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来国公府造访,别的事情确实不清楚。”
方柔在一旁微笑,阮清沅与人说话,最擅长的,便是借力打力,什么都能从长辈、家族、礼法,头头是道地说出来,让人无处可挑。
“哟,自家姐妹的事也不清楚么,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不和吧?”
总有某些人是染些泼皮习性,不在乎分寸的。
阮清沅依旧笑着:“既是传言所说,那真该去问问这传话之人,说来惭愧,我竟连自家的事情都不如旁人清楚,姐姐是从何处听来的?也带我去听听罢,我也十分好奇。”
那问话的小姐显然是个暴脾气的,教养也有所欠缺,“你少胡扯!我只问你是不是不和,你何必东拉西扯来搪塞我!”
在场许多小姐都是心思剔透的,往常和人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索才肯出口,这样直来直去的破落户自己是不想惹的,不过看着她同别人唇枪舌剑的,却又很有趣。
在场只有碗盖碰着碗沿的轻微响动,所有人都静静地喝着茶。
阮清沅微微侧身看她,直言:“有一句话我也想问问这位姐姐,姐姐可曾闻‘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又可曾闻‘非礼勿言’?”
那位长相有几分粗气的小姐立刻脸色铁青。
这两句话分别出自《易经》和《论语》,想当然耳,能问出那样的话来的女子,肚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墨水。
此言直指她没有规矩,失言于众。
阮清沅不等她回应,又继续:
“乱之所生,则以言语为阶,我常常以此自勉,于人前更切忌以言语为刀戈,窥他人之隐。”她顿了顿,又随即略带歉意地表示:“今日是我失察,一时嘴快,有口无心,请姐姐莫要与我置气,妹妹在这里赔礼了。”
说罢盈盈一福,礼数周全。
在场有几位姑娘这才惊觉,原来今日果真卧虎藏龙。
圣人之言随口引来,出言直接讦人之短,可见性子也必不柔和,难得的却是姿态放得这样低,叫人难以回击。
遑论那位父亲考上武状元后才一路高升,素来智计跟不上傲气的舒家大小姐了。
江荞出声:“罢了,你们别顾着说话,都来尝尝这新鲜的果子吧。”
果真立刻有下人送上清水湃过的新鲜果子来,这才缓解了场面的一时尴尬。
江荞只想着,不想这阮清沅倒不似她那蠢货姐姐,竟是有几分本事的,而瑶湘郡主朝方柔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也没想到,这阮清沅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是深藏不露。
从前自己忍,是不得不,阮清沅知道,今日却不行了,这一番话,大概能叫这些京中小姐也对自己放尊重些,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被杨氏和清霜母女从前累累的劣行拖累到什么地步。
还未吃完果子,就听闻门外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平阳长公主到——”
众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整理衣冠,准备迎接公主。
清沅想不到的,平阳公主竟在自己家也爱摆这么大的派头,这传报的一听便是太监的嗓音,她竟有如此特权,在自家府里太监也能使唤。
平阳公主扶着一个着深色太监袍服的人的右臂进来,好在她今日并没有带九翟冠,着大衫霞帔而来,只着宝相花纹纻丝暗金的鞠衣常服而来,首饰服饰,皆是御用。
整个人明艳非凡,高贵不可言喻。
众人都跪下行礼,并不稍敢抬头偷觑一眼。
“都起吧。”公主身边的刘公公发话,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女孩子们,径自扶着平阳公主坐在上首,对江荞点点头,便弯下身行礼告退:“奴才这就在门外听候吩咐。”
平阳公主淡淡地点点头。
“都在说什么呢。”平阳公主问着,话里却并没有半分好奇之意。
江荞和瑶湘郡主便上前仔细回话,此刻除了她们,在场的人都是没资格同公主说上一句话的。
平阳公主对江荞都十分冷淡,江荞也分明收起了适才的漫不经心,颇有些小心谨慎的意思。
竟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都如此生分,清沅突然想到了远在南京的崔氏,心底立刻又暖了两分。
“嗯。”平阳公主显然对她们的话并不感兴趣,连旁边新沏的茶也不想动,直接打断她们,开口就问:“哪个是洪安伯家的姑娘?”
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立刻站出来行礼,回道:“正是小女……”
平阳公主眼皮都不抬:“听说你母亲与皇后娘娘私交甚好?”
