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姐笑了起来,“我这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小丫头哭什么。”
小丫鬟扁起嘴来,“哪有福了呀。要不是有檀香点着,满屋子都是药味和血腥气。”
樊姐向后倚着,轻声道:“今天等来了福气么。只要你李姐姐平安,就是我的福了。”
小丫鬟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之前抓到的那些武林盟的人怎么处置啊?”
樊姐轻描淡写道:“杀了吧。反正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了,留着也没用了。”
第九十二章()
月光被层层起伏的红光所掩盖,暗藏其中又格格不入。
沈嘉禾从云芳院中走出,便看到秦如一站在对面,腰板仍是笔直,然而双眸却垂了下来,怔愣愣地看着地面,似乎在想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着呆。
人群熙熙攘攘,谈笑着从他的身边穿行而过。
他就像这月光,暗藏在人群中,却格格不入,安静地站在那里,瞧起来有几分孤单。
沈嘉禾站在原地,看了他好半晌,才换上一副笑面,走到秦如一的面前,语气轻巧道:“白景钰呢?刚刚在云芳院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
秦如一似是被惊醒,略略抬眸,见到是沈嘉禾才安心下来,轻声回道:“他说,回得太晚,班若怕是要抱怨。他便先带着茶馆里的东西回去了。”
沈嘉禾笑着道:“小白哥哥这是被他家小阿若套得死死的呀。”
秦如一附和着点点头,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显得太过忧心忡忡,便补救一般,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来,低声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是好的。”
大抵是因为秦如一每每见到沈嘉禾的笑颜时,总会觉得心中安宁。
所以他下意识的,觉得只要自己在笑,沈嘉禾就能放心下来。
然而沈嘉禾的反应,却与他预想中的不同。
她静静地,极是认真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就好似要将他望进心里。
秦如一怔了怔,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有些无措道:“我……”
然而话未说完,他却被沈嘉禾拥住他的举动所打断,手指不由颤了颤,一时间有些迷茫。
临近的云芳院中奏响着动人的乐曲,时不时夹杂着看客的喝彩声,夜晚喧哗而又热闹。
然而那份热闹并未传进秦如一的耳中,他微低着头,手掌轻落在她的背上,像哄小孩子那般轻轻拍了拍,声音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闷闷道:“想抱着你,不可以么?”
秦如一愣了愣,随即双眼漫上几分笑意,眼神温柔又专注。
他的手抚上她的发,微垂下头,靠近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可以。多久都可以。”
沈嘉禾不发一语地抱着秦如一,耳边听到的是他沉稳的心跳。
她的心中本是转着许多用作安慰人的话,然而到了最后,她却只能别扭地说出那句干巴巴的话,“你……要不然哭一场?我肩膀就在这,特别可靠。”
秦如一捏捏她的肩膀,难得开起玩笑道:“我怕把你哭倒了。”
沈嘉禾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又不是长城。”
秦如一两只胳膊环住沈嘉禾的身子,就像把她整个都圈揽在怀中一般。
他低缓地说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沈嘉禾闷在他的怀中,直白道:“我不信。”
秦如一低头看她,说道:“你在樊姐房中时明明说信了的。”
沈嘉禾别过头去,“我哄你的。”
秦如一:“……”
秦如一哑然失笑,下巴抵在沈嘉禾的头上,揽住她的肩膀,望着眼前穿行而过的人群。
他们神态各异,有人匆忙,有人悠闲,然而在秦如一的眼中,他们却都是一样的。
不会为他停留,不会有所交集,不会去想他的事,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然而,沈嘉禾是不同的。
幼时秦如一被埋在雪中,意识在恍惚中游离,总感觉有人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想呼救,但身子却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些脚步声渐行渐远。
然后,沈嘉禾来了。只有她停在了他的身边,扫开埋住他的雪,将他从绝望中拉了上来。
