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奚兵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纷乱的脚步,呆呆地惊惧交加地望着不远处孔晟的一人一马,大脑中一片空白。
真气外放伤人。这是道家上清内功的无上境界。孔晟习练这门功法时间并不是很长,却几乎已经媲美司马承祯数十年的修炼,不能不说是咄咄奇迹了。当然,与司马承祯相比,孔晟并没有做到收放自如的程度,只是在特定的时刻、特定的条件下才能瞬间逼出真气爆裂,与司马承祯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聂初尘和穆长风在马上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眸中读到了无言的震撼。
两人都是习练内功的习武之人,但两人却都没有达到孔晟的高级境界。不是两人功夫不深,而是这种境界的达到和进入需要机缘巧合,孔晟连番达到这种状态,只能说是天生神异了。
远处,南宫望在马上回头凝望着这厢,眼眸中掠过一抹震惊。他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习武,但他的师傅范云聪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江湖游侠,绿林中人人闻风丧胆的穿云剑客,他还是有几分见识和眼光的。
孔晟马后,李彪李虎的陌刀骑兵或者南勇的弓兵,都面带敬畏地望着孔晟,瞬间的平静之后,爆发起雷鸣般的欢呼声浪
“杀无赦”南勇手里的令旗高高举起,所有弓兵搭箭引弓,箭在弦上,对准了所有的奚兵俘虏。
“杀啊”李彪李虎麾下所有陌刀骑兵杀气腾腾地打马上前,手里的陌刀扬起,一场屠杀迫在眉睫。
孔晟的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他意识到这批降卒奚兵的确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如果不尽快解决,危机就随后来临。但是,如果释放了他们,若是这批人从背后给夏邑军来一刀子,那就不是麻烦那么简单了。
可,真要诛杀这批俘虏吗?
在古代冷兵器时代,对于战争的参与者来说,他们的命运无非有三种,即胜利凯旋者、战死者和被俘者。对于战争的胜利者而言,战争的结束意味着幸福与荣耀的到来;对于战争的阵亡者而言,胜负已经没有意义,他们的一切其实早在生命逝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融为战争的一部分;但对于那些战争中的俘虏而言,战斗的结束也许标志着苦难的开始,从他们在战场上被迫放下武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就被画上了人生的另一种符号——等待他们的不是鲜花,也不是荣耀,而是无休止的肉体折磨和精神屈辱,甚至是比阵亡更为悲惨的死亡。
孔晟心里明镜儿一般,历史上大规模的残杀俘虏的事件主要有四次: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楚霸王项羽坑杀秦降卒二十万;薛仁贵活埋铁勒军十三万;拓跋珪活埋投降五万燕兵。
诛杀俘虏,或许有各种各样的无奈。但无论如何,都必将留下千古骂名。
孔晟心头苦笑起来,难道自己也要做这样一个反人道主义大屠杀的导演者吗?
李彪李虎扭头望着孔晟,神色焦躁。
南勇纵马过来,在马上压低声音低低道:“督军大人,罪名由末将来扛,督军且率军前进,俘虏的问题末将等来解决”
孔晟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了一脸杀气的南勇。
就在这个时候,从奚兵人群中奔跑出三人来,领头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奚人青年,而两名奚人壮汉则脸色剧变紧随其后。
奚人青年拜倒在孔晟马前:“将军,还请开一面,绕吾等一命,我可以保证,所有奚人整军归顺官军,绝不反抗”
孔晟还没有说话,南勇就扬手斥责道:“你是什么人?你的保证有什么用?退下”
奚人青年不卑不亢地道:“在下苏鲁,西奚王子,也是所有奚兵的主帅,在下的保证就是全体奚人的保证”
苏鲁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包银金刀,高高举起:“苏鲁愿意以祖先和神灵发誓,终生归顺朝廷,永不反叛”
两名奚人壮汉眼眸中掠过一丝悲哀,无奈地噗通一声跪在苏鲁的身后。
奚人重视誓言和祖先崇拜,既然苏鲁以祖先和神灵起誓,那还能说什么呢?
三人身后,千余奚兵俘虏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地。
孔晟猛然目射精光,深深打量着眼前的奚人青年。见他虽然穿着普通的奚兵服饰,但却气度不凡,一望可知是奚人中的贵族。
苏鲁没有必要撒谎,也无法撒谎。这么多奚兵在,认识苏鲁的不是一个半个,很容易验证他的身份。
得知此番不仅成功劫掠了叛军的粮草,还俘虏了奚人的王子苏鲁,所有夏邑军卒精神大振。奚人助纣为虐,是安氏贼兵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俘虏苏鲁,传到朝廷,那绝对是赫赫的战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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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第232章 奚人王子苏鲁(2)()
江北军夜袭睢阳渠运粮船的消息在孔晟军马离开睢阳渠两个多时辰后,传入尹子琦的叛军大营。
尹子琦大吃一惊,旋即要命令人封锁消息。
但数千名逃窜回来的奚人人多嘴杂,这种消息怎么还能封锁得住?几乎是在当天下午,叛军粮草被江北官军所夺的噩耗就传遍了全军,军心当即混乱起来。
叛军数万人马之所以能好整以暇地围困睢阳城,最大的依仗就是粮草后勤补给。一旦失去了这批粮草,至少大军难以为继,而等待后方筹集粮草再运输过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没有饭吃,这些贼兵哪里还能按捺地住?
