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七书之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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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七书之却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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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疯子中,郭旭官最大,也最先超脱出来。他隐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毕竟自己是迎宾东道主,还得有个章法。正想下令大家整队,听到背后有人笑着说郭队主你闹够了没有。

    转过头去,看到在五步之遥的地方。陈嵩和斛律征并马站着,都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正要扑过去把陈嵩拖下马来。后者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连连摆手:

    “且慢!你可别把一把鼻涕一把泪。弄脏了我的新战袍!要诉衷肠,今晚喝酒时再说。”

    兵们哄笑起来,同时不待两个队主发令,自觉散开归队。

    饶是如此,郭旭还是傻呵呵地笑着走着过去,隔着甲片,在陈嵩和斛律征的大腿上各狠狠地砸了一拳,而后上马。此时他才注意到斛律征穿戴不像军官,完全是大兵模样。却又和队主陈嵩并驾齐驱。刚想问,看到陈嵩脸上“兄弟你且忍耐”的表情,乃咽回好奇。

    两拨人在大路两边列好阵,陈嵩仔细看了一眼郭旭带来的人,对他们的军容旗甲非常满意。隐约觉得缺了点啥,又一时想不起,调转马头远眺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没看见有奏乐的人。

    仔细揣摩了一下,觉得王镇恶谋事精细。不可能有鼓吹而忘了派。他一定是把鼓吹留着等刘裕来时再用。既如此,就不能先于刘裕,把这种规格用在南线诸将身上。

    可是这阵子和沈田子打交道,他已经发现后者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忌讳非常多。比如檀道济和沈田子都是军主,檀经常和陈嵩这个队主同案吃饭,沈田子就绝对不会。事实上他的饭根本就是小灶,要专门送到他的帐篷里去。檀道济巡营。会和任何一级将佐并肩而坐,谈笑风生。沈田子就绝对不会,他永远都是面南背北,其他人跟他面对面,拉开至少三步距离。甚至行军中,他从来不和檀道济、陈嵩并马而行,要么让他俩走在前面,像是给他开道;要么就跟在后面,像是俩卫兵。能和他并肩走的只有他的弟弟沈林子。

    此前没听沈田子品藻过王镇恶,但是王镇恶打下长安后,这种评头品足就来了。前几天出去打猎,回来的路上,陈嵩在马后隐约听见沈田子跟沈林子抱怨,说要不是你拦着我,拿下长安这个头功就是我的,怎么会轮到王镇恶这个守财奴。再说要不是我们在峣关打垮了姚泓的羽林骑主力,掏空了长安的肚子,他哪能那么轻松地摘了桃子!沈林子说我还是那句话,别眼红!这个所谓头功,怕只怕是砍头的功。又听见沈田子嘟嘟囔囔地说我没觉得王镇恶会倒霉,本来大家同朝为将,谁也不比谁多几斗稻梁,这下子他先入长安,听说当地老百姓本来就念他爷爷的好,现在又服他,太尉就算为了关中稳定,也一定会把他置于我们之上,对我们发号施令,这教我怎么忍?沈林子说忍不了也得忍,要不然怎么叫大丈夫?长安是一口热锅,没几个蚂蚁呆得安生,你静静地看热闹就好,什么都别做,做不好你就是第一个被烫死的。

    军中主将相互嫉妒,这个不是秘密,但亲耳听到沈田子说出来,还是让陈嵩无比震惊。此刻看到王镇恶只是派了郭旭一队人马到灞上来迎接,既无父老敬酒,也无乐队奏凯,只恐沈田子会不乐意。再看郭旭脸上,浑然没有忧色,知道这个铁匠兄弟这辈子都不会动这方面的心思,不由暗暗叹气,貌似不经意地问:

    “王镇恶将军怎么没来?”

    “王将军带着长老在长安朱雀门外恭迎沈将军,后天他们会一起到这里迎接太尉。”

    陈嵩出发时就揣摩过,沈田子其实是希望王镇恶出长安亲自远迎的,现在后者居然有失远迎,沈的失望可以想见。他不会体谅王镇恶需要在刘裕和他之间妥为安排,以免失了尊卑上下的礼数。他只会满怀牢骚地认定这是王镇恶恃才傲物,以长安征服者自居,在客军面前倨傲不礼。

    想到这里,转头看着郭旭:

    “郭旭,你传令给骠骑队,过一会儿看见沈将军他们过来,要早点下马,全部跪在路边,口号就喊:恭迎百战无敌沈将军、檀将军,贺喜沈将军、檀将军南线大捷!”

