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拂面而过,冰冷如刀。隆冬时节,车门山靠近江北,气温很低,孔晟呼出一口气,任那口气蒸腾,估摸着这天大概在零下一两度的样子。
孔晟被死死绑在旗杆上,周遭有不少身穿棉袍抄着手面色不善的山贼围观,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隐隐传进孔晟的耳中。
孔晟使劲仰起了头,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眼眸中滑过一抹淡淡的郁闷和绝望。
终归还是百密一疏,他算计了南宫望,却忘记了关键的一点,在这车门山寨,南宫望做不了主。而聂初尘这个女人性情急躁,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南宫望忌惮的她未必在乎。
聂初尘大步出厅,披着黑色的大氅,手执长弓,杀气腾腾。南宫望束手跟随在她后面也出厅来,面带无奈和尴尬之色,眼眸中却闪烁着似有似无的火焰。
聂初尘走过来,凝立在孔晟身前,任凭寒风将她的大氅卷起,妩媚的脸蛋上隐含杀机:“孔晟小贼,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宝马献上,我就饶你一命”
孔晟回望着聂初尘,神色平静:“宝马已经被带往江北军中,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聂初尘暴怒起来:“小贼,你这完全是自己找死”
“死吗?”孔晟突然纵声狂笑起来:“我既然敢来,还怕死吗?小娘皮,少威胁老子,要杀要剐,任你了”
人死卵朝上,怕个鸟毛啊心底那股彪悍的狠劲儿涌动着,孔晟一扫温文尔雅的风度翩翩,竟然爆开了粗口,这让聂初尘更加盛怒,她蹭蹭蹭后退几步,当即搭箭拉弓成满月,瞄准了孔晟的咽喉。
孔晟呸了一口,吐了一口唾沫,昂起头,冷冷盯着搭箭引弓的聂初尘。
到了这个份上,他彻底失去了与对方斡旋谈判的耐心和信心。他自是清楚得紧,这次与前番不同,他的大唐之路恐怕真的要到此为止了。聂初尘这种心狠手辣的江湖绿林人,杀人不过是家常便饭,翻脸成仇之下,不可能手下留情,更不是虚言恫吓。
而穆长风和乌显乌解三人按照他的命令隐藏在距此不远的某处,纵然有心救援也是鞭长莫及。
南宫望发出喟然一声轻叹,他向聂初尘躬身一礼:“师妹,能否给愚兄一个薄面,让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聂初尘精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微微点头,收起了弓。
南宫望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走过去,站在孔晟面前惋惜道:“孔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区区一匹马搭上性命,真的是很可惜。听山人一句劝,交出宝马,我保你安全下山。”
“为了区区一匹马,你们不惜诛杀朝廷命官,也算是嚣张到极致、胆大妄为利欲熏心到极致了。南宫望,你们也听我一句劝,不要因小失大,到时候引来大军围剿,后悔晚矣”孔晟冷笑起来。
南宫望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公子不听劝,那山人就言尽于此了。我师妹性如烈火,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她既然要杀你,我也阻拦不住。临别之际,公子可有遗言遗愿,尽可告知山人,我一一为你办到。这也算是你我相识的一场缘分。”
孔晟目光清澈地回望着南宫望,一时间心念电闪,百感交集。略一沉吟,他向南宫望微微一笑,点点头:“先生盛情,孔晟感激不尽。”
“有两件事拜托先生。”
“我那把宝剑,乃是红颜知己亲手所铸相赠,烦请先生派人将它送回江宁,交予杨使君府上杨小姐雪若手上,就说孔晟中道夭折,无法再履行与她的两年之约,只好辜负了她的一腔深情了。”
孔晟说到此处,缓缓闭上眼睛,两颗清泪滚落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泛起杨雪若那张明媚深情的面孔,款款笑语言犹在耳,而如今却是生离死别。
