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片刻之后,宋宁之子宋彬身着皮甲手持长枪,纵马当先,身后是百余名盐漕骑兵。
宋彬的脸色很难看。宋家在江南这地面上,就是不亚于杨家的头面家族,势力强悍,自成一体,如果杨奇是江南的土皇帝,那么宋家就是当之无愧的土霸王,隐隐有与杨家分庭抗礼的架势。
宋家的人轻易不会有人敢招惹,不要说嫡系子弟了,就是一个宋家的仆从,走出门去、走在江宁城中也是横着走,人人畏惧礼让三分。可今日,自己的堂兄宋安却被人打了,而且据说伤得极重,宋彬本来在府中闭门思过,听到通报,当即怒不可遏,就带人冲向望江楼所在的钟山之下。
宋彬纵马奔驰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孔晟单枪而立的一个俊逸背影。而自家盐漕数十名军卒,却是畏惧不前,结阵在对面与之形成对峙,这让宋彬更加恼火——区区一人,竟然能让数十军卒畏惧不前,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宋彬决定过后要好好修理一下这群奴才。
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宋安看到宋彬,惊喜过望,在两名盐漕军卒的搀扶下,翘着脚高呼道:“二弟,救救为兄为兄差点把命丢在此处,这种恶徒欺我们宋家太甚”
宋彬的脸色阴沉下去,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匹惨死当场血流满地的枣红马,这是宋安的坐骑,坐骑死得这么惨,可想而知宋安受了何等的惊吓和苦头。
宋彬挥了挥手,百余骑兵轰然分为两路,奔驰过去,将孔晟围在了当中。
宋彬向着孔晟的背影冷声怒喝道:“你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抗拒官军抓捕,还行凶伤人——来人,将他拿下,给我带回官衙去再做处置”
孔晟将手里的长枪噗嗤一声插在地面之上,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宋彬似笑非笑道:“宋彬,你这是在与孔某说话吗?”
“啊??”当孔晟那张坚毅儒雅的面孔在宋彬眼前骤然放大时,宋彬脸色惨变,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孔晟堂堂的江宁郡王,怎么突然跑到钟山山底下,与自家堂兄发生了冲突?
宋彬额头上后背上当即冷汗直流,他慌不迭地从马上跳下,躬身拜了下去,颤声道:“末将不知是郡王驾到,实在是失礼之至,还请郡王恕罪”
宋彬这番行动和言辞,口称郡王,当即把包括宋安在内的一群人给吓了一个心惊肉跳:竟然……竟然是新来江南开府的江宁郡王孔晟?我的天啊这回真是糟糕了,闯了大货
孔晟望着拜了下去的宋彬,声音更加清淡:“宋彬,你们宋家的人真是了不起,先是你带人围攻本王的郡王府,现在又率军将本王包围在钟山下,动起刀兵,还要将本王抓去盐漕转运使衙门治罪……”
孔晟的声音里虽然充满着各种嘲讽和不屑一顾,但也透露出浓烈的愤怒情绪来。
宋彬暗暗向脸色如土的堂兄宋安瞪了一眼,心说大哥啊大哥,你平日里浪荡街头惹是生非也就罢了,怎么今天却招惹上了这江宁郡王啊?你这回给我们宋家惹上了一个惹不起的大对头,让我怎么向父亲交代?
“郡王,末将实在是不知郡王驾到……有冒犯不敬之处,还请郡王恕罪”宋彬知道没有办法解释,只能一个劲认错,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不通过父亲出面的情况下,摆平此事。
但怎么可能?
宋彬扭头向宋安投过焦躁的暗示一瞥,然后故作愤怒道:“大哥,还不赶紧上前来向郡王赔罪认错?”
宋安体若筛糠面色涨红,站都站不稳,他噗通一声跪在原地哀呼道:“郡王,小生不知是郡王驾到,多有冒犯,还请郡王恕罪饶命啊”
“就凭你一个地痞无赖,不但当街调戏民女,还蛊惑盐漕官军围攻本王,还敢妄称读人,真是岂有此理。若是你这种败类都变成了读人,圣人该羞煞、斯文也扫地了。”孔晟冷哼一声:“就凭你今日之卑劣行径,本王就能知会江南处置使衙门,治你一个砍头问斩的死罪”
孔晟的声音冷漠坚定。
宋安毛骨悚然,身子哆嗦着,差点没吓尿。
如果是旁人说这话,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会嗤之以鼻,这点破事与他过去做的恶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要因此治他的罪,他早就不知道该死多少回了。
可孔晟却是朝廷新近诏命的江宁郡王,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理论上说盐漕转运使衙门也在孔晟的节制之中。孔晟说要治他的死罪,要砍头,宋安这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怎么可能不害怕?