    郭旭虽然已经和陈嵩同为队主一段时间,但做了陈嵩多年部下,对他依然习惯性服从。只是要在极短时间内教会部下喊这两句话,他自己先捋不直舌头。还好疯子长于此项。不等郭旭说话,跳出来指挥大家迅速演练。同时约好,大家听陈嵩信号。只要陈嵩把佩剑往地上重重一放,大家就齐声大喊。

    士兵们此前从来没有执行过这样的任务,此时忍住笑,练习若干遍,算是把话喊顺了。最后一遍完成后不久,一个旗阵从地平线上冒出尖来,耳畔响起熟悉的大军行进声。整齐的脚步和马蹄子声音合成一个巨大的混响,听起来像是一个巨人在抡着木槌敲击巨鼓,而此鼓以大地为皮。余音绕于云霄,三日不绝。

    果如陈嵩观察的那样,沈田子没有和任何人并肩走马。大军分成三个四路纵队的方阵,沈田子、檀道济和沈林子各领一个,沈走在最前面。他的前方,是一个猎猎飘拂、艳艳舒展的旗阵。第一排四面旗,一面是进军用的鹰隼旗,图画做鸷鸟之击;一面是将帅出征的虎旗,图画是一头跃然而起的白虎;一面是燕尾旄斾。图画为魁拔喷火,以表南方军;一面旗是代表赏罚的令旗,图画为獬豸,以示公正。其后是旗色、尺幅、旗杆、流苏均不同的各色旗子。它们众星捧月,共同围拱两面大纛旗,一面上着“晋”。一面写着“沈”,虽然比刘裕的太尉帅旗小一圈。但在旗阵中已经是鹤立鸡群,卓然耀眼。沈田子避开了军主不得设仪仗的军规。把本该分散使用的军旗集中起来,所有这些旗,实际上为自己组了一个仪仗队。

    旗阵之后,沈田子白色战袍黄金甲,头顶白色盔缨,骑在一批额前有一片白毛的黑马上,人极精神,马极神骏。身后是清一色铁甲骑士,都是幢主队主,每排马毛色一致,实际上又是另一个仪仗队。在前旗后马两个仪仗队的护卫下,沈田子恍如战神。

    在旗阵过去,黑骏马亮相一瞬间,陈嵩率先,骠骑队和飞骑队迎候的官兵跪倒一片。陈嵩把早已解下的佩剑重重地往地上一拍,黄尘中想起士兵们粗豪热烈的声音:

    恭迎百战无敌沈将军、檀将军,贺喜沈将军、檀将军南线大捷!

    陈嵩突然觉得这话太快就没了,怕沈田子没有听清楚,无法过足瘾,乃再次把佩剑一拍。跟着他混了多年的老兵们心领神会,立刻再喊一遍。三遍过后,陈嵩站起身来,向郭旭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在沈田子马头前站定,想把事先已经默默背诵了好多遍的话顺顺溜溜地说出来,但他从来就不善言辞,又是第一次执行这样文绉绉的司仪任务,结果在场的人听到的就是一连串单蹦出来的字眼儿,就像豆子们一个个挤出豆荚:

    “骠骑队,嗯,队主,嗯,队主郭旭,奉大。。。晋朝龙骧。。。龙骧将军王,王镇恶令,率队远迎大晋朝,大晋朝振武将军。。。沈田子,冠,冠军将军檀道济,建武将军沈。。。沈林子。王镇恶将军,率长安父老,箪,嗯,箪食壶浆,恭候诸位将军。郭旭为,为诸位将。。。军清道!”

    陈嵩的心悬在嗓子眼上,生恐郭旭忘掉哪句话或者哪个人。疯子和绿豆低着头偷笑,恨不得冲上去竹筒倒豆子一般替他说。

    沈田子刚开始皱着眉头,后来觉得好玩,索性把一条腿盘在马鞍上,耐心等这个茶壶把所有夹生的面疙瘩都倒出来:

    “郭旭啊,听说你带人双骑进长安,威风得很!你要是跟姚泓的太监也这样说话,岂不是在羌狗面前丢尽了我们北府兵的脸?”

    哄堂大笑。

    郭旭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那天说得挺好。

    又哄堂大笑。

    沈田子显然对刚才一群人跪迎且冠之以百战无敌非常满意,招呼后面檀道济、沈林子过来。沈林子此前和郭旭一起对付姚绍,本来就很喜欢他,现在重逢,丝毫不顾及军阶落差,过来先是在他胸前砸了两拳,又扎扎实实地抱住他,拍打他的后背。

    檀道济的眼睛里也是满满的爱才之情,抓着郭旭的手捏了捏,觉得恍如捏铁,拍拍他同样像铁的肩膀,转头对陈嵩说:

    “带出这么好的后起之秀,陈嵩你功不可没啊!”

    陈嵩赶忙一躬身:

    “各位长官言传身教,我和郭旭都受益匪浅。”

    郭旭本以为檀道济的寒暄就此结束了,孰料他走到骠骑队官兵面前,扫了大家一眼:

    “你们谁是跟着郭旭进长安的勇士啊?”

    疯子没料到声名赫赫的檀道济会问到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地举起手:

    “回将军,是我,我叫冯梓樟!”

    檀道济说你是好样的,不过你的名字听起来像是“疯子张”,人家以为你姓张,是个疯子。

    在场诸人轰然。陈嵩赶紧过来,说其实我们从来想不起来他的大名,我们都叫他疯子。

    二沈一檀都仰天大笑。

    疯子激动地拽郭旭的袍角,他想起那天郭旭说历史上只会留下将军们的名字,现在将军们知道有个名叫冯梓樟,名字意思是栋梁佳木,外号叫疯子的军官那天先于大军进了长安,是不是就意味着历史已经记住了自己?

