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图上清楚地呈现着碧莲洲两岸烽火岗哨、镖局分号的分布,还有烽火岭一路,从红霜镇经排云峡至段家寨一带的粗略地形。前两年汪鸿刚刚接手碧莲洲,便命游侠们分头测绘,且与楚涛记忆中的烽火岭地形图相校勘误,又与段霆远处的信息相合——这张图的绘制,浸染了太多人的鲜血。
“汪叔好气魄!”难得赞美人的谢君和一声长叹。
三五三 叶哨迷离(三)()
“非我一人之功。”汪鸿道,“若非少主恩信天下,广结游侠,在南岸布下天罗地网,我在此地,也是寸步难行。”他指了指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的红点,“自段家寨出事后,我便时常收到游侠的讯息,称其见白衣圣使在北岸的活动。每个消息,我都以红点做标记。先前的活动,集中在段家寨与镖局分号一带。然而自红霜镇一事后,白衣圣使的活动似乎从西边消失了,而集中到了东边——”
图上看得清清楚楚,虎崖一带,已被围成了一个鲜红的半圆。
“如此,再清楚不过了。就如同当年木叶的布置。”钱铁犁急道。“虎崖一带最是隐秘,且据地利之险,素来是碧莲洲的心腹大患。我等此刻怕是要先下手为强。”
凌远声道:“既然威胁如此之大,不如我明日便率五百剑客荡平虎崖一带。”
汪鸿反唇相讥道:“五百人?你可知碧莲洲此刻总共多少剑客?你又知虎崖此刻白衣圣使人员多少,船只多少?”
钱铁犁道:“碧莲洲会抽不出五百剑客?”
汪鸿缓缓道:“五百人,自是可以召集,不过……”他转向了谢君和,面有难色。
谢君和只是一声冷笑:“剩了个空壳罢了。”便不再说下去。
汪鸿继续道:“当年齐爷在碧莲洲弹丸之地足足屯了上千武师,与虎崖木叶等人遥相呼应。可这上千武师是从四处抽调而来。原本此地繁忙之时,剑客最多不过三百人罢了。一年前楚涛一个人都不从黑石崖调用就夺回了碧莲洲,那是因为他手里召之即来的游侠,还有段寨主的帮忙。不过虎崖一路——一夜之间,二百余精挑细选的逐羽剑派剑客,剩了不到一半。真是血映长河。”
凌远声据理力争:“那更得多派人手,趁他们立足未稳之际将之歼灭!”钱铁犁亦赞同:“逐羽剑派从无怕死之人。”但是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声音打断道:“为何,虎崖的集结拖了整整一个月?”谢君和深深皱着眉,“白衣圣使的集结,一天就够了,一个月,太过刻意……”
是啊。汪鸿更是担忧。一个月前,谢君和不在,段诗雨等人刚到碧莲洲,防务还是手忙脚乱。那阵子才是如坐针毡。江韶云居然放过了这样一个机会?
谢君和凝视地图良久,才转身对凌远声道:“我只能给你三十人,明日出发,并且要他们一个不少地回来。”
凌远声着实不解。
“江韶云在声东击西罢了。倘所有人都扑向虎崖,最空虚之处,便是江韶云的剑靶所在。”谢君和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他要碧莲洲何用?他要的是铁尘诀!”
三人皆大惊失色。
谢君和的手指在烽火岭腹心之地:“虎崖的动静,不过表面所见,未必为实。就算此刻拿下虎崖,亦只伤其皮毛。白衣圣使藏于烽火岭深处,神出鬼没,随时都能来一场反扑。我们的努力便成徒劳。”
“那么……”凌远声不再争辩,钱铁犁也不再吭声了。
谢君和眼睛一亮,吩咐道:“远声此行,乔装后只为打探虎崖一地虚实。三日为限,不可出击。游侠的调动仍是交给汪叔,不过,需要他们摸清天越门人手分布,还有,多在明处打探吴子兮那家伙的藏身之处。”
“在明处?岂不等同于报讯?”
谢君和神秘一笑:“就在明处,大张旗鼓地,逢人便问。我等着他。”
“如此,老朽……”钱铁犁生怕谢君和将他撂在一旁。
“碧莲洲不日便要大战一场,老前辈以为,此时此地最缺什么?”
“咳!那些毛孩子!”钱铁犁说起这点就来气,“一个个武艺不精,油腔滑调,真不比楚大侠带出来的剑客们,那可是以一当十啊!”
谢君和呵呵笑着揶揄老友几句:“自然,楚涛这家伙近些年招了不少游侠,门派迅速扩张,可这些鸡鸣狗盗鱼龙混杂的家伙,大概只有他自己使唤得动啊!连我这等货色都被抬上席面代行掌门之职,可想而知。我听说,汪叔一怒之下把碧莲洲的酒都倒进了长河?”
