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丛林密布,气候湿热,所生活的奇异毒物无数,这也是为何隆安帝轻易不肯派兵南下的原因。本朝将士并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只怕去了之后,十名男儿要折损八名,仅仅因为水土不服。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是隆安帝无论如何不肯做的。
“所以,恐怕皇伯父要再写一道圣旨了。”裴君昊低下头,嘴角又溢出苦笑。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他潜入南疆,最好找到解毒之法,最次也要打听出巫后的消息,以及如何躲避南疆巫毒,日后一举歼灭。
“你想好了?”看着殿下跪着的身影,脑袋埋得低低的,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以及苍白的面色,隆安帝心里也不好受。
裴君昊抿着唇,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把江小姐赐给陨儿了。”隆安帝忍着心里的难受,说道:“这是你自己放弃的,你莫要后悔。”
裴君昊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没了血色,他摇摇头,哑声说道:“我不后悔。”
“把那道圣旨拿来。”隆安帝转头对苏公公道。
苏公公看了裴君昊一眼,摇头叹了口气,把隆安帝先头交给他保管的圣旨取来,交到了裴君昊的手上:“晋王殿下,您看一眼,皇上是真的写了圣旨,要把江小姐许给您的。”
裴君昊握着圣旨,低头展开,看着上面赐婚的字样,嘴唇越抿越紧。目光又在江絮的名字上停了停,然后双臂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黄帛被撕成两半。
“我不后悔。”裴君昊苍白着脸道,抬起眼来,目光一片坚定,“皇伯父,如果燕王兄仍要娶絮儿,您看着办就是。只不过,我府里有个神医,医术很是精妙,我走之后,想叫他跟着絮儿,还请皇伯父答允。”
见他都这种时候了,还一心替江絮考虑,隆安帝心里叹了一声又一声。见裴君昊的神情坚定,点了点头:“我答允你。”
“谢皇伯父。”裴君昊俯身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既如此,昊儿就不打扰皇伯父休息了,昊儿告退。”
“等等!”隆安帝忽然伸手道。
他偏头看向一侧,苏公公叫小太监拿来了火盆,把方才被裴君昊撕成两半的圣旨卷成一团,正往里头丢去。黄帛被火舌吞噬,一点点卷起焦黑,渐渐全都化为灰烬。
“昊儿,你会后悔的。”隆安帝看着被火舌吞没的黄帛,沉声说道。
裴君昊的身子微微颤了下,双拳握得紧紧的,张口想说他不后悔,但是心脏仿佛被攥成一团,令他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昊儿,你再想想。”隆安帝叹了口气,劝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忽然抬起头道:“我不后悔,皇伯父。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肯定要把她抢回来的。”
只要他不死,只要她仍在,怕什么没办法在一起?
隆安帝愕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朕把江小姐赐婚给陨儿,然后又说,如果你回来了,又要抢回来?”
别这么作,行不行?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是!”裴君昊朗声说道,漆黑的眸子愈发如水洗过般明亮坚定。
他想通了,他永远也不会放下她的,如今不得不放手,是他没办法。等他回来了,他一定要把她抢回来的!
隆安帝猛地一拍龙案:“胡闹!”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裴君昊,手臂抖了抖,吸了口气说道:“你几时能回来?那时朕还在不在?如果朕已经不在了,太子继位,他会向着你还是向着他的兄弟?”
太子是个性子极稳重的人,与诸位兄弟的关系都不错,且在当年慧嫔的事上受过教训,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隆安帝生了不少儿子,太子是最让他省心的一个。但是他更知道,以太子的性格,最是谨慎守成,再不肯挑战规矩的。
如果他不在了,太子继位,到时裴君昊要闹,绝不会护着他半分的!
“我,我尽力早些回来。”想了想,裴君昊仰头答道。
气得隆安帝拿起镇纸就朝他丢过去:“你滚!滚出去!别回来了!明天朕就给陨儿和江小姐赐婚,你这辈子别再肖想了!”
“皇伯父,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裴君昊闪身躲过镇纸,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谁担心他了?隆安帝气得瞪眼,指着他道:“你回不回来,也不能由你胡来!你想要,朕就下圣旨给你赐婚?你不想要,朕的圣旨就得烧了?”他一指旁边,火盆里的一滩灰烬,“这么任性,你怎么不当皇帝呢?”
裴君昊歪了歪头,看着他道:“听我父王说,是因为我祖父没有跟先皇抢到手。”
所以他们这一脉就只是王爷,跟皇位无缘。
“呸!”隆安帝不禁唾了一口,他还真敢想,方才有些难过的心思,也在裴君昊的插科打诨中消散了,冲他挥挥手:“你爱走不走!总之明日朕就给陨儿和江小姐赐婚,三日后便大婚,你要么现在反悔,要么以后再也不要想!”