那女孩子轻声回答:“小女的母亲时常会进宫同皇后娘娘说话解闷……”
“你母亲今日也来了?”平阳公主终于不再看自己右手上的蔻丹,抬起头来,一双和江篱九分像的眼睛里射出精光。
“不曾……小女近几日母亲偶染风寒,未能赴宴,多谢公主关心。”小姑娘的脸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
第九十三章 雷霆()
看着堂下娇娇怯怯的女孩子,平阳公主嘲讽地扯扯嘴角。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你便回去转告你母亲,有些话,同皇后娘娘说有什么用,她若有什么想说的,让她亲自来和我说……”
众人连同洪安伯家的小姐,也都听得一头雾水。
平阳公主挑了挑精心描过的秀眉,“到底我们篱哥儿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也要我去和她说么!”
这样不客气的奚落,堂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洪安伯家的小姑娘立刻惨白了脸,泪水盈睫,却不敢真正哭出来。
平阳公主虽不满意瑶湘郡主,迟迟不请赐婚的圣旨,可却不代表她能容许什么人家都把心思动到江篱头上,这么个破落伯爵,别说搭上了皇后娘娘,就是亲自去和她那亲哥哥皇上说,也是没用的。
洪安伯夫人不过一时迷了眼,眼红徐国公府的富贵,去向皇后娘娘说嘴,却不料很快传到了平阳公主耳朵里。
平阳公主不是赖氏,不会追根究底地责难一个小丫头,若不是自己懒得去赖氏那里应付一堆压根儿也瞧不上眼的妇人,她也不想在这群小丫头面前走一趟。
也算敲打敲打吧,平阳公主睥睨堂下一众闺秀们,只觉得哪一个都入不得眼。这次过后,心思活泛的大概也能收敛些。
看着平阳公主傲气凌人,目下无尘的样子,阮清沅不自觉缩了缩脑袋,不由想起了法华寺来。念头一起,心头便一跳,她立刻便把此事撇在脑后。
平阳公主雷霆之势,前世早已淡忘,如今却又感受到了。
“刘思安!”平阳公主唤道。
那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立刻进来。
“走吧。”平阳公主目的已达到,自然提步要走,对瑶湘郡主也没有什么理睬,只淡淡对江荞表示,往后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请。
刘思安立刻上来扶着公主,在众人的“恭送公主”声中离去。
场面十分诡谲,许多姑娘都偷眼觑着洪安伯家的小姐,那几个事不关己的依旧无所表示,喝茶归喝茶,不多问一句。
江荞看了她一眼,只说:“陈家姑娘身体不适,好好扶下去,定要妥善送回府。”
那陈家姑娘不可置信地抬头朝上首看一眼,却见江荞神色如常,瑶湘郡主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说话。
她沉默地垂下头来,公主发话,江二小姐此意,便是徐国公府再不能许她登门了。
丫头立刻来搀着她走,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脚下步子已经有些凌乱,受了这样的屈辱,却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阮清沅突然有些同情她,她也是,有过这样的感受的。
“别看了罢。”方柔在旁和她说话,递给她一碟瓜子,“你尝尝,还是这个香。”
清沅轻轻叹口气,从善如流地拣过一粒胖胖的瓜子,用手绢掩着放进嘴里,咬开来,果真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幸好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倒不担心你会冲出去替她出头。”方柔也磕着瓜子。
清沅摇头失笑,“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个傻的。”
“世间自诩正义的人也不少,不过也多是在心里想想。”
清沅觉得她意有所指,却不好多问,只打趣说:“旁人是不知道,我心里头的正义,大约是抵挡不住你这一碟瓜子的。”
方柔正喝茶,一听又立刻笑开来,不小心呛到一口,吓得清沅立刻把手绢递过去,却平白换来几个白眼。
从徐国公府出来,已经未时末,清沅揉揉自己发酸的肩背,只觉得这一天下来比寻常连续练三日大字还累。
也不知江篱是不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信……
忘忧拉过清沅的膀子替她轻轻捶着,清沅说着:“不用了,三婶娘还看着呢。”
贺氏在马车另一边坐着,笑说,“无妨的,你若累也往这车壁上靠靠,不碍事的。”
清沅感叹,“六婶娘也不见出门,应付各家夫人却也十分有本事的。”
贺氏摇头失笑,“哪里是什么本事,是你们做姑娘家的太舒服了。往后等你成亲你便知道了,那累得可不是一点点……”说着又惊觉不该同未出阁的侄女谈论这个,“哎,瞧我,说着说着便没谱了……”
清沅看她笑眯着双眼,倒头一次觉得这贺氏也是颇和善的。
前一世时,对于三房,六爷阮钘是没有出手帮助过,一直秉承着不闻不问的态度,由着大房和老太太使劲打压、糟蹋他们,贺氏也从来说不上什么话,自己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太好。
其实,她也算是阮家门里十分亲和的一个人了罢……
阮钘在国子监一直念不出头,大约两三年后就会去六部历事。
国子监生,除了科举一途,也有直接甄除做官的,先帝刚即位时,人才紧缺,许多官员便是如此而来,便是做到三四品的也有许多,而如今国泰民安,科举昌盛,阮钘又成绩平平,自然是无法甄除的。
还有许多入监时间长,年龄大的监生,也可由国子监向礼部报备,分配到地方州府做老师,而阮老太太自然是不肯放幼子去吃苦。
因此,阮钘最后只是在历事过后得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吏之位。
这样的人,本来也就是帮不上他们的。
不过这个贺氏,清沅想着,因为三年无出,大概是最迟明年,老太太便会做主给阮钘纳一房妾室,而贺氏,因为让庶长子生在了前头,后来过得并不好。
自己要不要提点一下她呢?
