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噼噼啪啪”的雨滴骤响,紫宁走了半柱香工夫,从挡雨的回廊钻进一个小小的圆月门,又绕过一个大长廊中间的雕花刻字石挡屏,来到一个四方庭院。她此刻更分不清东南西北,站在长廊当中,只见庭院左右载了两棵海棠树,粉翠的花叶在雨中异常娇嫩鲜亮。
四周仍旧一个人也没有,她原地转了半圈,向自己身后看去,一间雕梁画栋的大屋子出现在跟前,猛地一抬头,见横匾上写着“静心斋”三字,黑底金色的大字笔力苍劲,尤显庄重。
紫宁心想:“这屋子大概是书斋一类的地方,王爷受了伤,这几日不会有人来书斋看书,我先进去躲一躲。”将耳朵凑近门扇,仔细听了一阵,确定屋内无人,这才悄悄地推开门。
“吱嘎”一声轻响,两扇门一推开,一股淡淡的墨香迎面而来。紫宁小心抬脚迈进去,确定没留下脚印,才回身关严了门。
仔细打量这静心斋,见左右两面墙排满一层层的紫檀木书架,放了一卷卷的书册和竹简,正中的地席上摆了一张几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立着一个熄灭的香炉,沉了厚厚的香灰。
几案后面的空墙上挂了一幅四方水墨画,墨色淡沉,略略点染,画的是一幅墨荷。
紫宁四周看了一遍,这里果然是一间书斋,顺着左侧一个个书架走过去,见书架没有一点灰尘,紫檀木的边角摩擦得光亮,显然有人经常拿架上的卷轴书册。暗叹华郡王果真博学,每天读这么多书,日积月累,连书架都摸得光滑了。
她转身四望,找不到中意的藏身之处。可惜这屋子里除了书架和几案,再没有别的家具,更没有柜子箱子一类,她要往哪儿躲藏起来呢。
不禁有些焦虑,抬头往屋顶上看去,见有两根粗粗的木椽子,那里倒是一个隐蔽的好地方。她用力伸手向上,踮起脚尝试着探了一下,可是木椽子实在太高,那柱子又太光滑,她根本爬不上去。失望地看了一会,心想就算爬上去也下不来,想一想只能摇头作罢。
在书斋中转悠了两圈,发现唯一能躲的地方就在最后一层书架。紫宁敲一敲脑袋,想出一个妙法子。————
第13章 斗法()
紫宁将一堆堆卷轴从架子搬下来,堆到最后面的角落里,垛起来成一个密闭空间。然后小心躲进去,把卷轴挡在身前,又将几卷书轴遮住头顶,蹲在里面一动不动,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杂物堆。
紫宁身子半倚靠着书架,心想:“再忍几个时辰,熬到天黑就能出去了。”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她两天没吃东西,这样一路折腾过来,刚才还不觉得怎样,现在突然发觉肚子饿得慌,“咕噜噜”一直叫。
蜷在角落里挨了半个时辰,累得腰酸腿疼,身上几条伤口又重新裂开,火辣辣的疼痛,浑身不停冒冷汗。
紫宁咬一咬牙,忍了半晌,好容易忘记疼痛,肚子又饿得叫唤起来,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去厨房躲着,顺便弄点东西吃一吃,就算被发现了,也做个饱死鬼。这会儿蹲在书斋里,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惜那些书只能看不能吃,要活活饿死不成!”
忽地窗子被风吹开,窗户纸哗啦啦一阵乱响,似乎有一只燕子飞进来,“砰”窗子又重新关严。紫宁一惊,连忙凝神静气,安静听了片刻,再没有别的声音,这才缓出了一口气。
屋里一股气流缓缓飘动,紫宁揉着肚子,自言自语嘀咕道:“好饿啊,要是有一个烧饼就好了。”想起自己曾经做的那些糕点,提拉米苏,甜甜圈,奶油米糕,千层雪……又香又糯,不由得流出口水来,狠狠咽了一下唾沫。
外面的雨越下越急,突然房门“吱嘎”一声响,有人轻声迈步走进书斋,卷进一股凉风来,随后屋门关上,空气中又恢复了平静。
紫宁连忙屏住呼吸,暗暗纳闷:“这是什么人?怎地来书斋了?”
她两手紧紧按住肚子,心里念叨:“肚子啊,你一定要争气,千万别这个时候叫出声来。”不由得暗叫倒霉,喝水也要塞牙,好容易找一个书斋藏身,为什么偏偏有人进来。
那人脚步很轻,进了书斋并不出声,在书架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步伐十分沉稳,停住脚之后,手上似乎翻动着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紫宁躲在成堆的卷轴后面,心想:“这脚步声绵稳有力,又异常灵活,像是一个年轻男子,难道是王府的师爷奴才?王爷受伤了,他竟然在这里翻书看,当真是奇怪。”竖起耳朵听了半晌,那人打开卷轴看了两眼,随即很快合上,接着又打开另一个卷轴。反反复复这般,竟不像是翻书看,却是找东西一样。
紫宁灵台一闪,恍然大悟,这家伙是个贼!