而现在,她也正像幼时那般,努力地扫去他心中的雪,握着他的手,想将他拽上来。
秦如一低低叹了声,有些疲惫地说道:“我就是……有些累了。”
寻找了八年的凶手,原来就在自己身边,他还任那人出入八方庄,在他爹的灵位前祭拜。
八年来,他虽是察觉到盟主的行为有些奇怪,但却从未怀疑过他会和八方庄的事情有关,还对盟主和他爹的兄弟情义深信不疑,想想便觉得嘲讽。
初时听闻,觉得震惊与迷茫,后来脑子便乱作了一团,混杂着各种莫名的情绪。
他一直想找到八方庄那件事的罪魁祸首,没想到当真找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最后沉寂下来,他只觉得疲惫,自心底而生的疲惫。
秦如一低低道:“我不懂,他为什么没有杀我,而是留下了我。他就不怕我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来寻仇么?留下我,也不过是留个隐患而已。”
他知道盟主将他扶上庄主之位,是为了将八方庄名下的财款用作武林盟的运作。
然而敛财的手段不止一种,盟主手段狠厉一些,大可以将八方庄名下的店铺归于自己。
虽然会遭人诟病,但江湖事热闹起来也就那么一会儿,很快便会被人忘记。
然而要说他心中仍怀一份歉疚,又觉得这个想法过于天真。
秦如一虽是清楚事实已是如此,探究缘由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有些迷茫道:“我不懂。”
沈嘉禾闻言细细想了起来。
沙鸢曾说,秦如一逃脱后,沙期本是打算继续去追,然而教主把他拦了下来。
既然盟主那时在金风庄,赶不过来,那就是有信件或是口令一样的东西。
而信件或是传达口令的人到达,也得需要一些时间。
那就是说,盟主并不是知道秦如一逃脱临时起意才留下了他,而是在下达了屠戮八方庄满门的命令之后,忽然因为什么,改了主意,特意留下了秦如一。
然而这种缘由,怕是只有盟主本人才会清楚,他们就算怎么揣测也是徒劳。
于是,沈嘉禾说道:“那就等武林大会那阵子,见到盟主之后,再亲自问问吧。算一算不远了。在那之前,就先回丞相府,好好从长计议。”
秦如一有些疑惑道:“盟主会答么?”
沈嘉禾摸摸下巴,“应该会。一般来讲,这种反派临死前话都会特别的多。”
秦如一:“……”
这是哪里的一般来讲啊。
他们沿着长街,从喧哗中走出,漫步于无声的寂静。
沈嘉禾听到树叶的响动,抬头看了一眼,便见那棵枫树上的叶子已经微微泛起了红。
她颇为感慨道:“秋天了呀。”
似是想到什么,她笑着说道:“少侠,我们两个走过了春季和夏季呢。现在是秋季,冬季也快到了。这样啊,我们就是走过一整个四季了呢。”
秦如一悄然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地应了声,“以后每个四季轮转,我都会陪着你走。”
乾坤庄很快就到了。
沈嘉禾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呆,同班庄主说了一声,便打算在第二日的清晨离开。
离开之前,班若有些依依不舍道:“沈姐姐,你不再多呆一阵了么?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你去呢,这次肯定会多带些人,很安全的。”
沈嘉禾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以后我还会来的,到时候你再带我玩好不好?”
班若只好不情不愿地一点头,“那沈姐姐你可要快一些,我会等你的。”
沈嘉禾笑意盈盈地点了头,将行李放上马车,随口问道:“对了阿若,你多大了?”
既然叫她沈姐姐,那大概就在十五岁左右吧,还未许人,倒也不用着急为白景钰牵线。
班若语气轻快道:“我十九了呀。”
沈嘉禾:“……”
沈嘉禾:“十九?我才……十六。”
班若:“……”
两个人沉默片刻,互相打量起对方。
班若脸颊略带些婴儿肥,再加上爱撒娇的性子,显得稚气未脱,很容易被当成小孩子。
不过既然和白景钰是青梅竹马,确实也不会相差太多。
反观沈嘉禾,虽然性子活泼,但毕竟还有上一世的经历在,气质多少成熟一些。
两个人站在一起,确实显得沈嘉禾比班若要年长一些。
沈嘉禾默默捂住心口,试着小声唤道:“班……姐姐?”
班若不适应地抖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我们,我们就当今天什么都没问过,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忘记了,你也忘记了。等回来你还是沈姐姐,不用叫我姐姐的。”
沈嘉禾:“……”
总觉得这个说辞有些怪怪的。
班若同样捂着心口,小声嘀咕道:“十六岁,就差要和阿一成婚了……我都熬到十九岁了,阿一还不喜欢我。人生好艰难啊……”
沈嘉禾假装没听到,望向白景钰和秦如一那边。
秦如一拉住马绳,沉默不语地听着白景钰在一旁絮絮叨叨,“你说你,这才呆几天就走,有把握拿下你的岳父岳母么?到了京都记得给我写信,寄到无垢剑庄去,我过几天也要回去了。说不定还能给你支几招……”
秦如一打断他,问道:“你要回去?”
