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姣素这才将药膏递去,又道:“去给姜夫人送去。叫她身边婢女擦净浴桶旁的水,仔细姜夫人滑道。”
裘氏接过,躬身往后悄悄地退去。
姣素这才扬手叫兵士退下,亲自给图灸奉茶,笑道:“还望先生莫怪小妇人多此一举。只是蠡公至今始得一子。若是有损,小妇人万死莫辞,故以用蛮力试探。若是有不周之处还望体谅。”
图灸心下犹如烈火焚烧后又泼了一桶凉水降温,行事短短几分钟内左右摇变,他这才细细打量案上所坐妇人。
只见她坐相端庄,面容娴静,虽无桃李之艳丽但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心下油然生起一股敬意,忙作揖接过茶:“不敢,不敢。夫人所言甚是。”
姣素笑着回位:“既是如此,那还劳先生在寒舍住下。先派药童回家报信,我有一金也一并带回去,还望先生安心侍奉姜夫人病情稳定后再归家。”
“这是自然。”图灸应下,又嘱咐了药童几句。
药童连连点头,拿着金子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裘氏这时出来,朝姣素俯身道:“药膏已送去,姜夫人还在沐浴。”
图灸远看着药童走远了,才眯着眼回过头道:“大夫人慈悲为怀,虽非己出视如己出。蠡公娶了一位好贤妻。”稍顿,话锋回转:“只是草民观夫人容色,似有羸弱之症,可需要草民替夫人诊脉?”
姣素抬头望了他一眼,眼底有暗光浮动。
“知道了。”她对裘氏道:“你退下吧。”
“是。”裘氏转身缓缓退下。
姣素挽袖放于案上:“有劳先生。”
图灸上前坐下,食指中指轻轻按压她左手脉上,凝的眉头越发沉重,稍顿又换了右手,连连摇头。
“夫人恐怕此生都难以受孕了。”
此生,难以……
姣素收回手低声问:“可有调理之法?”
图灸摇摇头:“极难,只能待得时机,许夫人命中有子,贵不可言也未可知。”
或许真是她命中无子。
姣素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图灸继续道:“夫人难育是一点,还有一点……”他沉思了会儿道:“看夫人脉象,应是常年浸淫在冷水之中导致的赢弱之症,气血两虚最是败人精血,夫人正当壮年就已有华发,日后还需多加调理,方可延年益寿。”
“劳烦先生开些药调理。”姣素颔首。
“无妨,无妨。”
门外进来三两个婢女,都是之前县衙上的,上前恭敬的送图灸出门。
裘氏跟在后面,跪坐到姣素身后,替她倒了一杯茶汤。
茶汤味浓,色泽鲜绿。
姣素噙了一口,望向门外黑漆漆的庭院:“不知蠡公现在已经到哪里了。”
裘氏回道:“夜快深了,应是安营扎寨。”
“你是如何到蠡公身边的?”姣素下低头,油灯的星点光辉照着她宁静的侧面。
裘氏俯身一拜:“贱妾是由家父赠与洪王,洪王转赠给蠡公的。”
记得听琪彤说起过她的身世,只是不曾想中间还有转折。
“你已是蠡公的人,何故要咬伤蠡公?”姣素正视她的眼睛,不容裘氏一点的回避。
“贱妾已非完璧之身,怎敢再服侍蠡公?”裘氏郑重拜道:“好女不侍二夫,贱妾虽为女子,但贫贱之志亦是不能移的。”
忠贞在这个乱世之中仅仅薄如一张纸,比如刘伶比如骊姬,可这又如何去怪罪她们呢?
不过是男人之祸罢了。
可裘氏这样,姣素却犹豫了。
“抬起头让我看看。”她柔声道。
裘氏闻言,低眉顺眼。
她还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是圆嘟嘟的俏脸,鼻梁像玉石一般的光滑,嘴唇鲜艳的跟花瓣一样让人忍不住去摘取,这样的少女总是容易引得男人们趋之若鹜的。
姣素捏住她的下巴,望进她眼底。
“蠡公需要儿子。”她肯定道:“他的身边还会再有其他貌美的女子,像那香艳的春花。”
裘氏身子猛地一僵。
姣素倚着桌角缓缓站起,声音在宽大的堂屋里响起。
“男人未必都喜欢欲拒还迎的招数。你想想,你还会再灿烂几季呢?”
裘氏的眼里有太多的不甘和倔强。
这样的女人又怎会屈居于人下呢?
裘氏僵硬的背影挺直着,颤抖着:“夫人又何必帮助我?”
