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刚要走,被傅弘之叫住了。后者说这种情势下,不是你叫他们来,而是你要亲自去释放他们,还要向他们赔礼道歉,就说你一时糊涂,被左右蒙蔽,让他们受委屈了。
刘义真扭扭捏捏很为难。
傅弘之耐住性子,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被人冤枉的感觉,那是很痛苦的。陈嵩、郭旭都是性情刚烈、宁折不弯的人,受这样的委屈,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极其悲愤。你想让他们带着这种心情替你去卖命么?放下架子,你什么都损失不了,反倒能让他们感激涕零,做到这一点很难么?
刘义真的顽童性子和虚荣感纠结在一起,心里知道傅弘之说得对,但就是迈不出这只脚。
傅弘之勃然大怒:
“刘寄奴一世英雄,生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狗崽子!你若是再迟疑,小心我替你老子收拾你!”
说着攘臂瞠目,四下寻找趁手的东西,眼看就要抽打刺史大人的尊臀。刘裕做赌徒时就学会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哲学瞬间在他亲儿子血液里爆发,其转圜速度远远快于乃父的政治腾挪。刘义真一吐舌头,下意识地护着屁股,一头窜出房门,一边走一边招呼:
“给我带路,给我带路,我要去看望陈军副和郭军副!”(未完待续)
手机: 电脑:
下卷三十二章()
乱世七书之却月;下卷三十二章
陈嵩的客厅里,四人枯坐,没人动筷子。濠奿榛尚[顶''点] 。2。o
陈嵩和郭旭都在想疯子和紫云突如其来的死亡,也知道了疯子这些天来一直在暗地里整他们。这个人曾经是一起从刀头上滚过来的生死弟兄,不料到最后竟然可以下这样的狠手!郭旭想起当初在黄河边大家一起接龙的那个酒令:
大军去北伐,
将士要厮杀。
老婆留在家,
一人咋生娃。
要看牢篱笆,
操鲜卑他妈。
鲜卑人的狠,是敌人的狠,在两军打照面之前,彼此就已经存着要灭了对手的心,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可一个锅里搅勺子、一个帐篷里打呼噜,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为什么也会走到这一步呢?是不是人一旦进了官场就铁石心肠了?难道不踩着自己人的骨头就不能飞黄腾达么?兄弟之间的那点隔膜,不能用酒来浇灭,非要用血来养肥么?
这些天来,他们困在刺史府里,没少想过这一年来所见所闻。平日里忙于作战、操练,没顾上回头看,现在被剥夺自由,反倒可以从容地咂摸走过的路。想得越细,悟得越深,竟是越悲凉,最后得出一个冷冰冰黑沉沉的结论:关中这支北府兵,似乎是被抛弃在了一个无关于权力宏旨的角落里,任其自生自灭了。
整整一年多,江东未派一兵一卒来增援,更不要说派个像样的刺史来替代刘义真这个毛孩子,似乎中枢的兴趣。完全投向了江东,一圈圈密密匝匝绕在建康周围。舍不得往这个注定没有前程的地方多投入一个铜板。关中乱象,在王镇恶被杀后。本可以整肃清洗的,但除了一纸语焉不详的通告宣称沈田子发狂意外,竟没有一点重整纲纪的努力,以至于内讧再次发生,军心士气眼看着一节节坠落下去。他们作为新生将领,曾试图挽救危局,孰料黄雀在后,转眼就成了阶下囚。事后得知原委,才知道自己离鬼门关有多近!他俩自北伐一来。恶战不断却有惊无险,谁知最可怕的敌人竟然就在自己营垒里。
梅虹看着丈夫默不作声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别扭。她自己更是满心江海沸腾,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才能不让他惊碎肝胆,满被耻辱。她相信陈嵩知道她是深爱他的,但她不知道陈嵩能不能容忍自己被欺瞒这么久。她做了种种设想,甚至想到了如果陈嵩不要她了,她就吞下他送的金戒指自杀。但一想到小长安还不会走路就成了孤儿,又觉得不能不苟活下去,尽管这是早已心碎如尘埃的苟活。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面对自己的是何种结局。今天她必须说出全部真相,多一天都不能再忍。一则她不能带着巨大的隐情继续欺瞒心上人,二则她不愿意再有任何枝节连累心上人。可是一看陈嵩本已阴云密布的脸。实在不忍心再给他多添一丝寒意,内心焦躁。顾不得还要奶孩子,端起一小碗酒一饮而尽。
小俏却是悲喜交集。喜的是丈夫和陈嵩重获自由身。官阶职衔没有剥夺,而且也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悲的是他们又丢了一个弟兄,而且丢的方式迥然不同于此前的菜虫和绿豆。他们虽然逃出樊笼,但军中形势,已然一天坏过一天,长此以往,大局糜烂,怕是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生死沉浮,不是个人力撑就能改变的。想到小西都刚刚出生不久,小家才平安幸福了刚刚一年,艳阳高照的日子就要过去,自己也许又要重新开始颠沛流离,内心酸楚难以遏制。以前虽苦,单身扛着,活就是一个游子,死就是一个孤魂,而今怀里有个孩子,先前忍得过的万般苦痛似乎丝毫都不愿落在他头上。
屋外,一只夜枭飞过去,发出说墓中Α2辉洞τ兄还吩诮校锨煌系鳎鹑缋呛俊5苹ㄌ艘幌隆�
梅虹扫了大家一眼:
“菜都凉了,要不要去热一下再吃?”
