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环顾下四周,和气道:“既然不在此处,便是无缘相见,我不强求。今日这夜色正好,我想在剑庄里走一走,也不必麻烦你跟着我了。”
弟子想了想,麻利道:“成。沈姑娘您想去哪里就去看看好了。我去向少庄主通报一声您回来了的消息,再安排一下秦庄主的房间。您托人传话说晚些才归,少庄主还挺担心的呢。”
秦如一沉默半晌,抬眼见这弟子离开,才低声闷闷道:“你与白景琛的关系很好?”
沈嘉禾假意思索一番,“好还是不好呢?”
秦如一低垂着头,勾着她的小指,不言语。
沈嘉禾噗嗤笑了出来,弯下腰窥伺他的神色,“怎么?我和他关系好,你不开心?”
秦如一别过脸,“他,危险。”
沈嘉禾便转到他面前,笑着道:“我和白家大哥才相处不过两日,他不过是受白景钰的嘱托,关照我而已。”
“不过既然你这般担心……”
沈嘉禾转了转眸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仰起头来,点了点自己的唇,“你亲我一下。”
秦如一微微讶然,眨着眼睛看着她,磕巴了一下,“亲,亲?”
沈嘉禾信口胡说道:“有个说法呢叫做盖章。你亲我一下,就算盖章了,这样就谁也夺不走了……不过今天看来似乎不太适合呢。”
秦如一默不作声,从怀中掏出薄如蝉翼的飞刀,利落地甩向屋檐下的暗处。
飞刀尽数而出,却不闻声响,应是被人躲了过去。
沈嘉禾看向那处,笑意盈盈道:“你说你,何时染上了偷听偷看的坏习惯?”
绪欣慢慢从阴影中走出,面色难看,“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你这话问得就奇怪了。”沈嘉禾无辜道,“无垢剑庄又不归属于你们武林盟,少庄主请我来的,我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绪欣换上一副笑面,眼神却是沉沉地盯着沈嘉禾,“时隔多年再见,你仍是这般讨人厌。”
沈嘉禾平淡道:“我不如你。”
她看向安静立在绪欣身后的李槐,微微挑眉,“这个眉眼……便是你派来杀我的人吧。”
绪欣漫不经心道:“你命大,前几次没能杀了你。”
沈嘉禾挽着秦如一的胳膊,腻歪道:“不止是命大。我还得感谢你帮我牵了一段好姻缘呢。要不是你派人来追杀我,我就遇不到少侠了呢。”
绪欣的脸冷了下来,看向秦如一,低声道:“你当真要站在她那边?”
秦如一不言语,仅是点了点头。
绪欣咬牙道:“是我爹看错了你,你当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秦如一却是平淡道:“我受盟主之恩,非你之恩。”
绪欣气急败坏道:“你分明在前……”
沈嘉禾慢悠悠制止道:“多说无益,他是我的人,你抢不走。”
绪欣恨恨道:“分明是你从我这里抢!”
“怎么了?”
忽有一个声音插/入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沈嘉禾循声看去,便见白景琛站在不远处。
白景琛披着衣裳,将头转向秦如一这边,应是听那弟子说过秦如一来的消息,面上并无惊讶,微微笑着道:“秦庄主来无垢剑庄,是来找舍弟的?”
秦如一摇摇头,发尾随着动作微微轻摆,他低声道:“找阿禾。”
白景琛微歪头,随即了然点点头,“景钰来信时,有提过一些。”
待到说完这些,他才问起现在的境况,“沈姑娘与绪姑娘似是相识?”
绪欣冷冷道:“沈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人,白少庄主可别被她蒙骗了,尽早赶出去才好。”
白景琛温和回道:“沈姑娘是好是坏,我这双眼自然瞧得清楚,便不劳你费心了。”
绪欣指着沈嘉禾,提醒道:“她可是丞相家的千金,你别忘了无垢剑庄是什么立场。”
白景琛愣了愣,垂眸思量,口中却是沉稳回道:“老庄主不在,无垢剑庄便是我当家。我是什么立场,无垢剑庄就是什么立场。”
绪欣拧起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白景琛仅是回道:“你猜就是了。”
他转过头对沈嘉禾轻声说道:“你们若是有什么旧仇,要打也不能在无垢剑庄打。我毕竟是无垢剑庄的人,仅能做到两边都不偏帮,否则爷爷回来,我没法向他交代。”
沈嘉禾笑着说道:“白公子你放心,我和她今日打不起来,不过是想叙叙旧。麻烦你帮忙准备个宽敞点的房间。”
绪欣不耐烦道:“谁要同你叙旧。”
沈嘉禾不言语,从腰带中掏出一个和田玉佩,那上面刻着一朵精巧的小花。
玉佩连着红线坠了下来,随着惯性摇摇摆摆。
绪欣咬牙道:“你居然……”
沈嘉禾对白景琛说道:“准备个房间吧。不会太久。”
白景琛点头应下,正要挥手吩咐,秦如一却冷不丁添了句,“再加根麻绳。”
沈嘉禾不明,悄声问道:“要麻绳做什么?”
