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声音纹丝不动,像是两把笔直的刀嵌在风雨之中。
慕容竖挡着两人中间,难忍怒气道:“父皇尸骨未寒,英灵还在宫殿里面望着。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要他难以闭眼,岂不是要文武百官看笑话?东陵最注重孝道不过,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你们让天下百姓如何看你们?就算当了皇帝,还得背负一世的不孝骂名!”
听慕容竖如此说之后,两人才松动了些。
慕容武率先甩了衣袖进了宫殿,目光中的阴冷不变。慕容望着慕容武的背影,兀自噙了冷笑。
天下相争,白骨成山,他也不怕!
玉宣帝的尸首装入阴沉木内,在皇宫中停了三日,百官哀悼。
柳云熙去了宝华殿,身后跟着常侍,常侍的手中捧着另一封圣旨。
在宝华殿禁闭的这段时日,王皇后像是洗净了所有铅华,遁入了空门。头上的发饰已经全部摘去,发丝盘起戴上了一顶布帽。身上的凤袍也脱下,换成了寻常布衣。
她跪在佛前默念经文,似对人世间的一切不闻不问。
听见门响的声音之后,她停下了手中的佛珠。
柳云熙站在门边,目光幽幽,光影莫测地盯着她的纤瘦背影。
常侍捧着诏书上前一步道:“娘娘先别念了!等听完圣旨之后,您再接着念。”
王皇后转身,看着柳云熙眼中已无波澜。
她跪下不问一句话,听常侍宣读圣旨。
听常侍念完之后,她才知道玉宣帝已经驾崩,而她需要陪葬。
柳云熙扬了唇角望着她,“皇后娘娘都不惊讶,都不想问一句吗?”
王皇后睁眼,目光极淡地盯着她道:“我知道这封诏书是假的,他一生对我无情,又怎会叫我陪葬!”
说着,她露出苦淡的笑意,“你想我死,我便死。人生一世。总归是要奔赴黄泉。至少黄泉路上有他,我还能再见他一面。”
宫人捧了毒酒而出,玉杯金盏盛着深红色的酒水,醇厚入骨,鲜红欲滴。像是离人眼中的泪,美人唇间的血。
王皇后接过。望着柳云熙道:“佛经有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犯下的孽,造下的罪,因果循环,终有遭报的那一天。”
柳云熙目光微垂,似有似无地抿着笑意,“怕是叫皇后娘娘失望了,我不信佛,不信天意。不怕遭报应的那一天。天下善人少,恶人多,若有报应,岂不该死绝?也只有你们这些懦弱无用的人,才会信神,才会相信报应。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希望天能为你们做主。没用的,谁也做不了主!我的命,只捏在我的手里!”
王皇后只笑,她不想跟柳云熙争辩。
有则有,无则无。一个人若是坏事做尽,不用天收,自会有人去收。
她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用指尖轻轻擦去酒渍。转过身子继续跪在佛像面前,双手摊开重重跪拜。
这一拜,她再也没能起身,从嘴里吐出一口赤红的血染在莲花金座上。
王皇后抬起头,用尽一生的力气望向佛像温和低垂的眉眼,世间恩怨皆有因果,缘生缘灭,债随身去。
浮光掠世,不过是梦幻泡影。爱恨皆是雨露,朝出而散,执着不得。
第三百二十八章:风云起(二)()
柳云熙站在门边冷眼望着,常侍探了探她的鼻息,回来禀报道:“娘娘,皇后已经咽气了。”
“收敛入棺,让她跟玉宣帝一起葬入皇陵。”柳云熙交代完这句,转身离开宝华殿,身影从纸窗上掠过,渐行渐远。
东陵史书上有记,帝后慕恋玉宣帝一生,在玉宣帝驾崩之后饮毒而亡,追随帝王而去,获封谥号“孝良”,与玉宣帝一同葬入皇陵。
玉宣帝葬入皇陵之后,天下风云起。
同年四月,四皇子慕容发起宫变。
柳家倒靠四皇子。率领皇城中所有御林军封锁城门,屠杀太子一派。
宫门落下,乾坤宫前血流成河,碧色的石砖染上鲜红粘稠的血迹,泛出乌色残酷的光泽。
那日上朝的大臣,死伤大半,凡是跟太子有牵连的一个都没有留下。
身为太子岳丈的太傅,已是一把年纪,还落得尸首异处的下场。人头被割下,放在高高的鸟帜上,供皇宫中的乌鸦啄食。
皇城东宫,太子府邸被围,慕容玉率王家秘军而入。
太子府中唯有下人,太子慕容武已不知去向。
府中活口一个未留。
真正开战是三日之后,往日喧闹繁华的安泰皇都中一片死寂荒芜,百姓们都躲在家中,谁也不敢出门,生怕被当成敌军砍杀了。
城外西郊发现慕容武的踪影,慕容与慕容玉一同率军而去,抓捕慕容武。
郊外两军对峙,双方都只是几万人。
朝中有兵权的老将皆是作壁上观,谁也不出手,等待两方厮杀出个结果。
慕容与慕容武皆写信给边塞的慕容筠,请求他从边塞带兵来支援,只是一直不曾收到慕容筠的回信。
几方观望,对垒的慕容与慕容武只能各凭本事,问鼎天下。
慕容武握着缰绳指着慕容玉道:“三弟你真让我失望,你竟然到头来会帮着他!他哪一点值得你信服?假如你愿意帮着我,辅佐我登上皇位,我就封你为王,给你最多的领地。”
“领地我不要了,我只要一条命!”慕容玉神色冷漠,温润的眉眼凝上了寒霜。
慕容武望着他,脸色微变,“三弟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过你手下人性命?”