没人应她。
既然开口了,那就说下去吧:
“陈嵩,有件事今晚上我必须告诉你。”
陈嵩抬头看了妻子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说吧,今天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在乎再添一件。”
虽然说者无意,但“不在乎”三个字,还是刺了梅虹一针。可是一想陈嵩将被刺得更痛,自己哪还能计较这么多:
“陈嵩你知道紫云为什么要杀死疯子而后自杀吗?”
陈嵩茫然地摇摇头。他知道疯子先是强暴了紫云而后娶了她,所谓逆取顺守是也,但看来守得也不顺。
小俏已经知道梅虹要说什么,在一旁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梅虹感激地冲着小俏笑了笑,转头直直地盯着陈嵩:
“因为她后悔自己告诉疯子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会害了我,也会害了你和郭旭,还有孙姑娘。紫云之所以被激怒,是因为她也会牵涉其中,而疯子竟然毫不怜惜!”
陈嵩本来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对女人的话姑妄听之,听到这里,不由得坐直身子,和郭旭对视了一下,发现后者也是瞿然一惊。再看梅虹,已经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心:
“这个秘密因我而起!”
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被巨大的秘密呛住。给自己倒了一小碗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屋子里火盆烧得很热,再加上酒的力量,梅红满脸桃花,妩媚动人,但眼睛里却噙满泪水:
“我不叫梅虹,我叫薛梅儿,是大秦皇帝姚泓的宫女……这个孩子,是他的!”
小俏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像要借助五指,把勇气传给她。
郭旭正在给陈嵩倒酒。手一抖,把酒倒在了一盘卤牛肉上。
陈嵩缓缓地站起身来。晃了一下,伸手重重地抹了一把额头。向后退了一步。郭旭伸手要扶,被他一把打开了。他望着这个刚才还是梅虹现在突然变成薛梅儿的女人:
“你是说你的男人是姚泓?”
在他鹰隼般的目光下,薛梅儿鼓起勇气,挺直身子:
“是的!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我现在的男人是……”
陈嵩挥手做了个斩断的姿势:
“别说这个,先告诉我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薛梅儿一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姚泓被杀了,他的家里人都被杀了,我怕我要是说出来,我也会被抓去砍头。这个小孩子也就死在肚子里了。”
说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小俏把她揽在怀里,一边柔声哄她,一边恶狠狠地瞪了陈嵩一眼。
郭旭已经听傻了。他猛然想起诛杀姚泓全族时,他曾试图救下姚绍的妻儿,但最终还是看着夏侯嫣带着两个儿子,唱着哀婉的情歌走向刑场。薛梅儿若是也被杀,那他肚子里的孩子,跟这天下纷扰离合毫无瓜葛。也要骤然胎死腹中,岂不是太没有天理?看了一眼陈嵩,又看一眼薛梅儿,想说点啥。又找不到词,叹了口气,缓缓地坐下了。
陈嵩并没有因为薛梅儿的眼泪而放软声音: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要说?”
薛梅儿从小俏的肩头抬起脸。温润而凄苦地看着男人:
“我担心万一走漏了风声,人家还会拿这件事来对付你。陈嵩。我的心你应该懂,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就是没有疯子这件事。我也要找机会跟你说明一切!我没法选我的过去,但我可以选来日,来日就是死心塌地跟你过。我现在心里只有你!”
陈嵩愣愣地听完,端起一个杯子,好像要喝酒,却梦地把杯子砸在地下,而后转身就要出门。郭旭跳过去,一把抱住他:
“大哥你要去哪里?”
陈嵩咬牙切齿地说我陈嵩瞎了狗眼,窝藏姚秦余孽,罪在不赦,我这就去刺史府自首!
薛梅儿脸色刷地就白了,怔怔地站在那里,傻傻地流着眼泪。
郭旭情急之下,双手越发用力,饶是陈嵩膂力过人,也丝毫动弹不得,一边发力要挣脱,一边厉声叫骂:
“郭旭,你放开,别逼我动手!”