看来有人见华郡王受伤,尊桦院杂乱哄闹,趁机跑到书斋来偷东西。紫宁暗自嘀咕一声,“偏偏这时候来偷东西,妨碍本姑娘藏身避难。”但是就算知道这人是贼,她也不敢出去喝骂,心里说道:“我和他是半斤八两,都见不得人,最好他偷完东西赶紧离开,千万别拖累了我。”
转念又想:“万一他偷了贵重东西,这笔账会不会算在我身上?”越想越有可能,不小心当了替罪羊,那就太倒霉了。身子慢慢挺直,想向外探头望一望,看那偷东西的小贼长什么样子。
脖子刚扭动一下,突然想道:“这静心斋是华郡王的书房,谁也不会把值钱的金银物品放在书房。这家伙在书架里翻来翻去,究竟要找什么东西?”隐约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书斋里的贵重东西,一般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不敢贸然伸头去看,用力咬着牙,浑身紧绷着,连喘气都轻缓放慢。
那人翻完第一排书架,又走到第二排架子跟前,站立了良久,显然看得更认真了。他将一卷书册迅速展开,仔细翻看卷轴里外,接着又卷起来放回原处,然后再翻开下一卷,似乎要找一本书。
紫宁有些失望,重要物品不可能随便放在书架上,这小贼在书架上翻个不停,似乎不是找贵重东西。想一下就明白了,这家伙肯定是偷书贼,他要偷书房里的一本书。
心中暗想:“偷书的都是文贼,迂腐不说,而且还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偷到书不罢休。他只顾在这里翻书不走,很容易引来王府护院家丁,这下子麻烦大了,我真会被他害死的!”
那人翻完第二排架子,又向里面挪了一排,离紫宁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她大气不敢喘一下,胸口闷得十分难受,指望这家伙偷完值钱的东西赶快走,没想到他一副死赖的德性,好像没打算离开。
她两条腿累得发麻,勉强支撑着,几乎就要断了,却不能乱动一下,心里哀嚎道:“这位大哥,你再不走,我就要出去帮你翻书了。你没有没一点出息,偷什么东西不好,偏要来偷书!你偷书也行,能不能换个日子,改天再来偷啊?”
腰板挺直一下,头顶遮挡的一册书卷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紫宁登时一惊,额上冒汗,连忙伸手捂住嘴,只听一声男子喝道:“什么人?”手上“铮”地一下抽出长剑。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一股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让紫宁感觉似曾相识,但那拔剑的声响更让她心惊胆战,一下子呆住了,登时手脚冰凉,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心里怦怦狂跳,想道:“如果硬着头皮出去,那偷书贼非把我杀了灭口不可,要是强撑着不出去,也躲不了一时半刻,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书斋中的墨香气缓缓流动,紫宁只听见轻缓的脚步声朝她挪过来,恍惚察觉一道剑锋寒气逼人,吓得她魂不附体,缩紧脖子躲在书卷堆后面,心里急着叫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
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嘿嘿阴笑,手中剑光一闪,她凄凉惨叫一声,顿时一束血雾喷出,身首异处。如果有人过来收尸,定会发现她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死不瞑目。
这场面要多惨有多惨,紫宁心里不由得暗恨,“如果真要这样,不如前几天被严嬷嬷毒死算了,还能留个全尸。”
那人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手中挽了一个剑花,指向屋顶上方,喝道:“你下来吧!”
“哼!”随着一声少女的轻叱,“大胆狂贼,纳命来!”一个轻盈的身影从头顶的木椽子飞下来,转瞬持剑朝那男子猛刺过去。
“当!当!当!”
