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北离正在与早餐的香肠煎蛋作斗争,今日早餐为西式,用的是刀叉两样工具。内容是德式烤香肠,煎成金黄的溏心蛋,新鲜出炉的烤面包、烤土豆,鲜榨橙汁与热牛奶任选其一,不允许两样都喝,以防牛奶橙汁生成沉淀导致胃疼。
一直如透明人一般远离他人的对话,突然被点名,蒋北离手上的刀切下,香肠成了两截。
盯着这切开的食物,男孩子低声回答:“小白……很好。”
老太太本来就年龄大,耳朵有些背,便没听清这答话,于是继续说:“都是东山来的小孩,这孩子怎么就像个闷嘴葫芦,和小白一点都不像。”
不过老太太也只是顺嘴一提,蒋北离有没有接上她的话,她都不在意。
很快,老太太说完这句,就指使着小保姆做这个做那个了。
苏渐白正要回答,见状,只能讪讪的回头看了眼蒋北离。
见他专注早餐食物,就悄悄凑过脑袋小声问:“你觉得我哪里好?”
蒋北离垂着头,专心的切着盘中食物,一下一下的切成小块:“你这样子就挺好。”
苏渐白就道:“那你应该和我学一学,北离,我们才是一路的人。”
话到最后,苏渐白声音已经轻不可闻。
蒋北离切煎蛋的手一顿,满婆的声音幽幽的在他们背后传来:“坐如钟,站如松,嗯?”
苏渐白立刻坐直了身子,不敢再凑在蒋北离耳旁咬耳朵了。
上午八点到十点,四个孩子排排坐的一起写英文试卷。
因为三个男孩要备考初等入学考试,海棠已经好多课程不和他们三个一起上了。
今日难得爱德华老师请假,海棠就被满婆带着,三个男孩子做英语入学模拟考试卷,她则做五年级的英语试卷。
三个小孩近乎同时的在九点半做完试卷,阮炼更是逆天,大概用时四十分钟就已经全部写完,加上二十分钟的检查时间,阮炼无所事事的只能对着卷子发呆。
满婆见状,用了几分钟改完试卷,看着熟悉的满分结果,满婆面带欣慰笑容,允许阮炼可以先离开书房自由活动,比如可以去楼下客厅陪老太太说说话看个电视。
在三个小萝卜头艳羡复杂的目光中,阮炼离开了书房。他没选择去客厅,下了一楼,遇到了领着小保姆打扫卫生的静秋,打了声招呼,阮炼穿着一身短袖来到了洋房外面。
站在院子中,阮炼看看自己的五短身材,像模像样的做了一套伸展运动,就绕着洋房慢步跑起了圈。
只勉强跑了两圈,阮炼就撑着膝盖喘气,五月底的天气温已经有了三十度,额头的汗不住的滴落到地上。
心中大约估算了下,约莫着一圈在六十米左右,也就是只跑了一百二十米就受不住。
阮炼自嘲一笑,身体差成这样,怪不得前世才二十四岁就被宣告只剩半年可活。
这想法惯性的想出来,阮炼一愣,身体比大脑还快的反应过来,阳光下他四肢冰凉的站在原地。
阮炼不敢想,却忍不住的怔怔的想,二十四岁……免疫系统问题引起内脏衰竭……
静秋带着小保姆来擦一楼露台的落地窗,隔着窗户看了一眼阮炼。
过了会儿再看,静秋推开落地窗快步走去,对着阮炼焦急的喊:“安哥儿,安哥儿,你不舒服吗?唉!你不是中暑了吧?”
阮炼听到静秋唤声,这才站直身子,对着已经小跑到自己身前的静秋摇头:“我没事。”
静秋伸手摸了把他的额头,摸了一把汗,再看阮炼前胸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片,气呼呼的压着阮炼回房间换干净衣服。
回了卧室,擦掉了身上的汗,阮炼换了身干燥衣服。
静秋还要下楼监督小保姆们干活,阮炼也无意独自呆在卧室。他微微低着头,失魂落魄的、漫无目的的也跟着静秋下楼。
静秋问他:“安哥儿,怎么不上课了?”
阮炼喃喃答道:“卷子写完了。”
静秋喜笑颜开的真诚夸赞:“我们安哥儿太厉害了,以后一定是要做大事的人。”
阮炼心中空荡荡的发慌,声音飘忽的回道:“那也要活得够长才行。况且,况且……”
事实上,阮炼只是个软弱无能的人。
一大一小二人已经来到一楼,静秋皱眉,又惊讶安慰:“安哥儿,你,你不要这样想,还是再请孟医生上门和你聊一聊吧?”