慕容玉从袖中掏出一件用丝绢包裹着的东西,扔在慕容武的前面,“慕容武,你当真不认识这枚飞镖吗?当日的一万两黄金被你截去,我的下人也被你的刺客暗杀身亡。”
慕容武盯着那枚飞镖看了一会,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下人而已,三弟若想要,我可以赔给你十个。”
“一万两黄金我不与你计较,我只与你计较长空的性命!一万两的黄金也抵不上他一条命重要!”慕容玉声音暗哑,如玉浅澈的眸中溢出恨意。
“三弟你就是太执着于儿女情长。”慕容武看说不动他,就开始嘲讽起来。“为了江山大业,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你身边坐着的人,他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害死父皇,还伪造了诏书。这样的人。能配当上皇帝?三弟,我劝你还是早点弃暗投明吧!”
慕容脸色有些发白,“慕容武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那封遗诏翰林院的院士都检查过了,说是皇上的手笔。这皇位本就是父皇传给我的,而你不过是个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小人。事到如今,你还妄图篡夺皇位,不遵照皇上的遗诏行事。”
“嘴上功夫谁不会说!”慕容武冷笑,面容上戾气凝重,“我们真刀真枪来战,谁赢了,这天下就归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杀!”,转眼间尘土飞扬,刀剑相击。
王家秘军是太后的心血,这些人极为英勇善战,一个人能斩杀掉慕容武麾下三个人。
以一换三,很快慕容武败下阵来。
兵败如山倒,慕容武见形势不对,也不去管自己募集来的军队。趁乱带着自己的亲信向皇城郊外逃去。
这一战,慕容胜了。
皇宫之中笙歌起,慕容武下落不明,慕容满心欢喜,定好了时间。定下了仪式,就等着几日后的黄道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柳云熙也从狭小的清风殿搬进了凤栖宫中,住进了皇后才会住的地方。
夜深风起,几个宫人小心地提着宫灯。
慕容喝得微醺,脚步跌跌撞撞地向凤栖宫中走去。
宫殿内,灯火通明,柳云熙坐在凤椅上仔细挑选着步摇,头面,选着皇后册封时的服制。
“这个不好看,将所有的线都换成金线。上面的凤凰要做得精美绝伦,凤凰的眼睛也要用上等的红宝珠。”柳云熙挑剔道。
司衣局的掌珍不停地修修改改,将柳云熙的话一一记下,要为柳云熙做出一件最美,最隆重的凤袍。
慕容跌跌撞撞走了进来。望着烛火下柳云熙柔美动人的面庞,大叫了一声,“爱妃!”
他早就想这么叫了,一直隐忍到现在。他当上了皇帝,终于能完完全全地占有她。得到她。
这一声,将司衣局的掌珍吓了一跳,她脸色飞红地看了柳云熙一眼,发现柳云熙颦着柳眉,似是不悦。
柳云熙看了她一眼,道:“你先下去,凤袍的样式就按我说的那样去做。”
掌珍退下之后,慕容就走到了凤椅旁边,一把死死地抱住了柳云熙。闻到他身上难闻的酒味,柳云熙微微偏过脸,眼中满是厌恶。
要不是她,凭慕容的脑子,胆识,能当上皇帝?慕容武还没死,他不忙着绞杀,竟在宫中大摆筵席,喝得不辨东西,仿佛已经当上了皇帝。
这样蠢笨无用,目光短浅的男人,真叫她感到恶心厌恶。
“爱妃,你怎么不高兴啊?”慕容搂着她,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道:“你马上就要当皇后了,以后你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柳云熙微弯了唇角,极是不屑。最尊贵的女人又如何?还不是要对皇帝三从四德,三叩九拜。
她要做就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将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让所有的人都惧怕她,臣服于她。
想着,柳云熙忍着恶心,牵起了一抹笑意,“臣妾怎么会不高兴呢?臣妾只是担心慕容武不死,会影响我们的大计。”
“怎么会呢?”慕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他现在手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那群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虑。这件事上,你的父亲也立了大功,等朕登基,朕就封他个威武大将军,爱妃你看如何?”
