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琴转了转眼珠:“没什么,你这名字让我想起一个熟人,我一时有些跳不出来。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唱歌的人。”说着引着肖投茗向阁中走去。
肖投茗跟在她身后,想到即将要见到歌者,而且据说是大美女,也有些忐忑,突然为自己冒冒失失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轻声问:“姑娘,我一介无名书生,也没准备什么礼物,空着手贸然拜访,这样会不会有点唐突了如薇姑娘啊?”
欣琴脚步不由一顿,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里想,知道你名字,主动结交还来不及呢,嘴上却没有言语。
这时候姑娘们都在房间里休息,竟一个人也没遇到。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最尽头的房间。
欣琴转身笑了一下:“肖公子,您稍等片刻,我得进去跟如薇姑娘通报一下。”
肖投茗点点头:“明白,姑娘请。”
欣琴于是唤了一声:“如薇姐。”进到房中,将房门合上。
肖投茗静候了片刻,房门就开了。欣琴将他请进房中。
如薇的房间是由一连三间房打通的,仅用两座巨大的博古架作为隔断。肖投茗暗暗观察,只见房中布置得优雅华贵,摆设用品都是精美绝伦,房中悬挂的字画竟是稀罕的名家真迹。
如薇此时正坐在房间东首窗前的琴旁。她穿得比较家常,上身是驼色暗花缎织金团花暗纹单衣,下身是棉布的条纹间色长裙,头发只是随意地盘了个乌云髻,用一只珠钗挽着,脸上只是简单扑了层珍珠粉,没有涂任何颜色进行修饰,露出柔润的肌肤和本真面目,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待肖投茗走进,如薇才起身,落落大方地招呼道:“公子请坐。欣琴,你从柜子里取出我的那个青花茶碗,给公子用我新的的雨前毛尖。”
欣琴于是引肖投茗在房间东首一套镶嵌着贝母的红木茶几前坐下,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茶碗,不多时,将冒着余氯香气的茶碗奉上来。
肖投茗接过茶,只见茶碗中的茶叶翠绿金黄,纤毫分明,茶水汤色金黄晶莹,味道清香和醇,知道一定是好茶,可他什么都不懂,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看出肖投茗的局促,如薇淡淡地转移话题:“肖公子,听说你是听着我的歌声寻来的?”
肖投茗腼腆一笑:“是鄙人太冒失了,听到歌词深有感触,忍不住就循声而来,想要认识一下词曲作者和演唱者,还请如薇姑娘见谅。”
如薇淡淡一笑:“如薇不才,让公子见笑了。”
肖投茗十分惊讶:“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和演唱者都是你一人?你又未曾参加过科举,如何能把科举的事情表达得这样到位呢?”
欣琴在旁边笑道:“要不怎么说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呢?看谁还敢说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我们如薇姐关于生活的作品,要比你们这些书生还精彩贴切呢。”
如薇笑着说:“欣琴,打住打住,你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肖投茗也赞道:“欣琴姑娘赞得不错,如薇姑娘确实多才多艺,锦绣心肠。”
如薇淡淡一笑:”古人云,知音难觅。那我就再为公子唱一遍这首曲子吧。”
肖投茗听到如薇这样讲,眼睛亮起来:“肖某洗耳恭听的。”
如薇复又在琴前坐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裙摆,然后冲肖投茗微微一笑,轻轻扬起手腕,指腹划过纤细的琴弦,信手起了个调。婉转的曲调再次扬起,待前奏一过,如薇朱唇轻启,声音圆润甜美,宛若黄莺般婉转。
肖投茗凝神闭目,沉浸在歌曲的意境之中。
五更残月省墙边,绛旆蜺旌卓晓烟。唱得是等候在礼部南墙前时焦虑的书生。
千炬火中莺出谷,一声钟后鹤冲天。唱得是放榜那刻万众翘首企盼的场景。
皆乘骏马先归去,独被羸童笑晚眠。唱得是金榜题名的春风得意。
对酒暂时情豁尔,见花依旧涕潸然。唱得是名落孙山的怅然苦闷。
未酬阚泽佣书债,犹欠君平卖卜钱。唱得是学子的贫寒和艰辛,落选考生回到家中,面对一贫如洗的生活,更添萧索之意。
何事欲休休不得,来年公道似今年。唱得是尽管失意但仍不肯就这么放弃,失败了没什么,不过就是重头再来罢了。
一曲终了,余音不散,歌曲的韵味还在房间中盘旋,逐渐沉淀在肖投茗心底,他回想着十年寒窗的往事,想到一路进京赶考历经磨难起起伏伏,不觉恍惚,微微垂着头,眼中失落萧索。
“肖公子?肖公子?”欣琴连唤几声,才将他唤醒。