就算隆安帝不给裴凤陨赐婚,以裴凤陨的性子,也是急吼吼要请婚的。如今既然没人跟他抢了,隆安帝何不做些面子,主动给他和江絮赐婚呢?
“我……”听到这里,裴君昊的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裴凤陨与江絮成亲时的情景来。他们二人皆穿着大红喜服,他的絮儿凤冠霞帔,更是不胜娇艳。喜房中,与她喝合卺酒,同她落帐同眠的人,不是他。一想到这里,心便似被什么攥住了,痛得呼吸不过来。
隆安帝见他身子微微弓起,一手按着胸口,眉毛皱成一团的样子,方才的气恼不禁消散两分,又为他感到心疼起来。
“你回去想一想吧。”隆安帝沉声说道,“还有一晚上的时间,你回去想好了,如果明日朕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便下旨赐婚了。”
裴君昊的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燕王府。
“大人,晋王求见过皇上了。”下属站在门外禀报道。
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知道了。”
“大人,您不……”下属有些迟疑。
他们家大人,对江小姐最是上心的,怎么最近却蛰伏起来了?听闻晋王进宫,也不为所动?就不怕晋王从皇上那里得了偏心,把江小姐抢走?
然而,屋里头没再传出声响。下属站了片刻,便闭口退下了。
“絮儿,你终究是我的。”屋里头,裴凤陨搁笔,低头凝视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画作。
妙龄少女低头闻花,明眸半合,精致的脸庞,伴着几丝青丝飘动,说不出的姣好。他低头看着,渐渐浮起一丝浅笑。
俯身拿起画作,轻轻吹着墨迹,等到墨迹干掉,便把它轻轻卷起,放进一旁的画筒。画筒里,已经放了十几副画作。
他这些日子没出过门,一直闭门养伤,思念得狠了,便执笔作画。他虽然是武将,但是该学的一样没落下,画技虽然比不得大师,但也错不多少。每当搁笔,看着画上栩栩如生的身影,他便想起前世她伴在他身边的一幕幕,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她是他的。
晋王府虽然人少,但是打造得如铁桶一般,裴凤陨得不到消息,也曾心焦。但那日絮儿被阻在晋王府门外的消息传来,他顿时不心焦了。今日传出裴君昊进宫的消息,属下都担心裴君昊会被皇上偏袒,但他直觉,发生的八成是好事。
就快了,絮儿将会是他一个人的。
手指在一卷卷画上抚过,抿起的薄唇渐渐放松,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裴君昊终于要踏上他该走的路了,莫名转变的命运,也该走回正途了。
次日。
郑氏身为二品命妇,理当进宫贺寿。她左手牵了傅明瑾,右手携了江絮,一脸笑容地上了马车:“今儿不知多少人羡我,有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伴在身边。”
傅明瑾笑得眉飞色舞:“那当然。”
郑氏忍不住又道:“你可乖巧些,万万别生事。别我才夸了你,你接着便给我落脸,回头我可要打你的。”
“知道啦。”傅明瑾做了个鬼脸,“有絮絮跟着我,我还能惹事不成?”
郑氏偏头看了江絮一眼,忍不住笑道:“絮絮最叫人放心的。”
江絮是个别人不招惹她,她从来不会去招惹别人的性子。便是别人招惹了她,倘若不很要紧,她也懒怠搭理的。不似傅明瑾,看人不顺眼了,少说也要刺上几句。而如果别人敢招惹她,那可不得了,要翻了天去。
“干娘放心,到了宫里,我便带着瑾娘去找容容。”江絮掩口笑道,偏头看了傅明瑾一眼,“我和容容一左一右,像门神一样,定把瑾娘看得牢牢的。”
傅明瑾顿时转过来拧她:“好丫头,说什么呢,有这样跟姐姐说话的吗?”