    檀道济笑完,神情转肃然,向在场士兵一抱拳:

    “此次北伐,我们几位和你们并肩作战,真正的大功臣是你们!刚才你们跪着欢迎我们,其实应该我们感谢你们才对!诸位弟兄,辛苦了!我和两位沈将军向你们致敬!”

    全场鸦雀无声,片刻后突然爆发一阵欢呼。

    陈嵩注意到沈田子的脸渐渐阴沉下来。他内心长叹一声。沈田子今天摆出这个行军阵势,就是要独领,把最大的荣耀归于自己。可到最后,檀道济轻轻一番话,把风头全抢走了。

    他知道檀道济本意不是要压倒沈田子,但沈田子绝不会这样去想。

    胜利了,生死问题不那么迫在眉睫,沉淀在同袍情义之下的渣滓也浮起来了。

    果然,士兵欢呼声略略沉寂,沈田子就兴味索然,懒洋洋地说时候不早了,出发吧,还要烦劳各位大功臣头前带路。

    陈嵩刚要拉着郭旭上马,就听到沈田子对沈林子说:

    “走吧兄弟,好戏在长安,去见识见识北伐第一功臣王大将军会摆出怎样一个排场!”

    陈嵩心头一紧。(未完待续。。)u

中卷三十七章 寄奴三拜() 
王镇恶和沈田子两军会师两天后,

    刘裕到了。

    还是灞上远迎,不过这次的阵势洵非前日可比。王镇恶诸将带领三军精锐和长安父老,具少牢,备鼓吹,少年耍狮,少女歌舞,在潼关至长安的大路边翘首以待。当刘裕从白直队官兵的簇拥下策马走出时,他看到的是一座由花束、绢帛、笑脸、歌声和爆竹堆成的声色之城,而他就要以征服者统帅的身份,穿过这座城,接受忠诚部下和新归顺百姓的崇拜。

    北伐军将领排成一行,在这座城的最前面,每张脸都晒得黝黑,本文来源:,但每双眼睛都闪着热切的光。刘裕深知这种光意味着什么。他既不能让这种光黯淡消逝,也决不能让它太炽烈。黯淡消逝就意味着他们不再热心进取,先前战场上的猛虎就会变成懒洋洋的家猫;太过炽烈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满足于被人驱策,而是试图享受驱策他人的快感。但举国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拥有此种威权,而这个人非刘寄奴莫属。任何流露出一点非分之想的人,无论他为刘寄奴做过多大贡献,都必须立刻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王镇恶站在诸将中间,此时向前一步。他全身甲胄,不能跪拜,只能单膝跪地行军礼。拿下长安要拜他奇策奇兵所赐,现在他是长安城的实际掌控者。长安是一个胡汉杂居的大染缸,眼珠颜色不同、鼻梁凹凸不同、语音强调不同、衣冠发饰不同、口味食谱不同的人,加起来有六万多户,只可以镇静以抚之。不可以躁动以搅之,举措不宜、用人失当。都可能麻烦不断。但这个城里大部分人都买王镇恶的账,而后者勒军严整。秋毫无犯,加上他祖父的遗泽和他自己的军威,已经将长安镇抚得安安静静、服服帖帖。有了这份资本,别说诸将,就是刘裕,在王镇恶面前都算是客军。假如他说一口南方话,和众将在一个兵棚里睡过,在一条船上行过,在一个大锅里吃过。在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过,事情会简单很多。但他偏偏说一口关中话,偏偏是半路出家加入北府兵,偏偏又独占鳌头地拿下了姚秦都城,还深得此地人心。如果不重重赏赐他,就没法牢牢笼络他的忠心,更无从激励三军报国立功;如果赏赐太重,就会让他的光辉太过耀眼,让他人显得灰暗。在所有这些考量之上。最重要的是把长安官民对王镇恶的敬畏转变成对刘裕的敬畏,否则这种占领就毫无意义。。…。

    在震耳欲聋的鼓乐、爆竹和欢呼声中,刘裕扶起王镇恶,贴着耳朵对他说:

    “镇恶啊。干得漂亮!你成就了我的霸业!来日建功臣阁,除了你,没人能占第一!”

    这样露骨的话。此前不能说,只能在今天大势已定时说。耳语是因为太吵。不是担心别人听到。刘裕虽然反复推辞,但公爵、王爵根本跑不了。此后权力膨胀的想象空间更大。今天的刘寄奴,已经不是那个廉价酒馆里的赌徒,不是那个一刀一枪吃军粮的丘八,不是那个南征北战却吃力不讨好的大牲口。刘寄奴就算大声说我要当皇帝,众人也只会说万岁万岁万万岁,没人会站出来指控他大逆不道。这些人冲锋陷阵时举着晋朝的旗子,但心里的效忠对象从来都不是那个姓司马的呆傻皇帝。

    果然,王镇恶脸上没有丝毫错愕。他只是说出了此时此地此种格局中最得体的话:…。

    “此番拿下长安,

    全仰仗太尉神威。太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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