第九章()
翌日清晨,天才灰蒙蒙亮,姣素就醒来了。
她喝着清茶,往庭院外看。
昨夜北风紧,冰雪堆积的到人膝盖上,仆从正忙着清扫庭中的积雪和被积雪压断的槐树枝。只有一角的腊梅开的最好,骨干清瘦婆娑犹如青年才俊,点点梅花红似朱丹点缀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暗暗有幽香浮动,融合着雪水的清冽沁人心脾。
远处朝阳从山顶上冉冉升起,绽放着瑰丽而有耀目的光辉。柔和的光线镶嵌着云层一层又一层,晕染出五颜六色的彩色光边。
有人悄声快步从远处走来。
姣素回头看去,琪彤在她身旁停下叩拜:“大夫人安。”
“何事?”一只小鸟停在梅树枝干上,翠绿色的羽毛像湖水的波段,鲜嫩的可爱。
“姜夫人身上红疹今早醒来已经消去。姜夫人命奴婢来问那位神医可已离开?若是还未离开能否请夫人安排神医再诊断?”说着偷偷打量姣素的神情。
见她面容恬静,自得,琪彤咬咬唇,筹措着等下的说辞。
“还未曾走。”姣素招手唤裘氏过来:“你去请图先生过来一趟。”稍顿,看向天色补充道:“若是图先生还未起,就先别打扰了。”
“是。”裘氏拱手缓缓退去,退到转弯处才抬起头悄悄地看向正凑近姣素耳边的琪彤,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寒光。
“夫人,奴婢错了。”琪彤跪地叩拜:“还请夫人让奴婢继续侍候您。”
“哦?”姣素吃了一口茶,缓缓问:“你何错之有?”清茶氤氲,让她的侧面显得有些模糊。
琪彤一怔,双手还匍匐在地上,怔怔然看着她。
“奴婢,奴婢……”许久,竟一字也不能答出。
姣素吃完一盏茶,见琪彤还是呆滞的模样,这才回过头对她轻声道:“你如今是侍候姜夫人的,一切自然要待她生产完后。只是你为何要留在我身边呢?你想好了吗。”
裘氏说,人心是不可变的。
琪彤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又很快散去,她点头道:“奴婢想留在夫人身边侍候。”
姣素挽起她耳边的碎发,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了,你先去吧。告诉姜夫人,待图先生醒来我就让他前去应诊。”
“是。”琪彤高兴的朝她叩首,起身快步离开。
一杯茶已然喝完了,只有冒着热气的茶碗,有婢女上前替她重新斟满茶杯。
姣素拍了拍身上了无的尘埃:“不喝了,再喝就吃不下朝食了。”
漏壶滴了一晚,算算顾锦同的时间,应该到了典中吧。
开战了吗?
姣素有些想给顾锦同写信问问。
可是这个时候的她哪里会写呢?直到当了皇后才渐渐学会的。
后来顾锦同驾崩,重儿还小,她竹帘听政,不得不下了苦功夫才熟练了起来。
姣素用过朝食后,又坐在厅堂上做起了布鞋。裘氏低眉顺眼的站在她身后,只是浑身的注意力都放在屏风后。
屏风后,图灸替姜氏诊脉。
一会儿听到姜氏的声音:“图神医,可有不妥之处?”对图灸,姜氏很是尊重。
图灸收了脉枕,挽着袖口走出来。
姣素抬起头望向他们二人,咬掉线头问:“如何了?可还安妥?”
姜氏摇摇头走到她下首坐下。
裘氏上前要倒茶,姜氏瞪去,恶声恶气:“不用你倒!”裘氏脸一白,咬着唇看了看姣素退后去。
气的姜氏狠狠的又白了她一眼:“狐媚!”
琪彤上前从裘氏手中接过陶壶,蹲下给姜氏和图灸各倒一杯。
图灸已经净过手,姣素推了一杯茶递予他问:“胎象可还安稳?”
“安稳是安稳。”图灸答道:“只是……”
“只是什么!”姜氏拉高了音。
图灸问:“夫人这几日可是时常觉得彻夜难眠,胃口欠佳?”
姜氏点头:“是。”
“尿便艰难,常觉口干手热?”
姜氏羞涩低下头,微微颔首。
琪彤答道:“神医所言甚是,我家夫人皆有此症。”
图灸舒了一口气,捋着胡须笑道:“如此就是了。夫人这是肝火旺盛,气血不足所致。若是严重易致胎儿早产。”
“姐姐。”姜氏抓住姣素的手,急道。
“可有医治之法?”姣素拍拍她的手,问
“二位夫人莫急。”图灸笑道:“此非大病,只需姜夫人调节好情绪,不要轻易动怒。草民这儿开一副茶汤,夫人只需让人每日炖汤煎服便可。”
“先生请。”
裘氏连忙跟上前磨墨。
姜氏待人走远,忽起身往后退了三步,扶着小腹困难的跪下,低声垂泣道:“姐姐,如今妹妹这儿有七月有余,蠡公又不在。妹妹前日若有得罪之处望请姐姐见谅。”
姣素赶忙叫人上前扶她。
姜氏屏退众人:“姐姐,你且听我一言。”她坚持不肯起来:“昨夜姐姐问脉之事,妹妹偶有听闻。”
姣素欲要去扶她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笑容钝钝的生疼。
姜氏掩面垂泣:“如今我怀有身孕,若是长子……”她咬咬牙:“妹妹愿与姐姐一道抚养!”
