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禾笑着应了,目送小金氏离去。至于四嫂嫂去求什么,赵敏禾倒是可以猜到一二。小金氏方才礼佛时比金氏还虔诚,又时常摸摸自己的肚子,便知她估计是求子去了。
赵敏禾叹了口气,安安康康满两岁了,她四嫂嫂怕是因自己还未再孕才急了,连这玄壇寺中分明没有送子观音也要去求个心安。
所幸四哥哥赵攸源同小金氏两个感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再加上赵家的家规,想必出不了乱子的。赵敏禾想过这一遭,便也没多在意了。
她回了内室,坐在床头瞅了瞅睡得两颊红彤彤的小姐俩,小脸儿粉嫩,不捣乱的时候这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女娃可爱得跟两个小天使似的,便觉得生女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才刚过一刻钟,拨云轻手轻脚进了内室,在赵敏禾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敏禾一愣,眉头微微挑起,随即失笑得摇摇头。
她轻轻给安安康康掖了掖薄被,吩咐了两个乳娘一声,才带着拨云又轻轻出了内室。
待走出寺中给府中安排的小院子,赵敏禾一眼便看到站在丹桂之下的韶亓箫。
韶亓箫也看见了她。今日她梳着简单的螺髻,发间只缀着一根金丝嵌蝉玉珠钗,腕上一对琉璃翠镯,其余首饰一概全无,简洁明了却有着别样的青春芳华。她穿着一身杏黄烟纱散花裙,随着她轻移莲步,裙边漾起一圈涟漪,悠悠荡荡,直漾到了他的心间。
在丹桂飘香中,韶亓箫迷了眼。到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才灵醒过来。
韶亓箫微赧道:“表妹,近来可好?”
赵敏禾撇了撇嘴道:“这问题,殿下三天前就问过了。”
韶亓箫一愣,才回想起来他三天前与她在多宝阁见过。那一回她与郑苒从钱府出来,路上郑苒吵吵嚷嚷着要去买首饰,才命车夫调转车头往多宝阁去了趟。
他还知道他到之前她已买了一副明珠垂心耳坠,后头她走了之后,凑巧看到一只看上去与她买下的那副耳坠十分相衬的镶珠花胜,便将之买了下来,现下……
韶亓箫下意识摸了摸一直被他收在怀中的花胜,才抿了抿嘴角道:“那表妹这三天可好?”
赵敏禾失笑,戏谑道:“大概比殿下过得好一些。”
韶亓箫看着她的笑颜,感觉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些。
二人胡乱说了些话,就听赵敏禾问起他今日怎么来了玄壇寺。韶亓箫高兴道:“我听说今日明德大师开坛讲经,便来听听。谁知来晚了,进不了殿便作罢了。倒是方才隐约看到了你家的丫鬟,过来一问才知真是你。”
真是……满嘴胡说八道……
赵敏禾叹气道:“殿下,你下次寻个好些的借口吧。”在韶亓箫徒然瞪大的眼睛里,她接着道:“明德大师讲经向来没有迟到便不叫进殿的规矩。只要保证进殿肃静,任何有缘人都能进去。”
韶亓箫一开始只感到羞愧万分,万没想到自己顺手用方才在前殿听到的消息来做借口,竟会是个破绽,亏他方才听到今日明德大师开坛了,还兴致勃勃地以为有了恰如其分的理由呢。
这下好了……被她当场拆穿了!那他以后还怎么找机会亲近……
不对!她知道了?知道他只是故意找借口来玄壇寺的!
那她岂不是还晓得他故意接近她?!
韶亓箫浑身不自在,翕了翕嘴,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可想到她的聪慧又住了嘴;想干脆就此表明心迹,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敏禾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轻轻气哼一声,掉头往院子里走了。
韶亓箫正焦急地组织着语言呢,却见她扭头回去了,心下着急,也顾不得言语是否会不妥当了,急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喊道:“表妹!”