阮炼摇头,和静秋分道扬镳,走向客厅:“秋姨……我没事,谢谢你关心。”
可是我现在的郁结连孟医生也无法开导。
阮炼浑浑噩噩的走进客厅。
老太太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话筒贴在耳朵边,警觉的问:“怎么要回来,美国呆着不好吗,回港城做什么?”
来客厅并非想找老太太说话,阮炼只是想“动起来”,他不想再困在一个地方,也不想安静无声的去想那个问题——
重生一世,他还会再次因为免疫系统问题……活不过二十四岁吗?
老太太看着阮炼愣怔的在客厅抬着脚,行尸走肉的漫步着,心想她大孙子这又干嘛呢,就听到电话那头不耐烦的说:“她活不了两个月了,非要回港城老宅,说是要落叶归根,以为我们愿意吗,剩下这点时间还折腾什么?”
老太太脸色一变:“什么活不过两个月,你这都说的什么话!”
电话那边的人道:“您老别激动,婶婶她……她乳腺癌晚期,医生请遍了,都说扩散到了内脏,已经没救了。”
老太太紧紧的握着电话话筒:“这事怎么你来和我说?希卓呢?他媳妇的事,让他亲自来给我说。”
这人答道:“大娘,卓哥忙得很,正在枫叶国谈生意,他白天忙的不可开交,和你又有时差,哪有功夫和您打电话。”
老太太手都在抖:“这是他媳妇!”
电话那边求饶的说:“我让婶婶给您讲,我就不说了。”
阮炼走在房中平地,却如身临沼泽,身体沉重的坠在人间,灵魂已经彷徨的要冲出躯壳。他面色惨白,心中惶惶到冒了虚汗,耳边老太太的与电话那边人说的话一句没有听清,隔着耳膜声音传进来也只是嗡嗡嗡作响。
老太太道:“你……你想回来就回来吧,我把房间收拾出来。”
那边女声虚弱的道谢:“妈妈,麻烦你了。”
老太太不忍心的答道:“何必再奔波回来,西方的医院更多。”
那边无声几秒,女声道:“没用的,都看过了。”
挂了电话,老太太极长极苦的叹息一声,见阮炼走的失神,就对阮炼招手唤道:“安哥儿,你走的我眼都花了,过来坐这里吧。”
阮炼木偶一样的走过来,在老太太身边沙发上坐下。
老太太也心慌,想和孙子交流几句,但忌讳生死,就道:“你还记得你三叔一家吗,你三婶身体不太好了。”
阮炼侧头极快的看了一样老太太,他当然不记得三叔一家,他们离开港城那年他才出生,但有了前尘经历,他知道这时候发生了什么。
阮炼:“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健康,有的人就生来病弱?”
老太太面露不忍:“又想起了你爸爸?平安,你还小,你不懂,人生来都是命定的,这就是命,谁都逃不过去。所以活着时候要多做善事,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阮炼沉默良久:“既是如此,何必为人?”
21。第二十一章 为人()
老太太很不可思议的看向阮炼:“平安……这不是你这个年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阮炼低头不语。
老太太看他这样,就道:“你心里苦,奶奶也是知道的。”
说着,老太太叹息一声:“可活着的人,谁心里不苦呢?就是你妈妈,就是我,大人的苦你更看不到,连说都不会说出来,只自己心里忍着。”
阮炼“嗯”了一声,老太太伸手摸了摸男孩脑袋:“等考完试了,让满婆带着你们几个小孩出去玩几天,最近学业是不是太重了?”
阮炼答非所问的回道:“既然大家都苦,何必再说些谁体谅谁的话,做人,我看还是只顾着自己最好。”
老太太:“你这都说的什么话?!”
阮炼始终不看老太太,他垂头看着自己脚尖,开口轻声的回答:“奶奶,做人有什么好,一世为人,难道就是来吃苦的吗?”
老太太脸上露出个惨不忍睹的表情,嘴角动了动,最后撇着嘴想送给阮炼一个白眼。
不过还是忍住,端正坐着,语气沉沉的教训孙子:“我看你是过的太好,没吃过什么苦,受了点打击就这样钻牛角尖。不说远的,你太爷爷、你爷爷是怎么九死一生的发家,就看你妈妈,你妈妈一个女人能走到现在这地步,她吃过的发落换到你身上,只怕你都不要活了吧!”
