹息。
哪怕戮魂已经数次将她逼到生死的边缘,埃达接收到的,从头到尾,都是再纯净不过的杀意。
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确切意识,行为或态度的思绪碎片。
与之前的卡斯兰截然不同。
哪怕是最单纯的鸟兽虫蛇,也该有指向明确的自觉和意识吧?
精灵把目光聚焦在对手的枪尖,果断地截断了一波一波涌来的意识片段她知道,里面只会是纯粹不带杂质的杀意,没有其他。
这是一个能够彻底掌控住自己意识的家伙,在战斗中摒除一切想法和意图,把自己完全放开,交给厮杀的本能。
让她的异能全无用武之地。
埃达严肃地甩出一个刀花,调整好自己的双脚距离。
只有一种条件能塑造出这样的战士埃达望着面无表情的卡斯兰,默默想道。
战场。
不是那些偷袭、突击、追剿、歼灭之类的速战。
而是那种昏天黑地,尸山血海累积出来的血战和硬仗。
无边无际的战场,无时无刻的战斗,威胁无处不在,危险四面八方,血腥度过一波连着一波,敌人突破一层还有一层,这种折磨人的可怕地狱,能把正常人磨砺成只知道战斗和生存的野兽,能在战士们杀红了眼之后,铸就出最强大无匹的杀戮工具。
漫长的岁月里,她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埃达轻轻地闭上眼睛。
是时候了。
抛弃一切多余的能力和负累,面对一场最原始的战斗。
如同她的祖先和前辈。
儿时,长姐在训练场上的教诲重新出现在耳边,清晰如故。
“埃达,你要记住,作为精灵,我们热爱美,也热爱自然。”
亮白耀眼的圣树之下,长姐的话异常严肃,带着父亲的威严尽管埃达只在出生前的一百年里感受过父亲的意识,却从来没有亲耳听见过他的声音。
“但精灵从来不是软弱可欺的对象。”长姐背着手,面对着颤抖的她,淡淡地道:
“我们是古精灵王国的异端,却也是他们最强大的后裔分支。”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所有精灵血脉里,最好战,也最善战的存在……”
“圣精灵。”
长姐神情一肃,转身让开一个身位。
她让出了身后三个被五花大绑的俘虏。
那是三个圆耳朵的、瑟瑟发抖、焦急异常的人类:一个剃着只有中间一圈的头发,活像个公鸡,一个头发上抹着厚厚的油,一个居然还留着光头,都对她们叽里呱啦地讲着人类的语言。
那个公鸡长得很丑,厚油则长得不那么丑,还有光头,长得天啊,让她作呕。
“埃达,按照传统,”埃达还记得长姐的话,记得那三个人类死命挣扎的表情,记得长姐的嘴边露出冷漠的笑容:“举起你的刀。”
“砍下他们的头颅。”
“完成你的成年礼。”
埃达睁开了眼睛,精灵的超常记忆力,让她对回忆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曾经习得熟练,却在依赖异能之后,逐渐生疏的战斗招式,重新回到她的体内。
她握紧手上的弯刀,冲向卡斯兰。
他很渴。
喉咙快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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