电光石火之间,两柄剑交织在一起,发出一声声龙吟般的清脆声响。
紫宁大感惊讶,嘴都合不上,心想:“出了天大的怪事,这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人,竟是一个会武功的女子。”听见他们两人斗在一起,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书斋当真是好地方,来了一个偷书的男贼,还有一个女贼躲在屋里。
她刚才被吓得后背发凉,脖子僵硬,满头冒汗,这时缓一缓情绪,心想:“这女贼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一点不知道。”转念一想,莫非是刚才从窗户飞进来的燕子?如果真是这样,女贼的轻身功夫还挺厉害的。
屋里登时热闹起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此起彼伏,四处刀光剑影,紫宁躲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他们打成什么样子,只听见书卷笔筒落地的声音,满屋子“哗啦啦”乱响,一道道残影晃动,两人身形敏捷迅速,“嗖嗖”向四方翻飞纵跃,风声和剑声混杂一起。
男子是一身黑衣,少女身穿暗黄色衣裙,一头长发随着影子在身后舞动飘散。紫宁隔了两排书架,看不清他们用的招式,但他们身法异常轻盈,耳边听见两柄剑锋交织相碰的脆响,却丝毫没有脚步和喘息声,显然两人都是高手。
两人斗了几十个回合,仍不肯停手,紫宁又紧张又着急,心里暗骂:“两个混蛋,这里是书斋,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打得这样昏天暗地,难解难分,会连累本姑娘的!等一会惊动尊桦院的奴仆们,咱们三人谁也跑不掉。”
又是几个回合之后,那少女很快落了下风,身子在半空中猛跌下来,撞向一排书架,“哗啦啦”紫檀木架子碎裂开来。成卷的书册竹简劈头盖脸砸向紫宁,她忍不住抬手去挡,猛地一站起来,两条腿不由得簌簌发麻,竟然连一步也挪不动。
男子并未趁胜追击,持剑站在原地,双目冷冷地看着少女。那少女受伤不轻,勉强从凌乱的书卷堆里爬起来,喘着粗气说道:“你……你不是王府的人。”
男子眼中划过一丝淡漠,冷冰冰说道:“当然不是。”
少女用长剑撑在青石地上,忍不住问道:“此剑法是不传之秘,你为何会使这一招‘三元气化’?”声音微微颤抖,显然被男子使出的剑术震惊了。
将寒气逼人的长剑向身后一收,男子朝她走近一步,点头说道:“噢,原来这一招叫三元气化,你刚才使出这一招,我顺便学过来而已。这剑招虽有一些玄妙,却过于轻浮,终究难入玄学正派。”
那少女紧咬着牙,目光狠狠瞪着男子,两人直面对视,谁也不肯退让,都听见书架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却也全然不理会。
紫宁把砸在她脚上的檀木架子挪开,手扶着墙又蹦又跳,嘴里小声**道:“脚麻了,脚麻了……”她真想从窗子跳出去,可两扇窗子都在另一边墙上,距离她的位置太远,如果跳窗逃跑,必须经过那两人的面前。
使劲跺两下发麻的脚,紫宁暗暗发愁,心想总不能冒失出去,摆手跟他们打一个招呼,然后不经意地说:“两位慢慢打着,本姑娘不奉陪,先走一步了。”
若真是这样,那两人手上的剑肯定不客气,一前一后刺过来,转眼让她身上多出两个大窟窿。
忽听男子朗声笑道:“姑娘功夫不错,可惜了,米道派剑法只是雕虫小技,反倒误了你的修为!”他剑尖向上一挑,随即“当”一声脆响,那少女的长剑一甩脱手,掉在青石板地上,握剑的虎口多了一条血痕。————
第14章 恩人()
紫宁听见男子的笑声,不禁明白过来。原来这家伙拆了百十招,一直是试探对方,把她的师门招式摸透了,这才使出绝杀,一招让对方长剑脱手。看来这男子的功夫比她高出许多,只用一招便分出胜负。
她不懂江湖门派的恩怨纠葛,只要这两人不找她麻烦,谁管他们是哪门哪派的,练的什么招式。
“嗖”一道长剑破空划过的声音,那男子问道:“姑娘使的是米道派剑法,却不是米道派的弟子,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冷冷说道:“我倒要问你是什么人,闯进华郡王的书斋,有何企图!”她声音清脆冰冷,紫宁仔细听去,感觉十分耳熟,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是郡主的丫鬟霜雁。
她本来对这少女有些同情,突然听出她的声音,顿时被这错综复杂的场面搞糊涂了。
那男子在王府偷东西,定然不是好人,霜雁今早绑架她,又尾随她来到书斋,躲在屋顶椽子上偷偷监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两人敌友难辨,让她越发不安,心想:“还是别管他们的是非,我自身难保,一定要尽快离开才好。”
眼见没有继续躲藏的必要,紫宁撑着力气弯下身子,把湿漉漉的油纸伞捡起来,“哗”一下撑开,将伞柄持在手中,伞面立起来挡在身前,形成一个圆弧形的防身盾牌。她小心翼翼迈开步子,试探了片刻,这才蹑手蹑脚从书架后面挪出去。
油纸伞面的边缘被雨水淋的破烂不堪,薄薄的油褐色纸面漏了几个小洞,根本无法遮挡。但紫宁不管这些,猫着腰躲在伞后,心想:“管他呢,有个东西挡在身前,多少有一些安全感。”
那一男一女正对峙着,忽见书架后面冒出一团发皱的油纸伞,伞底下是半湿泥泞的裙角和绣花鞋。紧接着穿绣鞋的一双脚慢慢向外挪动,一双黑亮的眼睛从伞面的窟窿向外望,目光一闪一闪,骨溜溜地转动着。
紫宁从伞面的小窟窿看出去,见那男子一身黑衣,脸上和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