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余下一空席,在殿中主座左手下方第一个,为一等客位,应是留给师父的。
至于火罗刹他们,都各自在父亲背后的小席位安分坐着。
能进内殿来的,尽是耳聪目明之辈,早将苏慕歌的身份摸个门清。而且不见桑行之,也不觉得意外,估计知道桑行之已经离开,她是作为代表来的。
因此一干元婴天魔人无人侧目。
顶着元婴修士的气场,苏慕歌心里不发毛是假的,她强撑着走去最前方,犹豫自己是坐在师父的主桌位置上,还是坐在师父后排的小桌上。
犹豫来犹豫去,她一屁股坐在主桌后。
与她对面而坐的炎武侯立刻不干了:“竖子小儿,好大的胆子!”
苏慕歌别的不行,就是胆子大,她要看一看这焰魃的态度,胆子不大可不行。
“人家代表着桑行之,坐主位有何不妥?”天残侯坐在苏慕歌一侧,本在她坐下时,也是火大,但比起自己的位次低于炎武侯,他更火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斤斤计较这个。”
“并非本侯斤斤计较,位次代表的乃是身份!”炎武侯对于能压天残侯一头,原本十分兴奋,如今反被一个金丹道修给压了,岂不气闷,“你只是代表桑行之,并不是桑行之,滚后面去!”
“你就坐那。”天残侯指了指苏慕歌。
“滚!”炎武侯也指着苏慕歌。
“不必理会他。”
“再不滚,本侯扒了你的皮!”
“无妨,本侯替你顶着。”
“狄残废,你分明是同我过不去!”
“同你过不去怎么了?”
……
殿上只听见两魔侯的争吵声,两位元婴魔侯对骂,这威势波及殿外修为低些的魔人,好端端吃个果子,一张嘴,全都开始大口呕血。
苏慕歌距离他们最近,也是拼命压住喉头一股腥甜。
岂料威压一瞬间便消失了,两魔侯也没了动静,瞧他们的脸色,似乎被一股更强大的威压所震慑住,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就听见一个清悦的声音笑道:“好端端的,又吵什么?”
众魔人尽是一凛。
神识目光纷纷向殿外寻去,恍惚间,主座上竟就多出一个人来。
焰魃歪靠在座椅上,坐的并不端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拎起果盘内的一颗褐色果子,各扫两侯一眼:“千年的玄天果,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果然是他……
直到这一刻,苏慕歌才真正相信了。
声音同相貌是分毫不差的,只是灵识洞天内,他是一身翠竹纹样的长衫,如今一袭黑袍,显得阴郁了许多。
她不由皱了皱眉。
火罗刹一群小辈儿的眼睛,“唰”一下便直了。
两侯哑忍许久,炎武侯才哼道:“我只是在教这小道士规矩。”
“欺负人小姑娘才是吧。”天残侯冷笑。
“今儿你是主人,你且说她该不该坐主位上!”炎武侯逼问焰魃。
天残侯也将目光投向焰魃。
殿上众魔人全都望过去。
苏慕歌坐在哪里,同他们有个屁关系,他们在乎的是焰魃对于座次的态度。
焰魃终于向苏慕歌看了过去。
苏慕歌回以讪笑,意思是给您添麻烦了。
焰魃徐徐道:“苏小友,那里的确不是你的位置。”
炎武侯脸上就露出几分得色。
岂料焰魃竟然招了招手:“过来与本座同席。”
此言一出,阖殿哗然。
苏慕歌同样怔住:“这……前辈,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
焰魃旁若无人,拎起玉壶,抚袖将面前两樽空杯斟满。众魔人直至此时方才注意,主座上一直摆放着两樽酒盏,“你敢入我灵识洞天,敢坐我的锻心崖,敢喝我的七情茶,如今不过小小一杯酒水,便不敢了?”
苏慕歌手指颤了颤,这是要发难了。
输人不输阵,她起身鞠了一个全礼:“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撩开袍角拾级上了主座,再向焰魃鞠了个礼,便在他一侧坐下了。
炎武侯和天残侯各自落了个没趣,却顾不得遮掩,目光全都凝在苏慕歌身上,似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干干净净。
一时间数道元婴视线汇聚,苏慕歌猛的一颤。
尚未有所反应,焰魃微一拂袖,全给扫了回去。
这一举动,众魔人瞧个清清楚楚,先前在他们眼中,这女道士还只是一个代表桑行之的小人物,然而现在,谁也不敢再忽视她的存在。
姜颂蹙着眉,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红濛睇了个眼色给他,打着哈欠道:“我说一定会有好戏看吧。”
姜颂阴沉着脸不语。
红濛纳了闷,想起之前他同这女道士聊过天,恍然大悟:“老姜,她该不是你相好的吧?”
