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座。”
有宫娥搬来两张凳子和案桌,跟着周章进来的士兵提着莫千琼的箱子打开取出脉枕。
姣素坐了其中一张,抬头看他。
莫千琼瞥过眼去。
“拙荆自幼身子不好,我夫妇两欲要再求子,只是多年无所出,还望先生治好拙荆之疾。我定中金感谢。”顾锦同急切道,他上前拉了拉莫千琼的衣袖,莫千琼恼怒的抽出:“我只治正统之人,不与奸恶之徒为伍!”
顾锦同青筋狠狠一抽。
“谁是奸恶之徒!蠡公乃顺应天命,推翻暴帝乱政,此乃有功于社稷,有利于百姓!”周章反驳。
“我乃一介草民,不知什么社稷什么百姓,只知侍奉我君王!”
姣素问:“先生是不肯一治吗?”
“誓死不从!”他挑眉。
“那好。”姣素笑了笑,朝他俯身一拜:“圣人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先生此志妾身与夫君若是不成全岂非强人所难?”
顾锦同知晓她要说什么,走过去站到她身旁,按住她的肩膀,摇摇头。
姣素拍了拍他的手,安抚的看了她一眼。
莫千琼吞了一口口水:“你,你想怎么样?”
“妾身不想如何。”她笑道:“只是愿成人之美而已。”说着站起:“来人。”
黄门入内。
“将莫神医推出,嘱咐廖将军行刑!”
“是。”三两个黄门上前束住莫千琼的左右手。
莫千琼挣扎着,惊恐大叫:“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
“先生莫怕,廖将军的刀极其锋利,绝不让先生感觉到一丝的疼痛。头颅就落地了,或许您还会眨个眼,鲜血碰上三尺高!以您的鲜血来成全您的志向。”姣素笑笑。
他膝盖顿时软了下来,屈服在地竟不能走。
又跑进两个黄门将他整个人架起。
“毒妇!你这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莫千琼哭出声,身体瘫软。
“还不拖走吗?”姣素呵到。
直拖到含章殿宫门外,莫千琼整个人扳住门板,发出一身惊天大喊:“我治!我治还不可以吗!”
姣素松了一口气,回过头,顾锦同也正看着她,他上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还是夫人有办法。”
姣素莞尔一笑,她与莫千琼那么多年,他什么习性难道还不懂吗?
吃软不吃硬,只能出硬招,莫千琼此人身上有太多的弱点了,他看钱重,看正统重,但只要遇到命,一切都可以抛诸脑后。
而她也更喜欢与这样的人说话。
简单。
莫千琼被吓到了,哭的稀里哗啦,双腿瘫软在门口,又被黄门架着进来坐下。
姣素拉上袖口,露出雪白的腕在脉枕上。
莫千琼抽泣着搭上了她的脉。
过了一会儿,眉头慢慢的皱在了一起,抬起头看向她的气色,啧啧摇头。
“如何?”顾锦同问。
“夫人的脉象受损极大……”他沉着脸:“积劳成疾,又受过寒气袭体,泻了元气,恐不宜再产子。”
第37章 三十七()
莫千琼的话犹如一道平地惊雷,砸的众人晕头转向。
“可有根治之法?”顾锦同问。
莫千琼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若不能治那全天下就没人能治!”众人松了一口气,顾锦同笑道:“还请先生这边开药。”说着小黄门走近,躬身作揖要带莫千琼到书房内开药。
莫千琼却道:“现在着急有何用,这身体损伤太大了,非一朝一夕能痊愈的。”
“那……”
“至少需要一月时间才可暂治,但半年后再产子才最好。否则胎儿极有可能带了母体的寒气,伤到心肺。”他摇摇头:“这身子可不好,还得调养着呢,一月以内还是忌房事吧。”
莫千琼说话极大胆,姣素脸色不由红起,背过身去。
顾锦同却是喜上眉梢,亲自扶莫千琼起身,鞠躬:“还劳先生这段时间替拙荆调理身体,若是有需要的药材只管说,在下定能为先生搜罗来。”
“自然要你搜罗了!”莫千琼不买账,拍了拍被他搀过的衣袖,对转过身的姣素道:“看你这妇人容貌不是最美,心肠却最歹毒,怎让你夫君如何待你?”后半段话说给顾锦同:“我若是你,早就休了这等悍妇了!”