赵敏禾听他喊出了这两个字,又卡住了,微微涨红了脸却愣是屁都不放一个,心底无端生出一股无名火来,面上却冲他淡淡道:“殿下若无事,就先回吧。我也要回去照看侄女了。”
她态度冷淡了下来,反倒叫韶亓箫沉静了一些。
“表妹稍等!”他伸出一臂拦住她正要绕过他去的身体,一手飞快从怀中掏出那早就买好的花胜,举到她面前道,“这是三日前,表妹离开多宝阁之后,我为表妹买下的小物件。虽不是簪子,却望有朝一日能亲手为表妹簪上。”
赵敏禾的心脏突突地跳。这个时代赠玉多是作为定情信物相赠;而送簪——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女子绾发弄簪,是其可以嫁人生子的标志,男子若送女子发簪,代表的是许以正妻之位。
她是很想听他剖白心迹,可他这样三级跳,倒叫她无所适从起来。
赵敏禾低头咬了咬唇,这要叫她怎么答?答应?他一开口她就应了,不是显得她很不矜持。可不答应?她不想啊。
正纠结间,弄月快步过来道:“姑娘,两位小小姐睡醒了,看不到人正在哭闹。”
赵敏禾暗暗大口喘了一口气,轻轻道:“我先去照看安安和康康了,殿下请自便。”
韶亓箫看着她转身离去,盯着手中花胜心中有些发堵。她没有接……
没等苦涩溢上心头,却见刚迈过七八步远的赵敏禾又定住了,突地回身快步向他走过来,从他手中将花胜刷地抽出收入自己袖中。
她压低了声音还带着一丝懊恼和咬牙切齿道:“这是花胜,可不是簪子!”
话音刚落,她便低着头快步回了院子,留下一个瞠目结舌的弄月,直到一阵阴风吹过,弄月才一个激灵,匆匆朝韶亓箫简单蹲了蹲便跟上回去了。
韶亓箫也无法在意弄月的礼数不周了,他冲着自己原本捏着东西的手看了许久,才慢慢回身问担忧地靠近过来的康平道:“它不是凭空消失的,是吧?”
康平一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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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禾进内室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对跟上来的弄月道:“今日的事情,我没发话前,不许说出去。”
弄月已恢复了神智,她是赵敏禾的丫鬟,自是不能背主的,即便是赵敏禾不吩咐,弄月也不敢多舌。否则便只是将这事与赵敏禾的母亲吴氏说了,一个背了主的丫鬟也再难以在忠勇伯府立足。
弄月轻声应下了。
赵敏禾这才整了整情绪进内室逗安安和康康去了。
金氏听明德大师讲经直到申时四刻才结束,一行人赶着时间回了京,到府中时天色已暗。
赵敏禾陪着赵毅吴氏用了饭,又稍坐片刻陪父母说了会儿话。见赵毅一时不可能离开吴氏身边,才隐晦地看了一眼吴氏才离开知际院。
她从他手中拿过花胜的时候没多想,全凭一股冲动,回了府中见到父母亲,才想起不妥来。母亲那里还好说,她早该就有心理准备了,便是气恼她私下接了韶亓箫的东西——反正只是个花胜,母亲再生气她小心陪着不是就是了;但父亲那里,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啊……
赵敏禾有些发愁地回了存芳苑。
坐在螺钿铜镜前,她摸出了那只镶珠花胜,上面镶着两朵并蒂莲,辅以花丝缠绕其间,颜色虽素净却工艺精湛,美不胜收。
赵敏禾手脚利落地拆了头上的螺髻,只随手理了理头发,在头顶绾出个简单髻来,簪上他送的花胜,蔽在发前,衬得她额上的肌肤莹润白皙,红晕不由自主地微散在了她的双颊上。
赵敏禾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一阵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桌上的漆红楠木妆匣子里取出一副明珠耳坠,正是她三日前陪着郑苒逛多宝阁时顺便为自己看中买下的耳坠。
她快速地在空空的耳上戴上这对耳坠,果真见镜中的人儿又俊俏了几分,忍不住嬉笑一声,轻声呢喃道:“眼光还不错么。”
又对着铜镜观赏了一会儿,赵敏禾才取下了耳坠,伸手覆上花胜时,却有些舍不得取下它了,想了想便叫它暂且簪着吧。
不取下花胜,她也不免想到——不知此刻他在做什么?
然而,这位不知此刻在做什么的人,不出两刻钟就叫她知道了他在做什么,还叫她险些吓出了病来……
第80章 信我()
赵敏禾今晚有些兴奋,实在不想就此洗漱入睡,便对拨云道:“去书房把我的剑取来,我要舞剑。”
拨云得了令,快步去了,没过一会儿就取了赵敏禾的剑回来,一边递过一边凑趣道:“姑娘今日兴致倒是好。”
赵敏禾勾起嘴角笑笑,心里甜蜜地不想多说话,只取了剑,自己走到院中舞起剑来。
过了半刻钟,她舞得欢畅了,飘飘忽忽的欣喜之情也随之冷静了一些,又舞过半刻钟,才停了手。
她接过弄月递来的温热布巾,随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自觉已抑下心中的欢悦,才往房里行去,一边叫拨云弄月给她备水洗漱。
二女领命下去了。
刚一进内室,菱花木窗子上便传来一声吱呀响声,赵敏禾脚步一顿,静默了一会儿却未再听得任何声响,只以为是外头风吹动了一下窗子,又走动了三五步却又听得窗外一声脆响,比方才大声了多。
赵敏禾一凛,不敢再大意。
方才的剑已叫拨云收回书房去了,就是没收回去那也是未开封的剑,对付不了入侵的贼人。
她寂静无声地跃进内室,从床头取出一把匕首,又快步到窗前,从头至尾并未发出一丁点声响。
赵敏禾屏气凝神,听外头悄无声息,一手持匕首护卫在胸前,另一手猝然推开窗户。
“啊……唔!”