“吃你的果子。”
姜颂屈指一弹,一颗玄天果便塞进红濛嘴巴里。
他向主位看了一眼,忧心不已。
虽然裴翊已向他解释过,两人曾在梦中一番神交,实乃意外。但姜颂总有一个感觉,焰魃是在筹谋着什么,而且针对着裴翊展开。
但裴翊一直隐藏的极好,不应该啊。
若是一早发现,以他的修为,又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呢?
这厢寿宴正式开始,气氛却古怪到极点,除却主位上的两人,几乎无人主动说话。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私下里正在传音。
“我本欲与桑贤弟把盏言欢,岂料天不遂人愿。”焰魃微微叹了口气,少顷,又倏然莞尔,“不过小友竟肯留下,倒是令本座颇为意外。”
苏慕歌心道,我倒是想走,也得看您老人家让不让我走啊。
她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前辈寿宴,家师未能前来已是遗憾,晚辈自是要来的。与前辈洞天一别,晚辈甚是想念。”
“确实,得遇小友洞天抚琴品茶,实人生一幸事。”
“不过晚辈百思不得其解,那日重伤昏迷,是如何入得您洞天之内的。”苏慕歌做出绞尽脑汁的模样,以示她那日并非故意,也不能再进入第二次,对他没有威胁。
焰魃不以为意:“机缘同际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小友无需挂怀。”
苏慕歌不由探他一眼,怀疑他是否真有那么豁达。莫非自己和师父全都揣测错了,他邀她前来,只为叙旧?
若不知他是焰魃,凭那琴音与七情茶,苏慕歌是信的。
知他是焰魃,她不敢信,也不能信。
苏慕歌也不再同他绕弯子,单刀直入:“前辈,晚辈确实不知入您洞天的法子,若您信不过,可以抹去晚辈那日的记忆,晚辈听之任之。但若想要取晚辈性命,晚辈可是会反抗的。”
焰魃执盏之手微微一颤,讶异的转头看她。
倏然便笑了,笑容中隐隐透着几分萧索:“不知本座身份之前,小友引我为知音。知悉本座身份之后,小友视我如虎狼。本座所拥有的这个身份,真有如此可怕么,或者说,一日活在这个身份之下,便注定只能曲高和寡?”
苏慕歌不答,她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上殿,她做好了他亮刀子的准备,结果他一直装棉花。
看来寿宴上是摊牌不了了,正想寻个说辞离开,突然有位长老从姜颂背后的位置走出,三跪九叩地道:“大长老,如今已到时辰,您看,是否将魔典取出……”
众魔人这才想起来,今儿是要祭魔典的。
大家伙儿陡然来了精神。
魔典是他们魔族做审判、祭祀、占卜时才会祭出的神物。
而此番用途,自是让焰魃用魔典选出一名最合适他的伴侣。
小辈们谁都不曾见过魔典,各个引颈以待。
红濛也搓搓手,好戏就要来了。
“不必了。”焰魃站起身,驳回了他的请求,“你们总不让本座安生,成日里这个逼迫,那个要挟,本座不同你们计较。如今本座已尽垂暮之年,所图不多,只求个清净都不成?”
扑啦啦的,殿外一众长老纷纷跪下:“但我天魔族人才凋零……”
姜颂三人同时捏了捏眉心。
咱真不能换个词儿了么?
“你们就非得逼本座娶妻?”
“我天魔族人才凋零……”
“那也不必劳烦魔典了,本座所择之人,便是她。”
一众魔人纷纷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再是纷纷惊掉下巴。
苏慕歌坐在他手臂下方,直到被目光所包围,仰起头,才看到焰魃所指的人,正是自己。
搞什么?
打算用这种方式玩死她??
苏慕歌忙不迭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错开他的手势:“前辈,这种玩笑可万万开不得。”
殿上站着的执事长老,心知这位大长老从不开玩笑,瞠目过后,几乎要一头撞死:“大长老,她是一个道修!一个人类!”
“本座长眼了。”焰魃漫道。
“您岂能娶一个女人类?!”
“本座没说娶个男人类你就该偷笑了。”
“此事万万不可!”
“你反对?”
“誓死反对!”
“那就快去死。”
那执事长老原本是跪着的,闻言直接跳起,身后又有九名长老装扮的魔人上前,齐齐拱手:“我等宁死也不……!”
话未说完,但听“轰”一声!
谁也不曾看到焰魃是怎么出手的,总之那十位长老同时被他给轰杀!