“哈哈!”钱铁犁大声欢笑,“谢爷放心,咱这把老骨头,收拾收拾那群毛孩子,绰绰有余。逐羽剑派早年的规矩,哪一条不是铁打的?”汪鸿的脸色有一点儿说不上来的怪异,猜测他是想说:规矩不都是你谢君和给带坏的?
谢君和补充道:“防务之事,我当与老前辈共担。待各方消息汇聚,便是我等出击之日。”
言至于此,四人皆已心中有底。一直盯着谢君和不放的汪鸿突然松了口气,几分释然漫开在心头。只希望过去的一切都能够烟消云散。或许,他早该相信楚涛的识人之明。
只是谢君和仍笑得模糊,似乎多年来的习惯已令他无法将整颗心袒露。长河之上,那白衣女子的形象又悄悄飘回他的脑海中。若她的出现本就是一计,那该多煞风景……或许他必须承认,有些事,已是他的叶哨再也唤不回的了。
正欲散去,竟听得一声急匆匆的呼喊:“报——!南岸有一小舟向此地而来。”渡口的守卫飞奔而至,“舟上一人持剑,一人持银枪,问口令却不答,不知是否放行?”
“两个人罢了,带他们来此!”钱铁犁有些不耐烦,“若是来送死的,又有何惧?”
结果,被带来的人,一是齐天乔,一是沈雁飞。
谢君和双眉一拧,细细打量这两个齐家的家伙:“二位,有何贵干?”
“看来谢兄不欢迎我们。”沈雁飞一如故我,长眉微展。沉稳得看不出一丝一毫波澜,在他的脸上就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假笑而已。谢君和恶意地猜测:或许遭了天打雷劈他也是这副表情。“沈某有一故友在碧莲洲,听天乔说起月前曾与之相逢于烽火岭,便来此一会。谢兄不会连这点人情都不给吧!”
谢君和正想找沈雁飞好好算算这些年颠三倒四的帐,一听此借口,分外上火,偏又不好发作,只道:“找黎照临?随我来。”
三五四 抽丝剥茧(一)()
“沈兄?!哈!”黎照临突然见到故友,兴奋得再顾不上他的宝贝书笼,把堆了一桌子的书卷哗啦啦全推到一边,拉过一条凳子,客气地要让沈雁飞坐。
“三个人坐一条凳子?”谢君和暗笑此君平日里每个细节都是一丝不苟,怎么就在待客之道上糊涂成这样?
“呃……”黎照临扫一眼挤进屋的三个人,揉了揉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地方乱了些……那位是?”他把目光落在沈雁飞身后的齐天乔身上。
“齐家三少爷天乔。”雁飞介绍道,“我听他说,遇到了楚家小姐,与一陌生男子同行。他的描述正与照临兄无二,又听说逐羽剑派来了位神医,治好了谢大侠的伤,有起死回生之能。我便猜测照临兄正在此地,过来碰碰运气。”
“齐家?”黎照临突然冷了脸,哼然一声拂袖道,“沈兄明知,我与齐家不想扯上半点瓜葛。”
谢君和听到此言最是正中下怀:“黎小哥若不想见这两位,我立即请他们走便是!”
“我……”齐天乔简直百口莫辩,“不知齐家有何得罪之处?”
黎照临见他虽是人高马大,说话却颇为憨厚,淡淡地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庭院里说话方便。”
寒风凛冽的时节,四人围坐于庭院中。没有一杯茶。唯有灯笼光透出微不足道的星点昏黄。齐天乔冻得直哆嗦。看来黎照临大有逐客之意。只不过沈雁飞气定神闲纹丝不乱。
沈雁飞叹息道:“照临兄原是答应了我,不来搅烽火岭之局的。如今这一插手,怕是谢兄没那么容易放照临兄离开了吧。”
谢君和铁脸一沉,挑眉笑道:“如此医术,不用于悬壶救世,倒用于四处躲避追杀,是北岸人屈才,不是我强自留客。”
黎照临苦笑:“沈兄此来,莫不是又要劝我回北岸?你可曾见漏网之鱼又重游回网兜里束手待毙的?”
“在下只是为照临兄着想。”沈雁飞道,“其中误会,我也是近日才调查清楚。照临兄可愿听我解释?”
黎照临偏过头去,似乎已不想再提及往事:“沈兄今日若是来与我叙旧,我自开门迎客,礼数也是尽了。但若有其他目的,需趁早,消了这念头。”
“且听他说完。”谢君和插嘴,专等着沈雁飞开口。
“谢兄有所不知,照临兄是我到北岸后唯一可推心置腹的朋友。北岸医圣千机叟,乃是其师。藏心于草芥,忘尘于江湖。实乃医家之大胸怀。谢兄曾居北岸多年,想是有所耳闻的吧!”
“有过一面之缘,被他用药囊砸出了门。”谢君和似乎想起了什么,“诊金过高者不医,游手好闲者不医,杀人为祸者不医。偏偏我的朋友三条占齐全了。”他望着黎照临,添了几分熟悉之感。后者正深深埋着头:不知是想起了学医时的风轻云淡,还是想起了师徒深情。
“你莫不是想说,千机叟死于不可控的意外?”