郑氏看着两人笑闹,也不禁笑着摇头,又见陶氏就站在不远处,便掀开车帘,对陶氏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
马车启动,一路往宫中行去。
傅家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到宫门前时,恰好几家相熟的也到了。
众人下了马车,互相打量起来。
但见年轻的小姐们打扮得不是艳俗之极,便是灰头土脸,竟没几个适宜的,不禁心有戚戚。
今日是给吴太妃祝寿,皇上和皇后也在场,按理来说,应当打扮得鲜丽喜庆,给皇上和皇后留个好印象。但是,暗地里早传出消息来,说皇上和皇后会在今日贺寿的人家中,挑出几家出彩的,给几位皇子和王爷选妃。
本来能够做皇子妃,是荣耀全族的事情,但那几位哪个是好的?之前倒是听闻,燕王和晋王同时看上户部尚书江家的小姐,让众人都松了口气,自家女儿被选中的几率低了几分。
但才过不久,江子兴就被众臣弹劾,一下子罢官、抄家,落得不能再凄惨了。一时间,又紧张起来——江家倒了,江小姐如何还能为妃呢?晋王妃和燕王妃,肯定又要从他们中间挑了。
“傅夫人身边的这位小姐是?”傅家的马车停下来后,便走下来郑氏、傅明瑾和江絮,一个清丽矜傲,一个明媚无双,哪怕穿戴打扮都寻常,也立时叫人投去目光,再也移不开了。众人纷纷瞧去,全都惊诧非常,傅家倒是心宽,胆敢如此打扮女儿。
“是呀,不知这位小姐是?为何瞧起来有些眼生?”又有一位夫人走过来,目光在江絮的身上打量两个来回。
郑氏一手牵了一个,笑着答道:“是我才认的干女儿。怎么样,是不是漂亮得叫咱们女子都动心了?”
傅明瑾和江絮今日其实没有刻意打扮,衣裳首饰都是日常惯用的,但因为要进宫,才多戴了两件首饰撑场面。昨晚上傅御史就发话了,明日是给吴太妃祝寿去的,穿的素净了,是不尊重谁呢?
本朝太后早年便故去了,余下几位老太妃,荣养在宫中。其中,吴太妃膝下无子,曾经与太后关系极好,对还是皇子的隆安帝非常照顾,还为了救隆安帝还被砸断一只手,至今只有一只手臂能活动。
隆安帝非常在意这位老太妃,为老太妃祝寿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如果给他看见有人轻慢,管他什么原因,定要在心里记上一笔的。因此,傅明瑾和江絮便在傅御史的要求下,打扮得稍微用心了些,一下子便把其他人比下去了。
诸位夫人和小姐们,心情便有些复杂了。
虽然她们知道,别人打扮得出彩了,她们就安全一些。但是看着别人漂漂亮亮的,自己却灰头土脸的,还是叫人心里高兴不起来。
“怎么都站在这里,不进去呢?”这时,又一辆马车停下,走下来一位打扮富贵非凡的夫人,以及一位穿戴无比精心,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小姐。
在场众人,大多数都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或者故意描得艳俗丑陋,只为了不叫皇上和皇后多看一眼。只有两个鲜丽的,傅明瑾和江絮,那还是人家本来就生得好,稍作打扮,便叫人眼前一亮。
但是才来的这两位,却是实打实往打眼了收拾的。大红的裙子,金黄的刺绣,珠玉环佩戴了满头,叫人想忽视都不能。
白家这是疯了吗?很多夫人心中想道。
才来的这两位,正是白夫人与白灵卉。走到近前,白夫人站在郑氏的面前,打量起傅明瑾和江絮来:“傅夫人身边的两个丫头,今日倒是入眼。这一位我认得,是明瑾。这一位却又是谁,不曾瞧过呢?”
郑氏牵着两人的手,淡淡说道:“是我才认的干女儿,今日带出来见世面的。”
傅家跟白家的交情一般,而郑氏跟白夫人的性子又很不对路,因此这些年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很深的交情。至于白灵卉耍心机陷害江絮的事,郑氏也从傅明瑾的口里听说了,因此只是淡淡答道。
“江絮,好久不见。”这时,白灵卉却上前半步,冲江絮一笑。描得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眼梢微斜,说不出的挑衅。
“江絮?”听到白灵卉的话,在场众人全都低低叫道,一道道目光唰唰投过来,全都打在江絮的脸上,“生得这般漂亮,又姓江,莫非便是那位江小姐?”
因裴君昊、裴凤陨和裴景焕的缘故,江絮的名声可谓响亮之极,没见过她的人多了去,没听过她名声的人却没有几个。一时间,全都朝她看过来。
“江家不是被罢官又抄家了吗?怎么江小姐还能进宫给太妃贺寿呢?”白夫人冲白灵卉投去赞赏的一瞥,然后转过头冲江絮挑了挑眉。
郑氏攥紧江絮的手,脸上淡淡的:“想必方才风大,白夫人没有听清,我方才说过,这是我认的干女儿,带出来见世面的。”
众人纷纷低头,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低声笑出来。风大?没瞧见树叶子都没动一动吗?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呢?”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传来,定国将军府的当家夫人,林氏携着郑颖容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目光在白夫人脸上一瞥,又看向郑氏,“你又现什么走吧,正巧我有件事同你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