肖投茗站起身,拱了拱手:“如薇姑娘歌声动人,肖某能够有幸听姑娘一曲,实在是佩服有加。叨扰姑娘这么久,肖某唯有一揖以谢姑娘,竟无以为报。还望姑娘见谅!肖某……这就告辞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急切切要走,如薇和欣琴对视一眼,如薇淡淡地说:“方才我见肖公子听曲的时候神情也随着歌曲忽悲忽喜,眼神中有许多东西,似是在欣赏歌曲,又似在回忆。不知肖公子从曲中受到了什么启发。知音难觅,不知肖公子是否愿意分享一下。”
第七十四章 以后不要说我不行()
肖投茗呆立在原地,眉头紧锁,喟然长叹:“实不相瞒,如薇姑娘的歌声勾起了我的感触,觉得就像在唱自己的故事一样。原本信誓旦旦,以为定能金榜题名,不料榜上无名,实在是自惭形秽,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谢姑娘一曲之谊。”
如薇也站起身,淡淡地说:“既然肖公子执意要走,如薇也不再挽留。”她轻轻递上一张请帖:“肖公子,明日我们这里有个比赛,如果你有空,就来参加吧,就当散散心。”
肖投茗心里不好受,随口应了一声,便逃也似的下楼了。
望着肖投茗仓皇离去的背影,欣琴噘着嘴:“如薇姐,我看这肖投茗很一般嘛,就是个不起眼的穷酸书生。他有什么好的?真是搞不懂,这些人何苦为了他花这么大力气……你干嘛还请他来参加比赛。”
如薇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沿着江边信步游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此刻的肖投茗深陷在屡试落榜的压力和粗心大意的自责中,被挫折感笼罩着,自然不好受,不知不觉中走了好几里路,兜兜转转,夕阳西下的时候,竟给他绕回中心城区。
肖投茗信步走进一家小酒馆,用身上最后的二十枚铜板买了壶黄酒,统统喝了,喝得个烂醉,最后还是被小王爷府上的小厮寻到,搀扶他着到小王爷府。
马蹄轻响,车铃摇曳,锦鲤陪同小王爷盛着马车从宫中出来。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锦鲤不禁发问:“这事儿和肖投茗有什么关系?”
小王爷敲了敲手中的试卷,反问锦鲤:“你觉得这些卷子是怎么回事?”
“十一个人用同样的答案,肯定是相互抄的喽!只是,监考没发现也就罢了,分卷子恰好不在一组。被发现的同时,却查不到名字……太多巧合了,怪怪的。”锦鲤评价道。
小王爷不置可否,只是挑眉看着锦鲤。面对如此毫无线索的事件,和迫在眉睫的破案时间,他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你怎么看?”锦鲤不由问道。
小王爷盯着锦鲤的脸,似笑非笑。
“问你话呢。”锦鲤瞪他一眼。
“我看啊,你这幅尊容还挺好玩的。”
锦鲤摸不着头脑:“我?我怎么啦?”
小王爷只是笑,却不言语。马车一到王府,小王爷就拉着她直直走到梳妆台前。
锦鲤往镜子里一看,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伪装还未卸掉。她一伸手将假痣揭下来,差点就要随便丢开。
“等等。”小王爷拦住她:“明天随我破案时你还要用这个呢。”
锦鲤在皇宫里一直都是站着,着实也有些累了。她一屁股坐在镜前凳子上,答道:“小王爷,我又不懂破案,纵然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不去了吧。”
小王爷高深莫测地一笑:“那也行。只是,可惜啊,小透明他的卷子……”他不住摇头晃脑地叹道。
“他的卷子怎么了?”锦鲤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也在这里面吗?“
小王爷却嘟着嘴:“你又不肯陪我去查案……”
锦鲤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王爷立即就绽开了笑容,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锦鲤将小王爷手中的试卷抢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着。她并不识字,也不认识肖投茗的字迹,所以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连卷子拿倒了都不知道。
小王爷笑眯眯地伸手,将试卷倒过来,重新放回锦鲤手中。
锦鲤忙瞪大眼睛,仔细地瞧着卷子,仿佛要从卷子上盯出什么花儿来。
小王爷笑道:“你看什么呢?”
“……这是肖投茗的卷子吗?”锦鲤好奇地问。
小王爷伸头看了看:“不是吧……”
锦鲤“啪!”地将卷子往桌子上一拍:“那你给我看什么!”
小王爷一脸无辜:“不是你自己拿过来要看的吗?我怎么知道你想要看什么……”
“那你说小透明的卷子……”锦鲤不满地嘟着嘴。
小王爷哈哈一笑:“早点睡吧,明天早上一大早就要陪我出去查案呢——你可是已经答应我了,不能言而无信啊!”
