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好人不好做,方善平现在却是深有体会。想他方善平,性子虽然有些迂腐,不会经营药铺,不过也是本着与人为善的心思行事。
像面前这个男子,名唤叶深。这厮一年前来到敦煌,得了病,被妹子送上门来。自己一时心慈,却是将这厮给救下来了。他不止没收这个叶深的医药费,还给了他一些银钱,又留他两个月,将身子给养好了才让这个人走了。
谁料这叶深却是个不学好的,不但不找个正经的营生,反而投靠帮会。这叶深也会几招武功,加上能言善辩,口舌了得,居然也混得个小头领当当。平时这叶深也是欺压良善,用了些手段,破了几个小商户的家,手中也攒了些钱财。如今只见这叶深一身锦衣华服,也显得光鲜多了。
这方善平心下也不是滋味,自己做善事,不图有个善报,怎么还将一只饿狼给生生引来了?
但见叶深磕着瓜子皮,俊秀面上却也多了几分邪气。
“老方,这铺子瞧着也是做不下去了,我出两贯钱给盘下来,也当是作件好事。你却不知趣,我叶大爷要盘的铺子,赏你两贯钱是念着咱们从前情分。你道你这个铺子,怎么金贵不成?你如今生意垮了,这铺子租给别人也嫌晦气。”
方善平暗中苦涩一笑,摇摇头。不错自己这药铺生意做不下去,确实显得晦气,然而没有别的人来盘铺子,最主要还是眼前这个叶深。叶深早就放出风声去了,但凡有意的人都是收到了风声,知晓此处铺子被几个当地瘪三给看中了。做生意的,谁也不愿意惹这份麻烦,再说好些铺面也不止这一处。
如此一来,方善平这店铺也就无人问津,偏生叶深此刻又缠上来。两贯钱盘下铺子,这无疑是敲诈。
方善平不愿意将这铺子给叶深,这不仅仅是因为叶深钱给的少,更重要因为他感情上有些受不了。这间药坊,是他祖父、父亲的心血。如今这铺子被流氓盘下来了能做什么?不是赌坊就是暗娼窝。方善平但凡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
只是他是个斯文人,面对叶深这样子的流氓,心下有本能的畏惧。
故此方善平不由得压下了自己内心的火气,禁不住低声说道:“叶大爷的好心,我却是心领了,只是如今我得到了消息,兰家对我这铺子也是有意。”
叶深眼珠微微一眯,倒是有些异色。若真是兰家,他这种小混混自然不敢造次。兰家别的人还罢,兰家那位大小姐兰令月却不是省油的灯。一想到兰令月的手段,叶深却是顿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随即,叶深深皱起的眉头却是缓缓舒展开来了,唇角也是禁不住多了一丝笑容。只见他不屑说道:“方善平,想不到你这个老实头也会吓唬人了。你这等小铺子,兰家又如何看得上?少往你脸上贴金。再者,便是兰家有意,我也不怕。你莫非不知道,我和那位兰家厉害的大小姐还是亲戚关系。看着亲戚薄面,兰家大小姐也会卖我这个面子。”
方善平顿时一怔,似信非信。
叶深再清脆磕了枚瓜子,嘿嘿一笑:“你莫非不信?也不想想我叶深是什么人,莫非我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若是没这事儿,难道我叶深还敢撒谎,编排兰家大小姐的是非。”
他说的话,方善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就是因为如此,方善平内心更是禁不住微微一沉。
这叶深本来已经极为嚣张,若再攀附上兰家,自己这等良顺百姓可还有几分活路?
那位兰家大小姐,有人说好,也有人说不好。从前方善平心里还觉得兰令月不错,可是如今他却是觉得兰令月实在是不堪。像方善平这样子的人,好恶却也是极为简单和鲜明的。他只觉得,能成为叶深这种无赖靠山的人,就算有再多理由,这位大小姐也和好字沾不上边。这等恶人有了依仗,也不知多少百姓受害,会被害得家破人亡。
叶深眼中却也已经多了几份不屑,在他印象之中,这方善平人不错,可是同时也是个胆小到极点的人。料必自己抬出了兰令月,方善平也应该将自己的铺子双手奉上。
不错,方善平是救了他,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最恨这样子好人。叶深颇有嫉意的看了方善平那张颇为清俊的脸孔一眼,心底却是多了几份冰冷。
却不料方善平面色渐渐多了几份坚决:“这铺子,便是没有人盘,我关门大吉,却也绝不会卖的。”
叶深骂了一声娘,眼神之中闪烁几份狠毒光芒。
“方掌柜,你真是个倔骨头。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不念及旧情了。凤娘今年不是十三岁了,应该也出落得不错了吧。”
说罢叶深使了个眼神,他两个属下就要去后院将方善平的女儿凤娘捉来。
这凤娘是方善平的长女,平素乖巧伶俐,方善平也是极为疼爱这个女儿。如今听到叶深这禽兽不如的吩咐,方善平一双眼顿时红了,向着叶深给扑过去。只是方善平这般斯文人,又岂是叶深这个如狼似虎的畜生对手。叶深一挥拳头,就将方善平打在地上。
方善平口中多了几份血腥味,感觉自己牙齿也是松了。
他内心之中忽的涌起一阵绝望,这真是无法无天啊!