姣素呆愣了会儿。
低下头笑了笑,笑了半响,才记得扶起她:“你,你身子重。”
姜氏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大声祈求:“姐姐,你许我吧。”
姣素侧过身一会儿,眼眶里感觉有些湿润,不知是为了什么。
“姐姐……”
“你看,让你看笑话了。”她抿了抿干咳的嘴唇,嘶哑着声儿笑道:“你是有福气的,怎说得这些傻话?”
“姐,姐姐。”姜氏站起。
“去吧。”姣素道:“回屋休息,我让人熬了汤等会儿送到你屋里去。”
姜氏不敢再言,连忙招呼琪彤一起离开。
姣素跪坐在角落里,看着外面明媚的冬日光景,有鸟儿鸣叫着冲出重天,这一刻寂寞在她的背后撕裂的疯长。
“夫人,夫人……”裘氏连唤了她数声,姣素才回过神,眼神聚焦到她脸上:“何事?”
裘氏递上:“这是图先生开的药单。”
姣素扫了一眼,雪梨,枸杞,干菊花等都是清热解毒的,她递回:“你熬了给姜夫人送去吧。”
裘氏低眉:“是。”
她刚走了几步,姣素叫住她:“不用了。你叫人把药单送给琪彤,叫琪彤熬着吧。”药汤不经人收,是宫中的老规矩了。
裘氏微微皱眉,缓缓退下。
雪有停了十来日,庭院中积累的冬雪终于扫除干净了。
姣素命人摘了梅花晒干了做香枕。
一片片梅花拖了枝叶,阳光烘烤的暖洋洋的,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干瘪成一片片似枯叶一般。
姣素坐在草席上,一片片摇在鼻尖闻过去,觉得合适了就扔进旁边的布袋里。
“夫人,这个梅花枕有什么功效呢?”一个年轻的小婢女问。
姣素将干梅花瓣儿用茶勺舀进陶壶里,又加入几两从图灸哪儿抓的药材一起冲泡了,用未落在地上的雪煮的汤水滚滚溅起星点波纹,婢女们围兜在一起看着干枯的梅花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舒展着它们的花瓣重新鲜嫩。
“哇……”小婢女连连惊叹:“夫人,您太厉害了!”
姣素有些得意的笑着,待得花瓣全部展开,才给众人一一倒了几杯。
梅花的暗哑幽香夹杂着清新的药香,似乎从肺到胃又渐渐弥漫到心间。
众人连连惊叹。
姣素噙着茶汤,嘴角勾起。
这是后来大齐皇室最时兴的茶汤。
除掉干涩难咽的茶汤,又能善心悦目,皇室中的贵妇常以此斗茶,只是茶杯再精致一些就好了。
所以每到腊月时节,定是最热闹的。
“哎呀!又下雪了!”不知哪个小婢女呼喊了一声。
姣素抬起头,一颗小小的雪花落到她鼻翼间,融化成了雪水。
“快,快把梅花收了。”她指挥着大家。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满草席的梅花全部收入布袋中,待得一窝蜂跑回屋檐下,大雪已无声无息的落到了枝头。
姣素看向身边的婢女,其中一个脸大满脸都是雪水。
“过来,我给你擦擦。”姣素掏出手帕,待擦净了,拿开手帕,众人哄堂大笑。
只瞧那圆月似的脸上,一道红一道黑的,眉上的墨黛黑漆漆的横在额头,胭脂像血水一样挂在脸上两行。
姣素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
圆脸的婢女慌忙掏出衣角里的小铜镜,一照,哇哇大叫。
众人又是噗通一声笑的肚子直揉。
“今晚吃鼎食吧,喝点酒。”姣素忽然来了食欲。
身旁婢女欢喜的退去准备。
——————————
夜深,半夜有门房咚咚咚的响。
姣素被吵醒,喝过酒头昏沉的厉害。
门外敲响声欲重。
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大,似打着战鼓似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姣素连忙披衣起身。
“可是姜夫人那边有事?”她汲着木屐下到庭院里,木屐漫入雪中渗透了她的裤袜。
“夫人,是蠡公回来了。”婢女回道,油灯掌到近前,隐隐约约前方是顾锦同的身影。
姣素没听清,披着外袍揉搓着双眼一步步走进。
“你?”
一道黑影压过来,油灯闷的一声掉落在雪地里。
“阿姣……”耳边是熟悉的呼吸声儿。
顾锦同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的包裹在自己怀中:“阿姣,为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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