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的心情并不好。守门的小厮替她开了门,躬身请她进去。
阮熏见她来了,十分开心,“你快来瞧瞧,这字写得真是好,刚巧瞿家少爷拿过来的,我知你素来很懂……”
清沅不太想看,问他:“五哥哥寻我来,就是为这个?”
阮熏愣了一下,“是啊。”他觉得这事也算很重要。
清沅气不过,他还害自己又遇见了那个混蛋,什么劳什子画,管他谁写的,就是拿王羲之亲笔的《兰亭序》来,她也没有心情。
“五哥哥自己好好赏罢,我房里还有事。”说完便要出去。
“哎!”阮熏想叫住她,却看她头也不回。问小厮:“这是怎么了?”
小厮也疑惑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阮熏一头雾水,早前听同窗们说,女人都是很难测的,他还觉得,世上总有例外,他这个妹妹就十分好,没想到,真是他说大话了。
第七十章 传话()
晚上到魏氏那里请过安,阮熏就来了朝阳馆,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清沅其实早已经没事,正想寻个机会同他道歉。她在回去的路上就想明白了,她自己有个毛病,凡有些不能对外人道的情绪,对一些真正不设心防的人反而能表达,便如母亲崔氏,她心里也知道,阮熏是真的对自己很好。
况且瞿竞溪的事情,他又不知道,怎么能怪他呢。
阮熏喝着她亲手泡的茶时还有些不安,说着:“那些字啊画的,不看就不看,女孩子家本来就不需要懂这些东西的。”
清沅笑,“是我不好,白日里有些事,心绪不定的,倒对五哥哥发了通脾气,请哥哥不要与我置气。”
阮熏觉得她不像是会随便迁怒的人,“我听那小丫头说了,你遇上了瞿家少爷……是不是他……”他很斟酌地用词:“言语之间……略有轻佻?”
虽然他也相信瞿竞溪不是这样的人,但是难保他见着清沅没藏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阮熏觉得自己很有作为一个兄长的自觉。
他在想什么。清沅立刻否认:“哪有的事,哥哥别胡乱猜测,是我今日身上不大舒坦罢了,同旁人有什么相干。”
“是病了?”他有些怀疑。
“也不是病,寻常也会这样,哥哥快别多想了。”
阮熏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听闻女儿家到了岁数都会有……
是叫做天葵吧?
他的脸不知不觉慢慢红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清沅狐疑地看他一眼,好好的为什么会脸红,茶水也不烫啊。
看她盯着自己,阮熏更觉尴尬,呛了一口茶水,压低声音咳嗽了好几声。
两人正说着话,却有丫头来传:老太太要见清沅。
这个时辰?阮清沅抬头看看天色,直觉有事发生。
阮熏也皱了皱眉,说:“正好,我也陪你一块儿过去吧。”
丫头却回话:老太太不是在万寿堂,是在魏氏的落霞苑。
这就更奇怪了……
******
落霞苑里灯火通明,阮老太太、杨氏、魏氏,甚至大姑奶奶阮清霈,都在,各自的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
上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惠姨娘落胎的时候吧。
“嗯,过来了。”阮老太太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见阮熏也在,蹙眉说:“都是内宅女眷的场合,你过来干什么?”
阮熏也不怕,笑着说:“听说老太太要见沅妹妹,我这好在她那里讨杯茶喝,便想着再向老太太请个安吧。”
阮老太太正要说话,东稍间的槅扇却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走出来,正对着一个女子嘱咐:“稍稍有些虚损,便照老夫开的方子,日常喝一顿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过几日就能见效,不妨事的……”
那女子正是阮家大少奶奶王氏,她脸色颇为愁苦,显得更为老态。
“好生送邱老大夫出门。”阮老太太嘱咐身边的婆子。
“怎么样了?”魏氏担忧地问。
王氏点点头,“已不咳嗽也不打喷嚏了,就是一日下来,折腾地够呛……”说着眼圈又红起来。
“那就别哭,”老太太不高兴地看过去,“丞哥儿既没事,别整天哭哭啼啼的,我这不是在这儿,给你们娘俩做主。”
王氏不敢再流眼泪。她向清沅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
愤恨。
阮清沅突然明白了,阮清霜为什么不在,老太太却独独唤了她过来。
王氏房里的婆子已经拿上来两件小袄,都叫剪开了,露出白白的棉花,清沅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给丞哥儿的那两件。
“老太太,已叫邱老大夫查验过了,这里头……”那婆子捧着一团白白的絮状物,“掺了木棉的絮子!”