像他这样子卑微的小民,还能有什么希望呢?叶深这样子人,反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攀附上了兰氏——
他蓦然双眼发红,抱着叶深大腿说道:“不不,叶深你放过凤娘,这铺子我让你就是。”
叶深嘻嘻一笑,却一脚将方善平给踢倒,不屑一拍衣服:“晚了,方善平,你开罪了爷,又岂是这般能简简单单的罢休的?大爷要买你铺子,占你铺子,那是你的福气,是你自己不知惜福。”
方善平父女连心,此刻心痛如绞,心下也很不是滋味。一想到自己那乖顺的女儿,会被这些男人欺辱,方善平只觉得自己几乎也是喘不过气来了。
为了女儿,方善平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您说得对极了,原本是我不知好歹。这铺子也不敢收你什么银钱,也就让给你了吧。叶深你拿了契书,我签了就是。”
叶深突然觉得一阵解气,哼自己初次遇到方善平的时候,这个男人自以为是,还对他淳淳教诲。他算什么东西?可是那个时候,叶深比一个乞丐也好不了多少,还要仰人鼻息,故此也不得不忍耐。可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内心就发誓,以后要给方善平一些颜色看看。
“方掌柜,有些话我也不瞒你了——”叶深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实则这铺子我要,你女儿我也看中了。原本是准备等上些日子,慢慢占了凤娘。不过如今,我倒是想两件事情一起办了。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子那就不值当。似你那女儿小模样,我可是稀罕得紧。得了凤娘,我自然是会好生爱惜,以后你女儿可是占了便宜。”
方善平蓦然眼前发黑,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前世方善平卖身为奴,实则也是迫不得已,还不是被这等泼皮逼得没有法子了,方才如此行事。
一股凉意渐渐弥漫上方善平的全身,他突然觉得,是那么的绝望。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润的嗓音,仿佛清澈的泉水一般润入了众人的耳中:“是谁在这里放肆?”
那嗓音如此悦耳,好听得让人心神一定。唯独最善于观察的人,方才能听出这女子嗓音之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叶深也是被这嗓音所吸引,定睛一看,他却险些魂儿也没有了。
眼前的少女,肌肤若雪,挺鼻樱唇,透出逼人的艳丽气息,一双幽幽的美眸却是透出几分魔幻般的魅力,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眼中的光芒却是闪烁不定。
叶深原本也是好色之徒,骤然见到这样子美人儿,险些骨头都酥了。他只觉得自己生平所见的美人儿,在眼前这女子面前,都是为之失色了。那般姿容,啧啧,真是美貌得紧。
而这一刻,叶深心中也升起了几份贪婪味道。
若能得到这样子美人儿,自己便是死了,也是值了。
然而旋即叶深却是压下了自己内心之中心思起伏,他也是人精,自然是能看出眼前女子的身份必定不俗。
这一身装扮,也不是寻常人士能拥有的。那衣衫虽然看似简单,衣角随意点缀的一颗珠子,却也是一个令他惊愕的价格。那雪白的俏生生的手腕上,如今套着一双深红色的镯子,却是两块深红色翡翠雕琢而成。这镯子看着鲜艳欲滴,越发衬托兰令月这手腕肌肤若雪。这般宝贝,平时叶深莫说拥有,便是见见也没福气。
虽然西域多豪富,可是这样千娇百媚,穿戴东西件件金贵的少女实则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叶深再往这少女身后几名侍卫一瞧,这些侍卫话不多,显得恭顺而挺拔,并且身上隐隐透出几分血腥杀伐之气,越发衬托出他们不俗。这样子的打扮,这样子的侍卫,都说明一件事情,这个美人儿可不是他这个小瘪三能招惹的。
一旁的无赖却没有叶深这份眼力劲,他被兰令月的美色迷得花了眼,禁不住逞威风说道:“哪里来的小娘子,莫非也想老大疼疼不成——”
话语未落,叶深已然抢过去,啪的打了这无赖一个耳光。随即他点头哈腰的向着兰令月赔罪,一边心里猜测这个气势逼人的美人儿究竟是什么身份。
兰令月容色微微一冷,俏脸之上却也宛如笼罩一层寒霜。
不过对于这等小人,若自己开口说话,反而辱没了自己身份。
她对叶深不理不睬,反而温和对方善平说道:“方掌柜,今日前来,我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方善平见她容色出众,态度却十分温和,却也情不自禁对兰令月生出了几份亲近之意。
他立刻说道:“姑娘可是有意盘下我的铺子?”