宋安叩首在地,哀呼不绝,光顾着喊饶命了。
宋彬的脸色同样很难看,同时心里也有些恼火。他本来以为,宋家在江南地位特殊,即便是孔晟,也应该会给宋家几分面子,否则没有宋家的支持,跟树大根深的宋家作对,孔晟这个郡王怎么能在江南站住脚?
但没想到孔晟却没有给宋家留半点情面,竟然还口口声声要将宋安绳之于法砍头治罪。
其实宋彬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弄清真正的状况,不过,以他对宋安的了解,肯定是宋安无意中惹上了微服出来游玩的孔晟——可谁能想到,堂堂的江宁郡王,竟然孤身一人出现在钟山附近?
至于宋安和孔晟是如何冲突上的,宋彬也能猜一个大概出来,毕竟他这个堂兄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宋彬一念及此,本着息事宁人不给父亲宋宁添麻烦的原则,立即躬身下拜,陪着笑脸道:“郡王,我家兄长行为不端,我一定回去禀告父亲,以后严加管束。今日之事,完全是一场误会,请郡王开一面,我们宋家承情不小”
孔晟冷冷一笑:“宋彬,你们宋家这位侄少爷何止是行为不端,那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看刚才这架势,数十人持兵器围攻,显然是要将本王置于死地,还口口声声要将本王往死里打,打死了他宋家来一力承担……如此种种,你竟敢说让本王开一面?”
“孔某自出仕以来,河南平叛,身经百战。入京后获封长安候、神策大将军、神龙卫大都督,执掌京畿军权,此番虽然卸去京畿兵权,却也还是朝廷一郡王,你们宋家的人却要将孔某置于死地,这是不把孔某放在眼里,还是目无朝廷、陛下和大唐律法?”孔晟这番话说得极重。
宋彬毕竟是在江南军中为小将,虽然是挂职镀金,却也明白官法如炉、朝廷和皇帝的威严不可侵犯。孔晟这番话一旦坐实,不要说自己和宋安了,就是父亲宋宁,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宋彬脸色大变,再也矜持骄傲不得,同样跪拜在地,高声道:“郡王,宋家对郡王、对朝廷和陛下绝无半点不敬之心。宋安不知郡王驾临,鲁莽无礼,触犯郡王威严,实在是犯下大过。请郡王放心,末将回去一定禀告父亲严惩不贷而且,我父日后一定会登门向郡王赔罪”
孔晟冷冷一笑:“不需要宋宁登门赔罪——本王迟早要去盐漕转运使衙门问问他,这朝廷供养的盐漕官军到底是朝廷公器还是你们宋家的打手护院?目无朝廷和大唐律法,出动官军围攻本王,此事事关重大,已经不是我与你们宋家的个人私怨——本王奉诏命经略江南,盐漕转运也在本王的节制范围之内,本王这便会同江南处置使衙门一并审理此案,将处置结果向朝廷奏报。”
宋彬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后退半步冷笑起来:“郡王,我们宋家与郡王府无仇无怨,这本来不过是一场误会,如果郡王非要不依不饶、小题大做,我们宋家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孔晟嘴角一挑,声音更加淡漠:“你竟敢大言不惭反过来指责本王小题大做,宋彬,你可知道,单是这一条,本王就能治你一个冲撞本王之罪?”
宋彬此刻也豁出去了,反正他心里很清楚,孔晟扣过来的大帽子万万不能认下来,一旦被坐视,宋家肯定要惹上大麻烦。
宋彬冷笑一声:“郡王,末将已经说过,不过是一场误会,末将兄弟已经再三向郡王赔罪认错,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郡王如此欲加之罪,摆明了是不给我们宋家留半点余地,末将觉得这同样也是不给郡王自己留余地。我们宋家在江南,为朝廷操劳盐漕要务,可谓是披肝沥胆忠诚不二,如果郡王非要无事生非,我们宋家也不会坐以待毙”
孔晟嘴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容弧度:“宋彬,你这是在要挟本王吗?”
宋彬躬身施礼,淡淡道:“末将不敢。末将字字句句都言出赤诚,宋家对郡王也并无半点不敬。郡王位高权重,末将职位卑微,又岂敢要挟郡王?”