两个人正在纠缠,不防小俏突然过来,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陈嵩一个耳光。陈嵩遭此突袭,瞬间安静下来,郭旭也好像被一巴掌打掉了气力,马上松开双手。陈嵩捂着火辣辣的脸,看着小俏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形。后者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也用力砸在地上:
“陈嵩,我原以为你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料你比疯子还龌龊!大将军八面威风,不放过一个落难的弱女子,要拿自己老婆去换取功名,我还曾经叫你大哥,今天我恨不得割了这个舌头!你不是要去自首吗?不是要去告自己老婆是余孽吗?好的,我可以帮你,你顺带把我也告了!我也是余孽,是你和你家宋公没有打扫干净的余孽!告诉你,我不姓孙不叫孙俏,我姓诸葛,诸葛俏,我父亲是诸葛长民!我还告诉你,郭旭早就知道这个,你可以一并告了他,就说他窝藏钦犯,蓄意谋反!”
她粉白的脸因为愤怒和亢奋而通红,双眼冒着压抑依旧的火,似乎要把眼前所有黑暗阴郁的东西付之一炬。
陈嵩如同一棵呆呆的老树突然被雷击中,整个人真魂出窍,瞬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诸葛俏!
原来这个女人果真是诸葛长民那个逃过灭门的女儿!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隐约觉得小俏酷似诸葛长民,但小俏当时以攻为守,巧妙掩饰了过去。到小俏在疯子婚礼上出手相助时,他出于感激,不相信劣迹斑斑的诸葛长民会有这样的女儿,已经渐渐消散了疑云。不料今天,小俏亲口证实了她自己的身份。
他转头看了一眼郭旭,后者点点头,略带一点“不好意思瞒了你这么久”的神情。
薛梅儿不知道诸葛长民何许人也,但一看这阵势。也已经大致猜出陈嵩和诸葛家应该有很深的过节,一时顾不上痛苦。转而为自己男人担心,满眼怜爱地看着他。虽然后者浑然不觉。
陈嵩已经站在了一个岔路口,何去何从,必须马上决断。他的妻子,是他和弟兄们拎着脑袋灭掉的姚秦宫人,还在他家里生了姚秦皇帝的儿子,而他则对他视为己出;他最好的兄弟,救了娶了刘裕一个死硬派政敌的女儿,而自己正是执行抄家灭门任务的人,和她有杀父之仇。老天爷啊。陈嵩和你何怨何仇,你要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来折磨他!
小俏电闪雷鸣之后,小雨戚戚:
“陈嵩,这些年来我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我父亲的事,知道他不光是我心目中那个样子,但无论他有什么罪,刘裕不该屠杀他全部的亲人,不该连婴儿都不放过!你是奉命去执行这个任务的人,知道我为什么还能容忍你站在我面前吗?”
陈嵩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明白也不愿意回话。小俏惨然一笑;
“也许你忘了,但我还记得。那次你奉命去扬州封锁我姨母家山庄,半路在一座破庙里休息,你不知道我就藏在佛像身子底下。”
郭旭和薛梅儿为这个一听就很惊悚的情节倒吸一口气。陈嵩却为这种阴差阳错而暗暗称奇,老天爷要不是存心为诸葛长民留一脉骨血,怎么会让他们咫尺天涯?
“你教训手下的每一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说这种手上沾血的狗屎差事,你最不愿意碰。但军人只管奉令行事,我问朝政是非。你的手下说到安承嗣乘机侵吞我家财物。你说这种趁火打劫的货色,也不怕遭报应!有罪该杀,那是国法;趁机揩油,就是缺德,说你找机会一定把他赶走。”
郭旭知道这一段,当初听小俏回忆的时候,就暗暗庆幸陈嵩在小俏心里留有这样的声音,若有神助般消解了一部分仇恨。此时再听,知道小俏恩怨分明,隐隐有一种欣慰。
薛梅儿听到这里,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看错陈嵩,由不得泪眼中多一份爱意,只可惜陈嵩沉浸在往事中,根本无暇领受这份爱意。
小俏吐出块垒,声音渐渐平静:
“我之所以不恨你,之所以一口一声叫你陈大哥,一是因为你不是存心要害我全家,纯然是执行命令。你那番话发乎其中,在一个落难人耳朵里,恍如佛音;另一个原因,是郭旭在黄河岸上大难临头时,你冒着被刘裕处决的危险,只身上岸去救他。如果那天他没了,我也活不到今天。所以陈大哥,你既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大恩人,我忘掉仇,记住恩,一生一世记你的好!”
说完竟然跪下来,给陈嵩磕了一个头。
陈嵩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又赶紧上前去搀。
小俏站起来,已经是满眼泪水:
“可是陈大哥,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就容不下薛姑娘呢?这一年来,长安城里够乱的了,流的血够多的了,难道你还要再把一个爱你的女人送上刑场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