而且,江北军突袭睢阳渠,这似乎意味着江北虢王的兵马开始大举开进河南,叛军将背腹受敌。睢阳拿不下,又被李巨的江北大军抄了后路,他们焉能不慌?
叛军本来就由各方各路人马组成,其中不乏奚兵等异族,本就各怀鬼胎,如今更是趁乱鼓噪,要求尹子琦撤军返回鲁郡和济阴郡。
尹子琦大为头疼,军中大乱,局势一时间都很难控制。
尹子琦即担心江北军从后进攻,又焦虑于睢阳的久攻不下,还愤怒于粮草被劫,加上内部诸将和各路势力首领的鼓噪催逼,整个叛军大营吵吵嚷嚷人心惶惶,尹子琦整个人几乎陷于崩溃的边缘。
尹子琦几次要下令分兵追击劫掠睢阳渠运粮船的江北军,却又唯恐兵力分散被江北军和睢阳军所乘,而他的报复之念,又被部将再三阻拦,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
阴差阳错之下,孔晟所担心的叛军追击一直没有到来,这大概也算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在河南这个战火纷飞的地方,成就着孔晟作为中唐名将力挽狂澜的盖世功业。
叛军大营的异动,自然也没有瞒住睢阳城内。各路细作和隐藏在民间的斥候,通过不同的渠道将消息秘密传递进城,与尹子琦不同的是,张巡马上就意识到,睢阳大军反攻大败尹子琦叛军的时机即将到来。
睢阳太守府衙门议事堂。
张巡哈哈大笑,起身环视诸将大声道:“各位,天不亡我睢阳,我们反攻尹子琦叛军的时机马上就要来了”
雷万春皱了皱眉道:“中丞大人,江北军奔袭睢阳渠,目的恐怕是在于叛军的粮草而不是其他,某家以为,以虢王殿下一向的风格,他不会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派兵增援我们睢阳的”
姚宏也抱拳道:“中丞,叛军势众,虽然尹子琦大军粮草被劫,但贼兵要想从河南各地调集粮草也不是太难,我想,他们撤兵的可能性不大。”
张巡微笑摇头:“尔等大谬你们以为,袭击睢阳渠粮草的是江北的虢王军马?不,不,不绝对不会是江北军,而——而一定是夏邑的孔晟派兵所为,打着江北军的旗号,无非是迷惑尹子琦罢了。”
南霁云愕然:“中丞,不至于吧?夏邑孔督军统共才多少兵马?夏邑一共也就是两千军马,而据南某所知,尹子琦在睢阳渠布置了至少五千守军,孔晟怎么吃得下这支精兵?他怎么敢又怎么可能?”
张巡轻叹一声:“不能用常理来揣度孔晟这个少年郎。所为英雄出少年,时势造英雄,只有我们不敢想的,没有孔晟做不到的。在河南一地,只有孔晟还敢与叛军为敌,不是孔晟,还能是谁?”