孔晟目光中杀气隐现,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你们宋家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带人搅闹郡王府在前,出动盐漕官军当众围攻我在后,罪证确凿,难道还要抵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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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4。第663章 宋家的面子值多少(3)()
第六百六十章宋家的面子值多少3
孔晟微微上前一步,气势威严,眸光中杀机毕现。
宋彬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内惶恐不安起来。
正在他进退两难不知该何去何从又该如何应对孔晟的诘难之时,一骑绝尘,从江宁渡口的方向驰来,马蹄声奔腾如雷鸣。
江南盐漕转运使宋宁身着青衫便服,手持宝剑,纵马扬鞭,骤然出现在孔晟和宋彬诸人视野当中。
希聿聿
宋宁的坐骑戛然而止,烟尘弥漫。他静静地跨在马上,与孔晟目光遥遥相对,不知心态若何。
孔晟嘴角噙着一丝不可捉摸的淡漠弧度,而宋宁则面上的生硬逐渐转化为浓烈且虚伪的笑容来。宋宁还从未想过会与孔晟在这种情况下相见,这个他从始至终未曾真正放在眼里的江宁郡王,以一个居高临下的高度和姿态,让他心中非常的不舒服。
宋宁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抱拳躬身:“下官江南盐漕转运使宋宁,见过江宁郡王”
孔晟神色不变:“盐漕转运是国之重事,关乎国运,朝廷对宋大人委以重任,足见对江南盐漕的重视。宋大人在江南盐漕的职位上已经有十余年了吧?”
宋宁笑了笑:“然。下官在江南经营盐漕十年有余,承蒙太上皇和当今皇上恩宠,下官感激涕零,岂敢不恪尽职守为国出力。”
“朝廷供养盐漕军,委你独立掌军之权,在于保护盐漕转运,而非让你肆意妄为扩充个人势力。”孔晟平和的声音一转,变得更加冷淡起来。
宋宁故作愕然:“下官不知郡王何出此言?宋某只知为国尽忠出力,何尝有半点违规逾矩和个人私心?郡王如此责难,下官不敢承受。”
孔晟忍不住笑了,这宋氏父子的性由此他大概也揣摩出几分真髓了。要论傲慢阴险,一百个宋彬其实都不及宋宁。而宋家这个侄子之所以在江宁为祸一方,与宋宁的纵容有着莫大的关系。
此人自恃在江南自成一体,连杨奇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他一个远道而来还未站住脚跟的江宁郡王——爵位再高,但没有真正属于郡王府的势力,又能如何?况且宋宁自认为自己朝中有人,还有东宫太子李豫站在后面,怕孔晟作甚?
孔晟冷漠的目光凝视着宋宁,眼前这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修长,虽然站在那里貌似执礼甚恭,其实骨子里的那种傲慢溢于言表。
孔晟一字一顿道:“那么请教宋大人,本王来钟山郊游,为何盐漕所属官军数十人出动,在此围攻本王?若不是本王还有几分自保之力,今日岂不是要命丧在尔等手上?”
宋宁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中的某种恼怒一闪而逝,对于自家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其实他一直比较头疼,只是宋安父母双亡,自幼跟随宋宁长大,名义上是侄子,实际上跟亲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念在家族血脉的份上,宋宁多数时候对于宋安的胡作非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成想,这小厮竟然招惹上了江宁郡王孔晟,给宋家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郡王,宋某教导晚辈无方,这不肖子不知郡王驾到,无意中冒犯郡王虎威,实在是让宋某汗颜无地。宋某替侄子宋安向郡王请罪了”
宋宁装腔作势地向孔晟施礼拜去,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略微躬躬身而已。
两人对面而谈,似乎没有周遭这些人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宋宁此番骤然出现,显然与侄子宋安与孔晟的冲突有关,事实上,宋宁没有太放在心上,就算是宋家的人有些过错,也不过是一场误会,反正你没有将你江宁郡王怎么样,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在宋宁看来,反正自己这个江南盐漕转运使亲自出面,替宋安向孔晟赔罪,已经算是给足了孔晟面子,差不多就该收场了,揪住不放,对谁都没有好处,宋家可不是好惹的。
孔晟深邃的目光投射在宋宁的身上,如果不是宋家操纵盐漕官军沦为私人打手,孔晟还不至于跟一个纨绔宋安一般见识。盐漕官军出动围攻江宁郡王,如果孔晟对此隐忍三分,倒是给了宋家面子,可他这个江宁郡王的权威却要因此沦丧。
“还请郡王看在宋某和宋家的面子上,开一面,宋某感激不尽,日后自有回报。”宋宁又道。
孔晟忍不住笑了:“宋家的面子?宋家的面子值多少钱?在孔某眼中,根本一文不值。宋宁,你给孔某记住,今日之事,本王限你三日之内给郡王府一个交代,若是你敢包庇凶徒,本王不会轻饶了你”
宋宁心里羞怒之极,他没想到孔晟竟然不给他这个面子,还口出命令威胁之言。
宋宁深吸了一口气,冷冷一笑:“郡王,下官还是那句话,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下官已经向郡王赔罪道歉,如果郡王还是准备小题大做、不依不饶,那么,下官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宋宁眼眸中掠过一丝冷笑,他心道:“老夫倒是要看看,你这个江宁郡王能把我们宋家怎么样,老子经营江南盐漕十余年,权势在这江南不敢说一手遮天,但比杨家也差不了太多,你如果不识趣,非要跟宋家过不去,那么,只能是自取其辱。”
“本王只等你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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