“乾坤庄又不是我家,当然得回去了。”白景钰执起折扇轻敲掌心,“爷爷说有要事商量,虽然我不管事,但毕竟是白家的人,还是得回去一趟。”
秦如一略一思量,点头道:“知道了。会写信。”
白景钰怔了怔,随即转头便走,步履匆忙。
沈嘉禾拉住他,纳闷道:“你干什么去啊?”
白景钰一副见了奇景的样子,声音激昂道:“阿一居然说会给我写信!我得去集市买两挂鞭炮庆祝一下。今晚能吃两碗饭。”
沈嘉禾:“……”
第九十三章()
从宿州离开去往京都,几乎算是原路返回。
他们从徐州乘船时,还正好遇到了那次在船上给她匕首防身的侠客夫妇。
他们仍是十分亲切,见到沈嘉禾便好似见到了友人一般,知晓她爱听江湖上的事,便向她细细讲着他们这一路的见闻。
末了,谈起盟主的女儿前阵子被杀的事,他们还慨叹道:“地煞教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沈嘉禾不动声色,假装不知一般,问道:“可有人确实见到过是地煞教人所为?”
那妇人摇摇头,“这我便不清楚了,只是盟主这般说,那想必就是真的。毕竟谁会拿自己女儿的死做文章。我瞧着啊,是地煞教的那个教主终于坐不住了,打算将武林正派吞噬殆尽。杀盟主的女儿,应当就是在宣战了。”
沈嘉禾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却不再言语。
盟主这是在激化武林正道和地煞教的矛盾,将江湖搅成一潭浑水。
但这是为了什么呢?
这次从徐州乘船,倒没有上次那样赶上顺风的好运气。
中途遇到风雨有些颠簸,好在没出什么事,虽然比预定晚了几天,但还是平安到了通州。
从通州去往台州,沿途路过乌城。
白花庄与黑花庄仍旧闹着矛盾,时不时就能瞧见穿黑衣的和穿白衣的拿着剑比划起来。
浮拓比沈嘉禾回来得要早一些,然而他现在的身份是黑花庄的庄主李梧,偶然在客栈中见到沈嘉禾,也不方便和她说太多,只能寒暄几句,趁机丢个纸团。
纸团上写着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底下还附赠了一句叮嘱,要他们小心些。
见面的时间选择了夜晚,就在姜护那个地牢附近的树林里。
浮拓着了一身灰衣,长相平平无奇,应是装作了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他见到沈嘉禾,极快地说道:“这一路可还安全?”
“我还好。”沈嘉禾微微蹙起眉头,沉吟一声道,“有件事我得同你说。”
浮拓微微一怔,道:“你说。”
沈嘉禾慢慢道:“盟主与教主,是同一人。”
浮拓皱起眉头,垂头思索一番,似乎想通了什么,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嘉禾将这事传给了浮拓,嘱咐他小心些,继续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浮拓平稳回道:“盟主只是问我为何来得这般晚,还有一些细碎的问题,我都应付了过去。然后在傍晚,教主出现在客栈中,问起了沙鸢的行踪,我只说我不知,他便没再说什么。”
沈嘉禾曲起食指抵在唇边,思考了一下,“盟主要将武林大会提前,还将绪欣的死强加到了沙鸢的身上,这些事你可知道?”
浮拓点头,“听说过。大抵是绪欣的死和九皇子的态度,让他警觉起来在寻找后路。”
沈嘉禾垂眸思量片刻,长叹道:“啊……迟辕。”
盟主在朝中能依靠的是皇上和九皇子。
皇上如今生了重病,还不知情形如何,自然顾不上他。
而迟辕如今想不好万全之策,态度应是暧昧不明,所以盟主才像垂死挣扎一般,搅起江湖的浑水来,就是不知道他是打算怎么利用这件事来为自己寻个后路。
沈嘉禾抬头看浮拓,提议道:“要不然,你和我们回京都吧。我瞧着再待下去不太安全。”
浮拓微露笑意,摇摇头,“就是因为不安全,我才得留下。眼下只有我能接触正邪两路,倘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得早日汇报给丞相,不能让他们搅了丞相的计划。”
沈嘉禾见他意志坚定,只好说道:“那你可得护好自己,倘若遇到什么危险就回丞相府吧,我爹要是说你,我就说他。”
浮拓低低“恩”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沈嘉禾寄给他的信,轻声道:“谢谢大小姐了。我会留着命回去和妹妹相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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