满室寂静。
阮清沅就算原本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丞哥儿一定是碰不得木棉花絮。有些人生来便碰不得有些东西,如花粉、柳絮,甚至还有新上的油漆。轻则打喷嚏流泪,重则浮肿长疹子。
“这是沅姐儿做的吧……”老太太慢慢地说。
阮清沅不卑不亢地走过去,翻看了两眼,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回道:“这的确是我做给丞哥儿的衣裳。”
“你!”王氏激动地大骂:“你为何!为何要害我儿……”
“大嫂嫂,我从未害过丞哥儿。”清沅直视着王氏的眼睛说。
“我如何亏待过你,你便要这样害她……我儿……好苦命啊……”王氏仿佛听不见她说话一样,又要哀嚎起来。
如何待她的?只是寻常想不起她,有事便想到她,出事来怪她罢了。
阮老太太坐在上首,面色深深,一双眼直盯着清沅瞧:还以为是个乖巧的,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杨氏在旁边凉凉地说:“也是沅丫头瞧着丞哥儿眼红吧,二房里什么好的都紧着他,怕也是心里有些不舒坦。不过我说沅丫头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说你二伯娘和大嫂嫂有时候会忽略你,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害丞哥儿吧,他还小呢,就是大人也会有个万一的,别说这么大的孩子了。”
王氏听完这话,眼睛更是赤红赤红的,魏氏也把头转过去,不想看清沅的眼睛。
阮清沅在心里冷笑,看来装可怜的方法没有用了。
她问杨氏:“大伯娘,有一事我不太清楚。听大伯娘这么说,您也是早知道丞哥儿是碰不得木棉花絮的?”
杨氏怎么会管他碰不碰得了木棉花,她睨着清沅说:“知不知道又如何,我自然是关心着丞哥儿的。”
老太太冷声说:“让你好好回话就回话,扯你大伯娘做什么!”
清沅也不怕她们,“老太太,我只是有个地方不明白罢了,若是大伯娘知道的话,咱们府里怎么会有木棉花絮呢,我房里做衣裳的料子都是管回事处支的,我也不知道里头怎么会有木棉。”
杨氏大怒,想扯到她身上来。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清霈开口:
“我母亲自然不知道丞哥儿不能碰木棉,不过沅丫头,你是养在二房里的,说不知道是不太可能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
杨氏也跟着说:“不错,我是不知道,况且,若真是有这等害人之心,怎么会去取库房里的东西来用。”
这也算是她上次在惠姨娘落胎这件事上得出的经验了。
第七十一章 木棉()
阮清沅也不急着辩解,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她最不能缺的就是耐心。
她点点头,“大伯娘说的甚是,我也觉得若要害人必得去府外寻购才是。”
“你终于肯……”王氏咬着牙说。
“不过,”清沅打断她,“这木棉的絮子又不是寻常棉花,外头是可以购到的么,这我不知,想问问大伯娘。”
杨氏语塞。只有粤人才喜欢以木棉为棉絮,做棉衣、棉被、枕垫,在京城里却是见不到的。
“若这不是购来的,又是哪里来的呢?”清沅又问,“况且我做衣裳时,木棉才将将开花,何处能寻来这絮子?”
几句话一问,众人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谁知道你这丫头有什么本事,从哪处寻来的……”杨氏咕哝着说。
“大伯娘这话就有失公允了。”清沅笑着说,似乎不见一点怒气:“先前做衣裳时,这新棉时时不够用,我房里每回去回事处取,都记录在案的。府里管事总说不够,也只大伯娘、嬢嬢和大嫂嫂拿过来些,即便这样,也将够给丞哥儿做两件小袄子,和给嬢嬢做了一条薄衾。”
魏氏想了想,她的确送过来一条,自己盖着觉得甚为舒适。
“我的丫头要出府,都是有记录的,老太太和大伯娘可以一一去查。便是我自己的衣裳……”她顿了顿,“我想着便不大费周章了,叫丫头们把几件不穿的衣裳剪了,取旧棉花做的,若老太太不信,可以寻人拿来验看就是,若我真有这功夫去外头寻,怎么也得给自己捎些新棉吧……”
阮熏一直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她可怜,谁家大户人家的小姐,新衣还要用旧棉做。
清沅看杨氏嘴唇动了动又想开口,便补充说:“我的丫头们,用的是最次等的粗绒棉,还是陈年的,也请老太太和大伯娘一并查看吧。”
免得她们说自己偷梁换柱。
魏氏已有些心软,说着:“你这丫头,也不是非要……”
她想息事宁人。
老太太低低地说:“叫人去取来。”她身边的妈妈亲自带着两个丫头过去了。
阮清沅还是笑得清清淡淡的,眼光却冰冷。
杨氏冷哼一声:“沅丫头既都敢说出来,恐怕是都想到了。”
这样无赖的话。
清沅看着她,自己把方方面面的证据都拿出来,人家还一定要说是自己安排好的。
这件事就好像她初进府时清雪被鞭炮点燃褙子那事一样,因为她站在清雪旁边,就是她的错。
阮熏看着杨氏这样不依不饶的,再也忍不住,不由开口说:“我记得,大伯娘院子里就有一棵木棉树吧……”
杨氏沉下脸,“熏哥儿你!”