他这还是在记恨之前姣素威胁他的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姣素闻言转过头,笑笑看顾锦同。
顾锦同抱骇:“先生与拙荆未曾相识,不知拙荆实乃性情柔和之人,在下得次良妻是福。还劳烦先生仔细看知,若是产下麟儿他日定以重金答谢。”
莫千琼狐疑盯了姣素看了半响,撇撇嘴:“你可别骗我。我虽为医者,但也跟着师傅学过几年的面相之术。她虽为妇人,但目光太过刚毅,不比伟男子逊色,有朝一日定是心狠手辣之人,你说的性情柔和没看出来。”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是你们的家室,与我无关,我就等着你的重金答谢了!走了。”
周章随后朝二人作揖跟出去。
直到无人时,姣素才问他:“主公对他的耐心妾身闻所未见?”顾锦同最是藐视读书之人,医者也可以半归入吧。
顾锦同拉着她坐下,继续吃着刚才的晚膳:“我若不对他客气,他心存报复于你不利如何?”说到这儿,他沉吟了会儿:“我看还是再请一个急医跟随在他身侧也好时时警惕他有何异动。”
姣素想了想,摇头:“我看不用。莫千琼此人极其清高自傲,他向来以自己的医术自傲,若是有意为难我,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若是再请一人时时刻刻跟在他身侧,唯恐有逆反之心,反不尽兴医治了。”
她深知莫千琼的脾性,也懂得如何顺毛。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顾锦同感慨的包裹住她的纤细小手:“阿姣,你若为我产下麟儿,我定时时刻刻带他在左右,亲自教导,亲自抚育。”
这已经是最长情的陪伴了。
琛儿,重儿他从未没做到过。
姣素反手握住他的大掌,心下触动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将千言万语汇成一尊酒,递到他跟前:“主公,今日之言,妾身定日日谨记在心,还望主公也不忘此言。”
顾锦同一口饮下,两人对视一眼,已是话尽了。
冬日寒冷,饭菜过来一会儿就冷了,顾锦同吃不饱,姣素替她下厨,煮了寿面。
从小厨房出来,有小黄门来报:“夫人,主公和几位将军在前殿议事。”
姣素脚步一顿,看向宫娥端着的面。
用老鸭泡过酒炖的,热气腾腾酒香肆意。
又抬头看天,圆月快落,天边见得稍许的白光,再一问时辰:“几时了?”
“已至丑时。”小黄门回道,又问:“夫人这面要端进去吗?”
姣素摇摇头:“不了,端去给莫先生用吧。”
“先生恐已睡下。”
也是,姣素扶额:“看我这记性,你看看给谁吃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主公若是问起,就说我休息去了。”
“是。”小黄门颔首,恭送她远去。
夜色如冰,有霜降打白了草木,结着冰,干枯的卷曲着枝干。
一夜极长,又那么的短,很快就过去了。
姣素在梦中梦到一枚虎符落进她怀里,又摔成了两半。
顾锦同横眉怒目朝她讨要,她拿不出来,急的直跺脚。
直到被人叫醒,她才揉着双眼爬起,窗外有刺眼的阳光透进。
还在迷迷糊糊之间,她问:“几时了?”
顾锦同抓过衣服递给她:“巳时,听说你早膳都没用?”
姣素摇摇头:“不记得了。”昨夜太困了,一躺床就睡着。
“阿姣,我们要搬离朝宫,住到咸阳城郊外,洪王要入宫了。”他扶着她的手起床,宫娥赶忙上前穿衣。
姣素揉了揉眼儿,看向顾锦同问:“你昨晚有睡吗?”
“没。”顾锦头抬也没抬,同忙得收拾重要的信件来往。
“与吕欢,张布的书信,你给我放到哪里了?”
“第三个书架,二层右边的抽屉里。”姣素看着宫娥给她拉细腰。
顾锦同找了一会儿,从中抽出一张信封,点燃了。
信纸遇到烈火快速的卷曲,成黑,红色的火光在轻盈的跳动着,丝毫不受顾锦同黑沉脸色的影响。
姣素看着火光,停了下来,直到信件全部烧毁成了黑炭掉落在地,她才回过神来,朝外喊道:“去搬一盆火炉来!”