柳云熙目光闪了闪。浅笑柔声道:“父亲立下汗马功劳,封他将军也是应该的。不过臣妾还是要谢过皇上的这片美意。”
慕容一把握紧了柳云熙的手,捏在手心里不断抚摸,这张面容,这具身子,真是叫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皇上……”柳云熙娇怯惹人地叫了一声,低着螓首,眼波流转,极是堪怜的模样。
慕容望着她心急难耐,一心只想着重温旧梦。
“真好!你终于是朕的人了!朕为了你夺得天下,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慕容急不可耐,一把抱起柳云熙向殿内走去。
当初他的熙儿受尽了宫中女人的刁难,他那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当上皇帝,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不让他的熙儿再流泪。
现在终于是做到了!
慕容痴迷地望着怀中的女人,温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柳云熙极有风情地解开自己的衣裳,圆润的肩头,衣衫一件件地滑落。
她探出脚。勾住慕容的小腿,媚惑勾魂问道:“臣妾对皇上而言重要吗?皇上最爱的是不是臣妾?”
慕容一把抓住她的小脚,痴迷道:“重要!朕不爱你还能爱谁?只要是你喜欢的,朕都愿意给你。”
柳云熙掩唇而笑,眼中光芒流转,“皇上可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只要是臣妾喜欢的,你都要送给臣妾。”
她就喜欢他的江山。
“好……”慕容急不可耐,根本就不去想她话语中的深意。抚摸着柳云熙白嫩的小腿一路往上,两人在床榻上翻滚纠缠。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慕容在凤栖宫中日日与柳云熙缠绵,也不问慕容武的动向,只想解了相思之苦。
……
被屠戮干净的南陵正王府成了一座巨大的棺椁,残垣断壁下埋着累累白骨,上面则盖着春光开出了白色的小花。
南陵正王府一夜被灭门,成了南陵的禁忌。往日住在张王府附近的百姓都已经搬走,哪怕是白日,都没人愿意从这摊废墟前经过,更别提晚上。
夜深人静,夜风一吹,只似听见无数凄厉哀怨的悲哭声。
月上中天,废墟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有无数的冤魂住在里面,随着月光孳生起舞。
草木瑟瑟作响,是谁白骨未化,双眼啼泪……
一队人马诡异地出现在废墟前面,悄然无声,像是从地狱中重返人间的鬼军。
闻见焦骨的味道,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轻踏,如同默哀。
第三百二十九章:风云起(三)()
“都死了……”一道女声轻叹,声音比月光清冷。
王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他们带不走,也藏不了。或许一开始,就选择了舍弃他们,将他们留在王府中,掩人耳目。
“有得必有舍,若无一百条人命献上,玉宣帝岂会安心?伤春悲秋无用,血债必须血偿!”马背上清贵逼人的身影拔出了腰间的剑,刺在废墟前面,似是为冤魂立下的墓碑。
“这一次,阿颐,我随你一同去。”女子望着废墟,目光中泛起月色冷辉。
“不行!”君颐打断了她的话,“天下战事,有我足够。你留在山庄之中,你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再说倾儿还未长大,他需要你。”
柳云锦笑了笑,“阿颐,我对天下没兴趣,对谁登基做皇帝也无兴趣。我只是想亲手结束掉一段孽缘,她欠了我一世,这笔账我要亲手讨回来!”
她重生一世,为的就是复仇。如果不能亲眼看着柳云熙死,怕是此生难安。
君颐没有说话,嘴角凛冽的弧度,泄露出他的不愿。
他不愿让自己的女人上战场,不愿让她面对一点危险,再受一点伤害。
柳云锦何曾不懂他的心疼,轻声道:“阿颐,我们是同一种人。无论是舍弃一百条人命,还是在山庄中养精蓄锐这么久,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我这一生的目的,就是为了亲手杀了她。我也是为了复仇而生……”
他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不同的,她的眼睛野性充斥着仇恨。只是他一直不明白她的仇恨从何而来,为何会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恨之入骨。
他不问,是不想揭开她心口上的那道疤。
小丫头憎恨的人,那就该死!他不问原因,也不需要原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