第二天一大早,小王爷就拖着锦鲤出门。
“我们怎么查啊?”锦鲤嘟着嘴问。
小王爷笑了笑:“虽然答卷是一样的,但答题所用的墨却是他们自己到考场的。仔细看,就会发现,有几份卷子所用的墨色有点特殊。”
“哦?”锦鲤奇道:“让我看看。”
小王爷将卷子递给她。
锦鲤翻来覆去地对比:“好像……是有那么些不一样。不过这样看不清楚,这墨水有什么不一样?要我把它还原出来吗?”
小王爷一愣:“你能把它还原出来?怎么还原?”
锦鲤笑道:“墨水不就是一种有颜色的水嘛,你们写在纸上,等它干了,就变成这样。那还不容易,再添水进去就好了。”
小王爷淡淡一笑,信步走到路边的茶摊,讨了杯白水,用手指沾了一滴,滴在字迹上。
字迹只是浮起淡淡一丝墨到水中,然后水珠慢慢被纸张吸收,不但没有还原出墨水,反而使字迹渐渐晕开了。
锦鲤转了转眼珠,信誓旦旦地一笑:“你不行,但是我行。”
她将小王爷拉到墙角边,犹豫了一下,抬头直视小王爷眼睛:“你能答应我吗,对于我将要做的,绝对不说出去。”
小王爷轻轻笑了一声,坦然与她对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愿意相信我吗?”
锦鲤想了想,点点头。她轻轻伸出手将手指伸进小杯子中,只见杯子中的水迅速减少,就像锦鲤手指上有一张看不见的小嘴,将水分全都喝掉了一样。
等锦鲤将手指抽出来的时候,小杯子里面已经空了。一团白色微光萦绕在锦鲤指尖,微微旋转着。她看了一眼小王爷。
小王爷的表情十分淡定,双手捧着试卷往前一凑,勾起唇角。
锦鲤于是将手指放在一处整洁的字迹上。
白色微光顿了顿,似乎不明白要做什么。锦鲤用手指轻轻一拨,将它们拨进笔划间,那些横竖撇捺慢慢鼓起来,然后缓缓收缩凝结成浓浓的一滴,像刚磨出来的墨汁那样浓郁。
小王爷沉默地望着试卷,默然良久,直到那滴墨汁又渐渐被试卷吸收,化作一个圆圆的黑色墨斑。
锦鲤不由问道:“如何?”
小王爷绽放出笑容,拉着锦鲤转身就走:“以后不要说我不行,否则,我就证明给你看,让你知道我究竟行不行。”
锦鲤被他拖着走得飞快,脚步踉跄,不由嚷道:“原来你沉默这么久是在琢磨那句话啊!什么行不行的……你你你要拖着我上哪儿去啊!”
小王爷忍不住大笑道:“去鉴定墨水啊。”
他拉着锦鲤转来转去,最后进入一家店铺。
那店铺不大,进门三面都是宽大的柜台桌面,后面的墙上挂得满满的。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上挂满了大小各异的毛笔,墙下的柜台上摆着各色笔架。左手边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纸张,什么洒金泥的、带唐草细纹的、压着金箔的,应有尽有。墙下的柜台上摆着大小材质不一的镇纸。右边墙上打了个巨大的架子,摆着各种各样的墨条。墙下的桌上摆满了砚台。
一个样貌平庸的中年*起身,冲小王爷拱了拱手:“公子亦凡大驾光临,不知想要寻点什么?我这里的东西再多再好,只怕也比不上贡品好。您慢慢看有什么能入眼的。”
小王爷笑了笑:“你说得没错,你这里没什么我能看的,我却拿来一样要你看的。”
中年男人笑了笑,摆上茶,冲小王爷摆了个请的姿势。
小王爷将两份试卷从手上抽出来,递了过去。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小王爷可是要问我有什么不同?”
小王爷点点头。
中年男人于是答道:“这两份,一份墨迹深,一份墨迹浅。”
小王爷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过了许久,那中年男人却不发一语。
锦鲤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中年男人抬眼看她:“什么然后?我不是说出来不同了吗?”
“你说的这个不同,我们自己也会看。”小王爷笑道:“是想请教您,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中年男人低头看了一会儿,抖了抖左手上的卷子:“这一份,墨迹粗黑平滑边际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公子哥儿们常用的一种墨条。一两银子一根,大户人家都是大批量购买的。”
“所以,这一份是比较常见的,难以区分出使用人群,是吗?”小王爷若有所思:“那另一份呢?”
中年男人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这一份,墨迹较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