“在想什么呢?”贺氏见她说话到一半,突然莫名其妙地叹气,有些奇怪。
“也没什么,只想着三婶娘这样亲切,定然也会是个十分温柔的母亲,”清沅说着,又补充道:“便和我母亲一样。”
贺氏的双颊悄悄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有些嗔怒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
阮清沅轻轻笑着,觉得自己真是天真,自身难保却总还想着别人的事。
就像她刚同方柔说过的,自己心里头的正义,其实还不如一碟瓜子来得重吧。
第九十四章 新嫂(一更求订)()
回府之后,阮清沅便去向魏氏回话,魏氏对徐国公府和平阳公主本就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也没有过问太多,倒是老太太又亲自问了她一番话。
她猜测,许是杨氏或清霜在老太太耳边吹的风,想着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不过她又能说什么呢,说在许多小姐夫人心中杨氏母女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么?
老太太的确蒙在鼓里,兀自觉得自己的孙儿孙女还是最好的。
到了八月末,阮府便如火如荼地办起了阮熹的婚事,杨氏虽不满意这桩婚事,却还是好面子的,因此办得也算隆重,起码比之当年阮焘娶王氏来。
九月底阮熹就出发南下了,因着李蓉怡是远嫁而来,比起别家阮府要筹备的事情更多,杨氏和老太太也都十分忙碌。
到了十月二十八,终于把新娘子迎进了门。
总是在经历着大大小小旁人的婚事,阮清沅没有太大的兴致,每逢喜事,家里最开心的一般都是小孩,阮府如今只有清霜和丞哥儿两个算小孩子,可是一个碍于杨氏威严,一个又被母亲管得严,还不如那年阮家大姑娘出嫁时的自己来得活泼些。
李蓉怡出嫁,清沅却想到了另一桩事,前世里,自己的四姐姐清漓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出嫁的,却不知为何如今还没消息。
崔氏的来信说得也是不清不楚的,说是清漓不久前大病一场,定亲的人家本就有些不满,谁知道近日来似乎又有关于清漓不好的传闻传出去。闹得人家想退亲。
到底是怎么回事,阮清沅心里觉得很不安。为什么有些事自己没有插手,依旧和前世有所出入……
她是知道阮清漓的。从小被阮镛娇惯坏了,说好听是超凡脱俗,实际却满脑子总是一些风花雪月,她大概总是想着牡丹西厢这类才子佳人意外邂逅谱出的动人情事,也曾因此拖着不嫁,后来惹急了阮镛,亲自定了苏州府吴县一户十分殷实的举人之家。
阮镛虽宠爱她,却不至于娇惯她到插手自己亲事。
那么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阮镛为何没有拿出前世里的威严来逼清漓出嫁,实在让清沅想不通。
李蓉怡过门前,大概也是能料想到自己日后处境的,只是在她的设想里,似乎只有这个从小就不对盘的阮清沅让她厌恶,可是等她真正嫁过来后才明白,自己原先那点子小女儿心态是太可笑了。
清沅也知道,因此才能放心下手算计李蓉怡来做自己的嫂子,而不用担心是为自己树敌。因为。大房里杨氏和清霜就在等着给她脸子瞧,实在轮不到自己。
新婚过了头三日,杨氏便以勿妨碍阮熹念书为由,阻止新婚夫妻住在一处。阮熹依旧歇在前院的时候多。而李蓉怡刚过五更就要到她面前立规矩,因着杨氏前日咳嗽了一声,便要她隔天卯时就亲自熬了药端过来。卯时用的药,李蓉怡寅时便要煎上。晚上只能略略合合眼,熬地眼下一片黛青。而杨氏起身后又嫌弃药凉,竟是一口都未喝,转头便要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