“至于江北的虢王,想都别想。如果虢王是顾全大局的人,如果虢王有奇袭睢阳渠叛军运粮船的胆魄和眼光,今日河南之战局就不是今日这个样子了。”
雷万春和南霁云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下去。
姚宏前不久去夏邑求援,被孔晟婉拒驱逐,心里对孔晟还怀有某种怨愤不齿,如今更是鄙夷道:“中丞,区区一个孔晟,何足道哉?就凭他手底下那两千人马,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而且,此人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眼里只有自己的权势地盘,不可能派兵袭击叛军粮草。”
张巡扫了姚宏一眼,淡淡道:“姚宏,你我不需争辩什么。总而言之,本官判定,尹子琦会在三日后撤军北上,退守济阴郡或者鲁郡,如果叛军撤退,我军正好出城奔袭,与夏邑军或者江北军联合夹击,一举将叛军歼灭”
“尔等速速下去准备就是了。”张巡挥挥手,断然下达了作战命令。
南霁云等人不敢再反驳,默默领命离去。
在苏鲁的亲自指挥下,一千多奚人降卒行进的速度加快很多。苏鲁心里很明白,官军已经对自己这些人动了杀机,若是再延缓行动、拖累行军,没准孔晟真的会下令屠杀所有降卒。
军马加急赶路,孔晟骑乘着追风一马当先,驰在了整个军队的最前头。聂初尘和穆长风贴身保护,自己是寸步不离。
但一路行来,直至傍晚,睢阳方面也没有叛军追击报复的迹象,这种异样的平静让孔晟感觉诧异,惊疑不定。
急行军了一个白昼,无论是官军还是奚人降卒,都困顿不堪。孔晟扭头望向平静如斯的睢阳方向,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道:“安营扎寨,就地休整,保持警戒,明日三更出发”
训练有素的官军开始安营扎寨,生火造饭。因为劫掠了这么大批量的粮草,自然不至于再让官军服用干巴巴发涩的炒面了。
苏鲁带着两名奚人壮汉低着头一路疾行,走向孔晟。
孔晟席地而坐,身前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案几。案几上只有两张胡饼和一碗热粥。物质条件如此匮乏,即便他是军中统帅,也没有太高级的享受。
苏鲁躬身施礼:“将军,我等族人一个昼夜水米未进,还请将军恩赐,赏些饭食充饥。”
孔晟似笑非笑地望着苏鲁,淡淡道:“苏鲁王子看来很会为族人着想,也罢,李彪李虎,分些粮食给他们吧。既然他们已经归顺朝廷,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在半路上。”
李彪李虎应诺离去吩咐安排。
苏鲁恭谨地再次躬身拜了下去:“苏鲁拜谢将军,将军宽宏大量恩待我等,西奚人感激涕零,日后当为朝廷和将军效死不辞”
孔晟轻笑一声,挥了挥手:“是不是真感激,是不是真归顺,还要看你们的行动。总而言之,你们奚人与叛军狼狈为奸,迟早是死路一条,如今遇上本官,也算是你们的福气和运气。”
“对了,你们西奚在尹子琦叛军中还有多少人马?”
苏鲁略一沉吟:“西奚三部统共出兵一万五千人,除苏鲁亲率这五千人外,在大营中有人马一万。”
孔晟吃了一惊:“你们西奚人竟然有这么多兵马?”
苏鲁眉梢一挑,略有些傲然道:“回将军的话,我们西奚人满族上下除老弱妇孺外都是战士,皆能披甲出征。”
孔晟哦了一声,再不多言。
苏鲁深深一礼,转身离去。但走了两步,苏鲁又转身毕恭毕敬道:“还未曾请教将军尊姓大名,驻跸何处?”
突兀被一支官军发起奇袭,又莫名其妙地当了俘虏,被押解离开睢阳渠,苏鲁到现在其实都没有搞清楚这支官军的来路以及孔晟究竟是什么人,在官军中位居何职。
孔晟哈哈大笑起来。
南勇在孔晟身后凛然道:“我家督军姓孔名晟,吾皇钦点天子门生,官居河南道督军使、游骑将军。”
苏鲁浑身一震:“莫非是有江南第一才子美誉的、诗文名动天下、率军拿下雍丘斩杀令狐潮杨朝宗等人的孔晟孔督军?”
“然也。”南勇傲然道。
苏鲁目光中顿时多了一些奇光异彩。他深深凝视了孔晟一眼,再次躬身施礼,然后转身离去。
苏鲁回到自己族人的营地,分得了粮食饮水的奚人降卒正在生火造饭。他那两名雄壮护卫一直逃离的心思不死,如今见官军守卫得略加宽松,就又生出了保护苏鲁趁夜离去的念头。
作为阶下囚,哪怕苏鲁身为西奚王子,但将来的前途还是凶险未卜。两人护主心切,有这种心思也很正常。
夜半时分,月明星稀,气温略有些寒意。
“王子,不如我们……”护卫希达扯了扯苏鲁的衣襟,又指了指周遭席地而坐昏昏欲睡的族人,以及在外围,那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围着火堆取暖的官军守卫。
苏鲁双眸睁开,神色冷肃,轻轻摇了摇头。
“逃不掉的,这支官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凶猛善战训练有素,尤其是孔晟这人如此神勇,不可为敌了。纵然我们可以逃掉,但这些族人怎么办?肯定要触怒官军,迁怒于他们,到时候,恐怕性命不保。”
“况且,我们逃亡何处?河东是安贼天下,回不得。我们丢了大军粮草,尹子琦必然对我等恨之入骨,我们逃回他的大营,岂不是羊入虎口?”
希达一时语塞,沉默了下去。
苏鲁轻叹一声,缓缓起身,站在夜幕中,向孔晟那边的主营地眺望着。那边星火点点,隐隐见值夜警备的官军往来穿梭,而那几面江北军的大旗犹自在风中猎猎招展。
作为奚人王子,他不得不为奚人的前途命运考虑。而因为站得更高,所以视野更开阔。他早就断定,安禄山的叛军成不了大气候,迟早有被剿灭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从贼的奚人,究竟该何去何从?
而如今,命运发生了剧变和转折,他从高高在上的王子变成了阶下囚。然而,谁又能说得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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