整个殿上一时间血腥弥漫,肉屑翻飞,震慑住了所有魔人。
这个结果,红濛并不曾料到。他惊愕过后,愈加兴奋:“哈哈,终于等到他再开杀戒了!有生之年,终于可以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了!”
“还有谁反对?!”
焰魃此刻的气势,同先前的温润柔和截然不同,厉声怒斥,“反对的,大着胆子站来本座面前!不反对的,继续喝你们的酒!”
下首的几位侯爷有些恍惚。
依稀回到当年在幽都王座下战战兢兢求生存的日子。
幽都王失踪了那么多年,他们也日渐骄傲起来,却忘了这位大长老身上,也流着同那暴君一模一样的血。
故而心有余悸的继续低头喝酒。
焰魃重新落座,杀气一瞬收的干净,抚袖邀苏慕歌入座,笑意吟吟:“苏小友,对不住,惹你看笑话了,继续。”
继续?
请问还怎么继续?
苏慕歌简直快要气笑了,这王族一家子妥妥的神经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木有什么时间码字啦~~
第118章 翁婿初见()
大长老的寿宴就这么掀过去了。
扬言要娶一人族道修,一出手轰杀十名执事长老,虽在当场引发众魔人惊骇,但他们齐齐认为,焰魃只是被逼的不胜其烦,实在忍无可忍才为之。
且说焰魃同赤魃一母同胞,自他哥哥失踪后,本可顺理成章成为魔族新的王者,但他不争不抢,这几百年深居浅出,乐得一派逍遥。可见此人并非是个争权夺利的心性,偶尔心情不好轰杀几个手下,算个什么大事儿?
他们也是糊涂了,小题大做。
故而一干天魔贵族出门就忘,并未放在心上。
但接下来的十年,他们充分的认识到他们错了。
他们一贯深居浅出、毫无存在感的大长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摧枯拉朽之势,虐杀的整个天魔族血流成河。
长老院谁敢就他的婚事说一个不字,杀。
天魔族谁敢就他的婚事说一个不字,杀。
当着他的面说,杀。
背地里说,杀。
一股肃杀之气笼罩在天魔族的天空,这比当年幽都王的严刑酷罚还要恐怖,一时间整个天魔族人人自危,觉得焰魃一定修炼到疯魔了。
而他们心中那个恐怖的疯子,此时此刻,正端坐在天机城最高处的云顶天机阁内,弹琴下棋,品茶聊天,好不惬意。
“你不该走这一步。”焰魃蹙了蹙眉,望着苏慕歌先前落下的一子,“你走的这一步,毫无章法可言。”
“没有章法最好。”苏慕歌将双手拢进宽阔的长袖内,淡淡漫他一眼,“前辈善于布局,一切尽在掌握,晚辈无论怎样筹谋,终究是会被您识破的。晚辈寻思着,倒不如随意走,连自己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活路来。”
焰魃深思片刻,指着她连连颔首:“你此言颇有道理。”
苏慕歌垂着眸,也不吭声。
筵席结束,她就被焰魃“请”进这天机阁,初一听他弹琴,十五陪他喝茶,闲了同他下棋。且说这下棋,下了整整十年,也输了整整十年。苏慕歌棋艺不差,当年陪金光师父下棋时,偶尔还能赢他一局。但同焰魃下棋,无论她怎样另辟蹊径,最后都是自掘坟墓。
那份缜密心思,苏慕歌估摸着裴翊都得甘拜下风。
如此可怕的对手,也难怪裴翊上一世步步为营,隐忍修炼到元婴圆满才敢找他报仇。
“主人。”黑雾飞上天机阁的高台,抱了抱拳。
焰魃头也不抬:“恩?”
黑雾就一直垂首跪着,以传音的方式进行汇报。
苏慕歌自顾自的凝视棋局,她听不到主仆二人说些什么,但却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因为天机阁的禁制困不住银霄。
自己被锁在天机阁之后,也是银霄拼死拼活去将裴翊给硬生生拦下的。
“这肥鹰一定是在说北疆各天魔族部联合叛乱的事情。”银霄也在这边同苏慕歌嘀咕,“原本这些天魔族谁也不服谁,各打各的,如今焰魃因为强要娶你,站出来一通乱杀,闹得人心惶惶。他们觉得焰魃娶你只是个幌子,担心再出现第二个暴君幽都王,决定先联合起来对付他。”
苏慕歌专心看着棋盘:“他们猜错了,天机侯不语天机,心气儿高着呢,没有成王称霸这等俗念。”
银霄搔了搔头:“那他究竟想做什么,真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可啦?”
苏慕歌啼笑皆非:“你觉着可能吗?”
“那他为何一定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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