阮熏不怕她:“大伯娘恕罪,我不过是合理的猜想罢了。因着给丞哥儿的衣裳是沅妹妹做的,追本溯源,大家就认定是她下的手,可这木棉咱们府就只有大伯娘院子里有,这又怎么说?”
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沉。
魏氏看着,忙呵斥他:“你胡说什么,没大没小,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快回屋待着去!”
总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都要他们忍。
阮熏看着清沅一个人站在堂中,脊梁挺得笔直,每个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猜疑,都是鄙夷,她才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啊,不在父母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就要这么受人欺负么。
他不想就这么回去,他对着魏氏说:“母亲,我没有胡说。我今日只问您一句,若清沅她是您的亲女儿,我的亲妹妹,您还会这么看着,任由她被别人泼脏水吗?”
魏氏脸色煞白。
他又对着满脸愁苦的王氏说:“大嫂嫂,我知道您这些年辛苦,也知道您带着丞哥儿不容易。可是清沅她又容易吗,她在这里没有亲哥哥,没有父母亲,什么都没有,所以您就要把您的痛苦也都怪在她身上吗?”
王氏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让她帮您做衣裳的人是您,一出事立刻被怀疑的人是她,为什么呢,她像是我的妹妹,她在给您,给母亲,尽一个女儿,一个小姑的责任,可一旦出事,她就立刻是外人,能被矛头指着的外人对不对?”
阮熏越说越激动,终于叹口气,“没有这样的道理。起码,翻遍圣贤书,圣人们也没有教我这样的做人道理!”
众人都没有说话。
阮清沅感激地看着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很痛苦也很悲伤,却没有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温情,在自己身边。
“你放肆!”阮老太太怒拍红木炕桌,声音震天。
“圣人教你什么道理?就教你忤逆自己的母亲,顶撞自己的长嫂吗!”
阮熏硬着头皮跪下,却说:“孙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即便父亲在这,我也会叫他评理,世上的事情,总都绕不过个理字。”
“你!”阮老太太怒声说:“好好好!是我现在都管不住你了是不是,你连我也要顶撞。好啊,你来说啊,你直接说是我冤枉她,是我这个老糊涂不明事理,是我这个老不死的碍着你们,对不对啊!你说出来啊!”
“孙儿不敢……”阮熏咬牙,“但是……”
“啪——”
响亮的一声,满室寂静。魏氏含着眼泪,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
阮熏被她用尽力气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倔强的眼神盯着地上。
“给你祖母道歉。”魏氏颤着声音说。
“我说,给你祖母道歉!”几乎是她此生最用力的一次咆哮。
阮熏也愣住了,他抬头,从没看见过自己的母亲有过这样的表情。无奈、痛苦、充满悲伤……
是他错了么?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公平啊……
阮清沅也差点流下眼泪,跪在地上朝阮老太太磕头,说着:“一切都是我的错,请老太太责罚,请老太太责罚我吧。”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像上回一样,罚在她身上,却罚的不重。她不想把阮熏牵扯进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报答他这样子不顾一切地为她出头。
阮熏松下了肩膀,也认命地磕头,“孙儿口无遮拦,请老太太责罚……”
阮老太太看着二房里凄风苦雨这一片跪在地上的人,心里更觉得来气,这些人,是存心要来下自己的脸面吗,一个个的都这副可怜样!
第七十二章 误伤()
老太太身边的富嬷嬷终于拿着清沅屋里的衣裳过来了,绞开看,果然和她所说的一样。经过这一出,阮老太太此时已经后悔万分卷进他们的事情里来,便对王氏说:“你看着拿主意吧,毕竟丞哥儿是你的心头肉。”
说来说去,也不想阮焘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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