“聚散若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于谁同。”孔晟轻叹一声:“烦先生替我转告雪若小姐,此生休矣,若有来世,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离不弃。”
南宫望听得心神感伤,嗟叹连声。他本是情痴之人,为亡妻病故伤怀经年不能自拔,听了孔晟与情人的临别寄语,更是情怀激荡,他躬身下去一字一顿道:“公子放心,山人定将公子临终之言一字不漏转呈杨氏小姐”
聂初尘站在不远处,将孔晟与南宫望的对话一一收入耳中,她妩媚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情绪的波动,愤怒刚硬的面部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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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算计(2)()
“如此,拜谢先生了。 w w w 。 。 c o m”
“其二,我口述,烦请先生执笔,代我写两封函,如有可能,请转交给我的朋友穆长风兄,由他转交送达。”孔晟的声音低沉无比。
南宫望点点头,大喝一声:“来人,取纸笔案来。”
孟赞等人扭头望向了聂初尘。
聂初尘柳眉一挑,挥挥手,示意他们按照南宫望的命令去做。
不多时,一张小案,一个软榻,笔墨纸砚皆取来备好。南宫望衣摆撩起,趺坐了下去,慨然道:“公子,请讲”
“写给凤阳郡主李萱台驾面启,御赐天子门生、昭命河南道睢阳府宋城县令孔晟绝笔拜上。”孔晟的声音轻柔而有力:“过往种种,若有冒犯,还请郡主见谅恕罪……安贼起兵叛乱,祸及天下,今陛下在灵武登基,号令天下勤王之兵,相信平叛之日并不遥远。今郭子仪率军入河东河西,李光弼守太原府正与叛军一战,此战必胜。最迟半载,郭子仪与李光弼两路大军前后夹击,光复关洛帝都指日可待。”
“而至于河南战局,重点在睢阳。睢阳守得住,河南危局便能化解。若是睢阳城破,河南尽入叛贼之手,虢王殿下即便退守彭城也难逃覆灭之危。因此,拜请虢王殿下举兵增援睢阳,与敌抗衡,只要坚持一载,叛军就不战而退……”hei yaп ge醉心章、节亿梗新
寒风中,孔晟侃侃而谈,南宫望奋笔疾,心头却是不解、惊讶等复杂情绪兼而有之。他没有料到,孔晟的绝笔不是写给亲属故交,而是写给虢王的女儿凤阳郡主李萱,而信函的内容也不是讲述个人私情,而是讲述天下大势,建议李萱劝说虢王李巨分兵支援睢阳云云。
一旁侧耳倾听的聂初尘心里更加愕然,心道这小贼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闲情关心河南战局和大唐朝廷的平叛大业?
聂初尘深深凝望着孔晟,眼眸中的杀机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异样的情绪:真是一个奇怪的小贼,行事作风出人意料,与众不同……
寒风呼啸更紧,漫卷起飞扬的黄叶。孔晟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南宫望则听下笔慨叹:“公子心系国难,挂念国事,令山人敬佩,果然是有志不在年高,少年英雄风骨铮铮”
孔晟轻笑一声,他不是什么具有崇高理想的“高大上”人士,更无意当着南宫望、聂初尘这些山贼的面故作矫情扮演什么伟人君子,只是有感而发,对于河南的战局还是心有不甘,上李萱,建议李萱劝说虢王分兵增援睢阳的张巡等人,说不准还可以改变既定的历史进程。
若是虢王从之,至少可以拯救睢阳数万军民。
孔晟低低又道:“还请先生代笔,孔晟还有一封函。”
“恩师上清天台白云子台前,不肖弟子江宁孔晟拜言。”孔晟这句话刚出口,南宫望就猛然抬头,手里的沾满浓墨的毛笔噗嗤一声掉落在白色的纸上,愕然望着孔晟。
聂初尘则一个箭步窜过来,大声道:“你这小贼刚才说什么?你说的白云子,莫非是司马承祯?你竟然是司马宗师的弟子?小贼,你有何凭据?”
孔晟也是惊讶起来,他抬头扫了情绪激烈的聂初尘一眼,冷冷道:“我是司马宗师在江宁收的弟子,我的剑术和内功皆是恩师所传,这一点,江宁一地人尽皆知,你让我拿什么凭据?”