阮炼脑子昏昏沉沉,对这话充耳不闻,只是继续问:“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正要快言快语的回答:当然是为了过好日子。
脑子一转,老太太心想,那要是安哥儿接着问怎么才算过好日子,好像怎么回答都能被反驳。
于是老太太干脆的一翻白眼:“你问我这个老太婆?我不知道,问你妈妈去吧。”
阮炼也没想过从奶奶这里得到答案,老太太刚接了电话,心里憋了一肚子家长里短和人生感慨,嘴巴一张,和阮炼唠叨了一番如今移民定居在阿美利的阮希卓一家。
港城1971年才废除旧法,实行新法,论起来还不如大陆——至少大陆49年就法律规定一夫一妻制,港城71年之前,还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但要是男人愿意,平妻也是法律允许,这个一夫一妻也就算不上是真的只能有一个正妻。
阮希卓,便是阮炼爷爷的二房姨太太生的大儿子。说起这个,老太太就生气。老太太作为大房正妻,生了两个儿子,二房姨太太也生了两个儿子,还多了一个女儿。
论起孩子数量,再加上长子生来体弱,身为大房太太却是从数量到质量上都输了一筹,导致老太太和二房姨太太乌鸡斗眼了五六年。
直到阮老爷又纳了一房年华二八的三姨太太,两人才短暂的有了些塑料花姐妹情,一致联手挤兑起这水嫩漂亮的三姨太。
好景不长,两个女人时刻防着三姨太太再生出个男孩争家产,阮炼爷爷就先不行了。三姨太太没等怀上个一男半女,阮老爷就一命呜呼。此时三姨太太也还能担得上一句貌美青春,干脆利落的一收拾包袱改嫁走人了。
没了阮老爷,阮家生意一度落在了阮老爷兄弟手上,剩下家中孤儿寡母两房。但没了男人后,两个女人也就此团结一致,共同为取回家产携手共战外敌。
之后再加上李燕华这个逆天战斗力,此中经历不足为外人道也,总之终是阮炼爷爷的财产没有全便宜了旁人,大部分都被自己的后代拿回了手中。
财产拿回来后,老太太和她的塑料花姐妹二房姨太太也有了几分真情,可惜在二房要求分家带走一半财产移民阿美利,这几分真情迅速的又变回塑料花姐妹情。适逢新法已经实施多年,对于旧法中的妻妾之分,法官一履按照正妻待遇。一通官司打下来,二房分走了一半家产离开港城了。
老太太恨恨的说:“一分为二,铺子地产又转手卖给咱们,换下来几千万的家产全让他们一家子拿走,花到下辈子他们也花不完啊!”
说到这数目,老太太肉疼的直吸凉气,只是话一转,又恨又不忍的说:“出国没两年,你小妈就不行了,我还坐了飞机到阿美利见她最后一面。安哥儿,你说说,人到最后都免不了这一遭,贪什么钱啊。”
阮炼心思恍惚的答道:“就是人生短暂,所以才极尽贪婪吧。”
老太太大开眼界:“这话都是谁教的你?”
阮炼眼神黯淡:“自己悟出来的。”
老太太心念一动:“安哥儿,你其实心里也都明白着,我早就说你妈妈和……你爸爸教你的那一套不行,他们想的好,你这辈子凭借着家世背景,只怕你会欺负别人,就只一味的教你对待别人谦让。这真是你爸妈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世间的人看你善良不是善良,只当你是软弱可欺。”
“你爸这辈子这么单纯就算了,从小捧着长大从没受过委屈。”
说到这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骂:“李燕华自己是什么经历,她也敢这么教你”
阮炼失神答道:“我从来不了解妈妈的。”
比如李燕华嫁给阮希文,真的是因为爱情还是有利可图,阮炼不知道。不仅是李燕华几乎没有提过阮希文,更是李燕华能陪伴他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阮炼前尘记忆中,李燕华在他高中时期,就转战大陆做生意,港城媒体纷纷报道“阮太露出真面目,忍辱负重十八年带资回国”。
还有小报谣传李燕华是大陆。政。府。奸。细,来港城就是为了图谋阮家的钱,然后回大陆救国。
报道的就像是李燕华十几年的努力都是坐享其成,全然不是靠自己赚来的。
老太太打蛇上棍,顺着阮炼的回答开始一如既往的背地里说李燕华坏话。
阮炼听了一耳朵,一句也没听进去,最后只说:“妈妈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他非常肯定妈妈深深地爱着他,就像他也爱着自己的母亲,来自一个孩子对着母亲永远无法割舍的眷恋。
只是互相爱着对方的两个人,却也是两个并不了解对方的人。
老太太得了这么一句话,体会到了什么叫自讨没趣,发现李燕华就算整日的不着家照顾孩子,这孩子也还是和母亲感情最好。老太太便无趣的转移话题,提起了最近将要回港城,住进这里的二房长子阮希卓的老婆,阮炼该是喊一声三婶的陈林美。
陈林美是二房姨太太的远亲,小名希儿,寓意“希盼儿子”,自小被迷信的二姨太叫着小名养在身边。陈林美三岁时,二姨太一举得男生下长子阮希卓,一高兴给自己长子定下了陈林美这个未婚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