兰令月微微一点头,然后缓缓说道:“这是自然的。我不是早跟方掌柜提及这件事情?”
方善平微微一愕,他可不记得有人跟人提及这件事情。至于兰氏对他这店铺有意,方善平也没当真。他还真不觉得,自己这个小铺子能入兰氏的眼。
自打兰令月一进入,就震得全场鸦雀无声,就在这个时候,兰令月目光却是落在了叶深身上。
叶深暗暗打了个寒颤,心中不由得想着,明明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为何她一望自己,自己却是心生寒意?
不待兰令月问话,兰令月身边丫鬟雁子就禁不住呵斥:“你是何等人物,居然敢攀兰氏小姐的亲?无稽之谈!”
雁子看着叶深,心中就泛起了厌恶。这一世雁子早就被兰令月所折服,在雁子眼里,兰令月是那等高不可攀的尊贵人物,这般人物怎么能被这等小瘪三扯上关系?雁子甚至觉得,这等小人连提及兰令月也是不配!
兰令月唇瓣之中吐出话语却是带着几分寒意:“雁子,你给他说说,我究竟是谁。”
雁子清清嗓子,方才脆生生说道:“你这厮给听好了,站在你面前的,则正是兰家小姐兰令月!”
叶深一听,顿时浑身冰冷,扑通一下跪在地下。在场倒无人怀疑雁子说的是假话,且不提这敦煌城中,没有人能有那么大胆子假冒兰令月,就是凭兰令月这出众姿容和凌人气势,也是绝对让人不容小觑。
兰令月美眸之中勾起一丝冰寒,宛如黑海之中的莲花,却是在暗夜之中冉冉绽放。而她口中轻轻说道:“我倒不知,何时居然有这等亲戚。”
方善平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顿时眼前一亮,心中渐渐浮起了几许痛快。料不到这美丽出众,又替自己解围的美貌少女居然是兰令月。眼见兰令月并不认识叶深,方善平哪里还不瞧出几分端倪。只恐怕是这混混扯上兰令月,来做虎旗罢了。倒是自己不该,竟然对兰令月生出了几份误会。
叶深顿时吓得浑身冰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也似动弹不得了。对方口气之中不善味道,叶深又岂会听不出来?
他立刻朝着兰令月磕头,并且磕得极重,甚至连这地面之上,也是染上了一层鲜血。
瞧他样子,确实也有几分可怜,然而兰令月心下却没有半分同情。
莫看叶深如今看着这般可怜,平时还不知如何作威作福,欺辱别人。便是今日,若不是自己为了方善平而来,只恐怕这方家就会家破人亡了。兰令月前世并不知道,方善平为何会在铺子倒闭之后卖身为奴,如今却是隐约能猜测出几分来了。
叶深则哭诉说道:“是我冒犯大小姐,确实是罪该万死,只是小人确实和兰氏有那么一丝关系,倒也不是胡诌。小人有一个妹子,和我不一般,那可是清清白白,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如今她却是做了大小姐弟弟的心上人,两个要好得紧。”
整个敦煌城上下都知道,兰令月是没有亲弟弟的。兰令月倒是微微一怔,莫非叶深指的竟然是青麟?
兰令月不由得皱起眉头,眼前这个叶深,皮相勉强也算不错,可是人品却是低劣到了极点。这等无耻之徒,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珍爱的弟弟会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青麟那个孩子,是极为乖巧的,并且又懂事听话。兰令月怔怔的想,这个弟弟一直都十分懂事,很少让自己为他担心。而青麟又怎么会如此不知分寸?
也许,也不过是这个叶深胡说八道,胡乱攀附了。这自是有可能的,然而兰令月心下却是同时升起了一丝极为强烈的不安。
雁子不由得呵斥:“胡说,谁不知大小姐没什么兄弟。”
叶深心里咯噔一声,态度越发警惕恭顺:“纵然不是亲的,也是干的。华青麟确实对舍妹有,有些心思。”
原先叶深听闻这兰家大小姐手段厉害,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在叶深心里,这女人再厉害也是有限。更不必提兰令月不过区区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女子,又能如何?
然而如今,对方带来的威压,却几乎让叶深透不过气来。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年纪虽轻,却带着一股全然与年龄不符的威压。不知不觉,叶深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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