“非也。”
“究竟是何人杀了师父?”黎照临已急不可耐。拐弯抹角的,让人最难忍受。
沈雁飞坏笑着抬手一指:谢君和。一众皆惊。
“砰”地,谢君和拍案而起:“沈雁飞你居心何在!”
“谢兄莫急,”他抱着双臂,一幅操控全局的架势,“这凶手,与谢兄也颇有些渊源。”
“你最好把话讲明白些!”
雁飞戏谑般一笑:“我也是到了北岸才听说:谢兄当年,离血鬼堂的总堂主,不过一步之遥啊!北岸最高明的杀人手段,无不出自血鬼。他们是如何手段,谢兄居然会不知道?”
谢君和与黎照临面面相觑:这怎么可能?是秦石四处为楚涛求医问药,才有千机叟此劫,血鬼怎会与自家人对着干?齐天乔低声解释道:“终于听明白列位讲的是何事了。不可能是父亲或者兄长。他们都与千机叟私交甚好。离尘剑派的人有些个跌打损伤,一直延请千机叟帮忙——即便忘恩,父兄亦不至于动杀机!后千机叟遇害消息传来,父亲也曾派程大侠代其吊唁。”
这一提,黎照临似乎明白过来:“血鬼嗜杀成性,师父倒是从来不治的。他常说,救一杀手,无异于杀一无辜。秦爷这步棋下得高明。”
雁飞叹惋道:“最不希望楚掌门的手被医好的,并不是齐大少。可怜一代医圣……若不是李洛酒后失语,说漏了嘴,此事怕是永远也查不出所以然。”
谢君和也明白了:尽管表面上秦爷答应让楚涛在望江台养伤,私下里,绝不希望看到他有伤好的一天。毕竟,一个强大的南岸会让他寝食难安。好一招釜底抽薪!顺带着,他也可利用血鬼对医圣的不满,不留痕迹地除掉一个不听话的声音。表面,却让齐恒心甘情愿背了黑锅。这才是他认识多年的双手从不沾血的秦啸。旧时恨意,再次郁结于心。
“如何?”沈雁飞笑向黎照临,“我替你找出了仇人,这份人情,照临兄何时还我?”
“哼哼,”黎照临笑道,“沈兄不知道,我这儿日日美人在侧,夜夜有谢兄叶哨动人,时时有白衣圣使来一场惊鸿之舞,可是热闹有趣呢!北岸那地方,算了吧。”
“我自始至终可曾提过让照临兄去北岸?”沈雁飞又兜起了圈子。这下齐天乔吃惊了:“沈兄,这……”另两人也颇为不解。
“诸位皆知,我与楚掌门有一段不浅的交情。没有楚家,沈雁飞或许今日仍在街头卖艺。当年齐爷邀我往北岸共事,楚掌门非但丝毫不曾怪罪,更以重金相赠。此恩不报,倒教天下人笑我无情。我今日此来,是想请照临兄亦念及旧情,为楚掌门治伤。”
话音落,天乔竟有几分释怀:“沈兄如此念旧,我断无异议。”
黎照临亦慷慨答应。毕竟,他欠着沈雁飞人情呐!
只有谢君和颇为讶异地瞟向沈雁飞,此人此行难道目的会如此简单?黎照临已身在逐羽剑派,向楚涛引荐不过迟早的事。他何必多此一举?
三五五 抽丝剥茧(二)()
“太好了,黎小哥答应给哥哥治伤了么?”雪海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外飘来。只见黑夜之中的院墙上忽闪着一双炯炯的大眼睛,想是早就趴在墙头偷听许久了。
“下来!”谢君和又好气又好笑。她和楚涛的个性还真是天壤之别。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全然没有感觉到隔墙有耳——雪海的轻功又大有长进。
一吐舌头,灵巧的身影已如飘零的桃花般打着旋落在四人跟前。一袭碎花的粉裙,映出满目娇俏之意,她先向黎照临道:“黎小哥,说话可不许反悔!我立刻就把这好消息告诉我哥去!”
“楚雪海?”沈雁飞平静的笑意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雪海毫不羞怯地一笑,给这寒夜增添不少光亮:“沈大侠记性真好。你是最快记住我名字的江湖人。多亏了沈大侠说服黎小哥。不像某个家伙,说话就是不算话。”她不满地向谢君和的方向一瞟,又扮了个鬼脸。
“哈哈!”沈雁飞难得也会大笑出声,“我可比不得你这黑脸哥哥。”
“他?坏人!”雪海冷眼一扫,半点不给他面子。
谢君和的脸更是黑了一层。
齐天乔分外不满道:“喂!我也记得啊!姑娘怎么不称赞我?”
“你?”雪海瞥他一眼,眼珠一转,坏主意又涌上心头。她故意放粗了声音道:“张姑娘,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不但把齐天乔的架势模仿得惟妙惟肖,还补上一句,“看吧!你记得的可不是我,分明是你那张姑娘!”
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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