顾锦同已拿出了一个古朴精致的木盒,打开,一摞摞用细线系好的信封全部取出。
黄门正搬着,一扎信件已飞进火炉,搅动起星点火光。
“可以了。”姣素挥退宫娥,走进内室,叫人飞快的打包了金银细软,不过一个笼箱的数量。
出来,顾锦同还坐在凭几上一扎一扎的烧信,旁边还有一些不知明细的纸张,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姣素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顾锦同看了她一眼。
姣素弯下腰,取了图纸,几张几张的付诸火苗,直烧到天色渐亮,所有的密信和图纸才全部烧光。
满室的宫殿内乌烟瘴气,充满了白烟。
姣素推开了窗。
窗外孙起,廖樊,疆浑等人早就等候在了哪里。
“夫人。”
“嫂子。”
她回过头去:“主公,他们已在殿外候着了。”
顾锦同颔首,起身收拾了盔甲:“阿姣,你过来给我戴头盔。”
第38章 三十八()
不管何时,大战前他总是习惯叫她戴的,他曾经说过着会给他带来好运。
她不知道是不是会带来好运,但这已经成为他们两人约定成俗的默契了。
顾锦同蹲了下来,姣素踮起脚尖。
沉重的头盔被她举起,戴了上去,她端详着,拍了拍他身上根本就没有的灰尘,说:“主公,我们走吧。”
顾锦同站了起来,大手拽住了她的小手,两人一同起步,走出含章殿。
“主公。”
“大哥。”
他点头示意了下,回过头,盯着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他对身边的姣素说:“阿姣,我们还会再回到这里。”
姣素低着头,笑了笑,握紧了他的手,两人一同走下殿外。
顾锦同跨上战马,前方旌旗举起。
姣素踩着木凳上车,一黄衣宫娥低着头,躬身上前扶住她的手。
她回眸,一个谢字还未出口,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
“你……”
候在车旁的裘氏见她僵住,连忙过来询问,她的目光落在了宫娥脸上。
瓜子脸,柳叶眉,一口朱唇微微开启,双目带着疑惑的目光也看着姣素。
那个黄衣宫娥是?
裘氏看向姣素。
却见她由惊转喜,情不自禁的踏下木凳。
裘氏满是疑问,正要询问,只见一个士兵跑过来:“主公问这边出了什么事儿?”
裘氏道:“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
她看向骏马上的顾锦同,只见他的目光也落在夫人和那名宫娥上,脸上无喜无惊只有一瞬间飞快而过的杀意。
“芸蝉!”
三十年前的芸蝉,姣素牵起她的手,情绪激动难以自持。
芸蝉狐疑看她,又看了看裘氏。
“看见夫人还不跪下!”裘氏呵斥。
芸蝉赶忙抽出手,匍匐在地上:“奴婢拜见夫人。”
姣素连忙扶起她:“无需虚礼。”
前方车队开拔了,姣素等人坐上车,芸蝉被安排坐在她身侧,姣素笑着摸了摸芸蝉的发髻:“好像太瘦了。”跟三十年前一样,她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前世芸蝉一直陪在她身旁,不知道她走后,芸蝉过的怎么样了。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情让她的精神一下子激动起来,却弄得芸蝉很是莫名奇怪,甚至带了些惊恐打量着姣素。
“你之前一直在哪里?怎么我派人没找到你?”她问。
芸蝉低头回道:“夫人,奴婢之前一直侍奉在凌奉宫,后来暴帝被俘后又被分到了祁庆殿侍候,今日本不是奴婢的差事,因人手繁忙所以把奴婢调来这边侍候。”
“祁庆殿?”这是历朝历代供奉先祖的庙宇。
姣素望向裘氏:“你可曾派人找过?”
裘氏颔首:“妾身之前听夫人嘱咐先去了凌奉宫找,但回来的人说从未见过芸蝉姑娘。后又召集了各个宫殿的人,也皆回言未曾听说。”
“嗯?”芸蝉摇头道:“可奴婢之前千真万确是在凌奉宫侍候淑贵妃娘娘的……”她看了姣素一眼:“不,不是,是逆妃。夫人若是不信可派人问凌奉宫的晓玲,周燕和灵山等人皆可作证。”
姣素低下头,睫毛扑扇,眸色黑的似一层泼墨般,她笑道:“无妨,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何必再去询问这些无所谓的人,无所谓的事呢?”说着拍了拍芸蝉的手:“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服侍吧,也不用再去祁庆殿侍候了。”
芸蝉并不知为何会这么得姣素的喜欢,但还是依言点了点头。
只有裘氏明白其中的关键,欲言又止的模样,许久还是断断续续道:“只是,只是夫人,主公那边?”
在朝宫之中,有什么人的权力还大的过夫人呢?答案在每个人的心中早就不言而喻了。
姣素笑意挂在嘴角,眼中却失了一丝温度,她叹了一口气:“主公不会拒绝我的。”
裘氏心下不解,却也不再言语了。
从咸阳往郊外走,十六驾马车宽度的朱雀街被限行,只有他们的队伍沉默的移动。
一路上姣素问了芸蝉许多事,芸蝉也一一回答。
却没有之后凌厉,爽直的性格,还是初遇人的尴尬和拘谨。
这就是重生后的弊端。
故人相见不相识,只有她明白的,知晓着彼此过去的过往,或许这就是顾锦同所说的寂寞吧。
他们之间穷的也只剩下对彼此的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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