南宫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望着孔晟略一沉吟,他明白孔晟不可能假冒司马承祯的弟子,派人去江南一带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更何况孔晟也不知自己师兄妹两人与司马承祯的私密渊源。不要说孔晟了,就连车门山寨这些山贼,也无人知晓游侠范云聪是司马承祯的忘年之交,范云聪早年伴司马承祯游历天下,所学有半数都出自司马承祯的上清传承,严格说起来,范云聪应该是司马承祯的半个弟子。
如此一来,南宫望、聂初尘就与孔晟有同门世交之谊了。
南宫望与聂初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并肩而立望向了孔晟。
这个时候,聂初尘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司马承祯北上路过车门山时向自己提起过的“孔家小郎”,以及司马承祯贴身道童阿泰口中戏言的“杨家吃软饭的”,不由格格娇笑起来,扬手讥讽道:“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江宁城中出了名的吃杨家软饭的浪荡子无赖由”
聂初尘是个粗线条的性格,司马承祯路过车门上山盘桓一日,无意中说起在江南收了一个弟子,并未往下细说。只是阿泰在旁当笑话说了一些关于孔晟的“丑事”。聂初尘完了就抛到了脑后,如果不是孔晟刚才提及司马承祯的名字,她也想不起来。
南宫望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孔兄弟,司马宗师是吾师的忘年交,也是我们师兄妹的长辈,你既然是司马宗师的弟子,嘿嘿……来人,速速给孔公子松绑”
聚义厅中摆上了在山贼们看来非常丰盛的接风宴席,尤其是那一大碗一大碗的肉食,根本就是他们平时见不到的美味珍馐。
南宫望和聂初尘坐在主位上,孔晟位于客位,双方尽释前嫌、谈笑生风,气氛相当融洽。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孔晟心头微微感慨,司马承祯当真是自己重生穿越这一世命中注定的大贵人,赠箫剑、无私传授绝学、向郭子仪和朝廷举荐……如今在这车门山寨群贼面前,又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因为司马承祯的情面在,他此刻恐怕早就陨灭在聂初尘锋利无情的穿云箭下了。
南宫望略一问及了孔晟被司马承祯收为门徒的往事,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深问。这种试探,其实多此一举。以南宫望的心机为人,想必已经暗中派人快马加鞭去江南一地探听虚实去了。
孔晟对答如流,南宫望的态度虽然极其热络,但孔晟却清晰地从他眸光中读到了一丝丝的失望。此人城谋深重,各种算计层出不穷,他应该是临时起意想推波助澜,借着孔晟这事,来实现自己反过来掌控聂初尘麾下人马的目的。
在南宫望的层层算计中,孔晟若是死在车门山寨,必将引起官军的大举报复,只要车门山寨不复存在,数百山贼失去了容身之地,他就有的是办法带领这些人重新占据洪泽湖。而到了洪泽他的地盘上,也就由不得聂初尘了。
况且,以聂初尘简单率直的性格,若是南宫望要算计她,不过是信手拈来。
从这个角度上看,南宫望其实才是杀人不用刀的狠角色。孔晟心里暗暗冷笑,却是故作不知,并没有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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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气运()
聂初尘的话题则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孔晟那匹宝马追风。 她是习武之人,对宝马兵器的狂热非常人可以想象。
孔晟笑而不语,并没有将穆长风三人的真正下落透露出来。孤身一人处在群贼老巢之中,单凭司马承祯的情面和影响力,会不会真正消除危险,还尚未可知,他不可能不留个心眼。
见孔晟说话水不漏,显然还心存几分警惕。南宫望故作不知,朗声笑着主动岔开了话题去:“孔师弟,你我即是一家人,请恕为兄直言了。如今河南道战局纷乱,叛军势大,尤其是那睢阳一线危在旦夕,你此番去睢阳赴任,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不如听为兄一句劝,留在车门山寨,你我兄弟朝夕相聚,操练兵马,以待将来,如何?”
聂初尘也在一旁脆生生笑着插话道:“小师弟,师兄说的对,去那河南就是送死,况且你那个八小官的职位有什么好留恋的?我们山寨兵强马壮,四方义士闻风而至,你留下来逍遥快活,强似去做一个明知必死的芝麻小官。”
孔晟笑着,深邃的目光从南宫望和聂初尘神色不一的面孔上滑过,心里暗道:让我入伙当山贼?真是天大的笑话。聂初尘这小娘皮倒也罢了,无非是出身草莽性情豪爽,占据山林为的是不受官府律法拘束图个自由自在;但南宫望此人怀有大志野心,以他的谋略手段,若是将来遇不上可以提供他舞台的明主,必铤而走险起兵搏一个富贵前程。树如網址:heiyaпge。关看嘴心章节
“南宫师兄,小弟的看法与你不同。表面上看,叛军占据河南道多数城池,与他们的河东老巢形成呼应,势不可挡;但实际上,安禄山在河南道并没有投放太多兵力,他们的主力大军都被郭子仪和李光弼牵制在关洛一线,如今河南各地叛军其实以投降的官军为主。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虢王李巨能审时度势,果断分兵援救睢阳并固守睢阳,假以时日,叛军必败无疑,那些投降归顺的官军未尝不会继续倒戈。”
“而反过来说,倘若虢王的江北大军只为稳固自己的地盘,坐视睢阳被叛军攻陷,河南道这盘棋就变成了活棋,叛军可进可退、可守可攻,若是叛军挟大胜之势南下,非但彭城不保,整个江南必也危矣。”
“所以,小弟此去睢阳,未必就是一条死路。”孔晟笑吟吟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南宫望眸光一阵闪亮。孔晟新颖的观点和开阔的视野,让他心里暗暗钦佩。这么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有此过人的见识和魄力,难怪能被司马承祯欣赏并破例收为最后门徒。
南宫望笑了笑:“孔师弟一席话,让南宫望顿开茅塞,看来,是我见识浅薄、孤陋寡闻了。不过,纵然睢阳能保住不失,未来安禄山与官军的决战,结果还在两可之中。安禄山坐大,河南必然完全沦陷,这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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