猛然间往外头弹出去的窗子磕到**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呼痛声,声音的主人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似乎是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及时止住了高声以防引来他人。
赵敏禾停下正要手握匕首跃出窗外的动作,带着些不可置信往旁边跨过,伸手抓住窗棱拉回来一些,立时窗子外头正捂着自己鼻子的少年露出了头脸来。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赵敏禾都惊得快失了分寸。
现下已是戌时六刻了,忠勇伯府早就闭了正门!赵家一家子武将占了大多数,于排兵布阵最是擅长,府中护卫操练、巡逻一应事物全按军中规矩来办,一般的宵小之辈刚翻过墙头大概就会被发现了。至少赵敏禾从小到大从没听说过自家被什么毛贼闯进来过!
现在——她的院子里,却出现了这么一个不请自来的毛贼!
“毛贼”——韶亓箫捂着被撞疼了的鼻子,僵立在当场。又在看到她额上的花胜时,傻傻笑了笑。
然而他很快就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我有东西给你……”他刚说了这一句开头,却立觉鼻头一热。
赵敏禾只见一管鲜血从韶亓箫指缝间流出来,她大惊失色,无须多思索便知是方才自己推开窗户的力道太重,叫他直接伤了鼻梁。
见他还懊恼得愣在当地,赵敏禾再顾不得男女之别,小心拉开他的手看了看,见血还在往外冉冉流出,焦急道:“你先进来,我找些水帮你擦一擦。若是伤到了里头的软骨,那就麻烦了。”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墙,赵敏禾又要他先仰着头,一时竟无法跨过来,赵敏禾只好叫他先站着不动,自己跑到外头去将他从门口领进来。
将人在小厅中的椅子上按下,赵敏禾做贼似的回到门口,见没人注意到,便赶紧将门关上,还特意把门闩拉上了。
内室常年备着干净的水和布巾,她进去取了东西便立刻回到他身边,却见他并未老老实实地仰头待着不动,而是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她的闺房,虽然只是内室外面的小厅。
“你都伤了,还这么不老实?”赵敏禾简直气急败坏,这人没头没脑地闯进府中不说,现下了也没叫他安安静静的。
韶亓箫头一回进她的小院,头一回进她的闺房,自然抑制不住欣喜,才多看了几眼。还没看出个究竟,只觉得她房里什么都是好的,便听到了她嗔怒的埋怨声。
虽是埋怨声,却也是关怀的埋怨,韶亓箫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讨好地冲她一笑道:“阿禾,我感觉鼻血止住了,你看。”
赵敏禾捧起他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会儿,的确像是止住了。
她松了一口气。
只是经了这么一遭,他鼻下到下巴的位置的血迹斑驳成片,实在有损他本十分英俊耐看的脸,加之此刻挂在他脸上有些傻乎乎的笑容,倒叫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上人一双柔荑贴着他的两颊,靠得这么近对他露出如此如花般盛开的笑靥,韶亓箫喉头滚动一下,没等他做什么,她却已然松开了他,将黄铜水盆推到他跟前道:“快洗洗,难看死了。”
韶亓箫一惊,心中涟漪半分都不再剩下,低头就着隐隐的水光为镜,果然见血糊了他有半张脸。
他的俊脸啊……韶亓箫心中哀嚎一声,这是他第二次对着她喷鼻血了,虽然这一回是外力所致,但他仍觉得十分挫败。
他心里这般想着,手上动作却没耽搁,快手快脚地把脸上的血迹洗了个干干净净。
洗完了,他有些忐忑地抬起头来,只见她坐在另一张梨花木椅上,与他隔着一张小案相望。
韶亓箫轻咳一声,在肚中反复琢磨着要出口的话语。赵敏禾也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招了今日偷偷闯进府中的目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起来。
突然间,小厅中另一扇菱花门被拨云打开,拨云整着手中的香露,一时未看清房中多出了一个人,一边走一边道:“姑娘,水已备好了,你……”
待看清房中的男子,拨云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大大的。
菱花门的另一头便是净房,与赵敏禾的闺房相连,净房那头还有一个门可供出入,寻常粗使的婆子抬水、整理净房便是从那个门走的,像拨云弄月这样的大丫鬟,才会直接穿过这道菱花门来赵敏禾的闺房。方才便是拨云指挥着婆子们备好了沐浴的水,才过来禀赵敏禾一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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