秦如一垂头回道:“她剑术不精但毕竟是会的。绑住她的手,多少能安全些。”
沈嘉禾想了想,“啊……也对。毕竟是盟主的女儿。”
她对绪欣多少还停留在前世的印象中,倒是忘记在意了这点。
因为有那玉佩的缘故,即便让绪欣绑住双手,她也只是愤恨地瞪着沈嘉禾。
白景钰安排的屋子是间客房,与沈嘉禾在此借住的房间相隔很远,周围较为僻静,应是防止被无垢剑庄的其他弟子听到。
秦如一虽是想随着沈嘉禾一起进去,但她考虑到自己和绪欣多少要谈及前世的事,有他在场反而不便,就让秦如一去制衡李槐。倘若出事,她会叫喊或是摔掉杯子。
秦如一再三嘱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沈嘉禾进门和绪欣独处。
绪欣被束缚住了双手,坐在床上,见沈嘉禾关上了门,冷冷道:“把玉佩给我。”
沈嘉禾将那玉佩向床上随意一扔,便见她赶忙捡了起来,极是珍惜地瞧了又瞧。
这是迟辕临走之前送给沈嘉禾的,托辞便是要她去往京都时,将这玉佩当作信物去找他。
戏自然得演下去,拒绝显得太过生硬,沈嘉禾便只能收了这个玉佩。
结果此时倒是成了一个很好的饵。
沈嘉禾背对着绪欣,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转身递给她,“先喝杯茶吧。”
绪欣狐疑看她,“你会这么好心?”
沈嘉禾笑了起来,“一杯茶便觉得好了,那你是没见过我好心的时候。”
绪欣往旁边挪了挪,举起被缚住的双手:“手都被绑住了,我怎么喝?”
“只是被绑住了,手又没残。”沈嘉禾将茶杯塞到绪欣的手中,“夜还长着,喝与不喝都随你。”
两只手捧着茶杯,绪欣低头瞧了瞧,又是闻了闻,辨了辨,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小口过后,她觉得没什么怪味道,才放下心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沈嘉禾支着头看她,懒洋洋道:“你也不看我是学什么的,就不怕我下毒?”
绪欣顿住了动作,皱起眉头,兀自镇定道:“你为了秦如一,现在也不会同武林盟作对。”
沈嘉禾不太理解绪欣的思路是什么,怕是她还觉得盟主的形象和从前那样不露破绽。
她不置可否,仅是勾起唇角,轻声回道:“恩,我骗你的。”
绪欣虽是如此笃定,却不肯再喝,而是将茶杯放到一旁。
沈嘉禾瞧了瞧指甲,漫不经心道:“你胆子很大,我不来找你报仇,你却来同我过不去。”
绪欣嗤笑一声,“找我报仇?你凭什么来找我?”
沈嘉禾抬眸看她,冷声道:“冷宫的那场火不是你派人放的?”
“是我派人放的又如何?”绪欣一字一顿道,“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沈嘉禾安静看了她半晌,站起身来,拿起一个烛台,放到木桌上。
烛火幽微,摇摇摆摆,脆弱得仿佛呼吸之间便会熄灭。
沈嘉禾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也觉得你罪有应得,不如我现在就放把火把你烧死吧。”
她环视一下四周,惋惜道:“你死不要紧,但这屋子是无垢剑庄的,一把火烧了没法和白家大哥交代。不像冷宫,就算你一把火烧死了除我之外的人,也不必交代什么。”
绪欣抿紧唇,半晌才道:“她们……也是被你连累的,和我无关。”
沈嘉禾拿起烛台,撩起绪欣的一缕头发坠在烛火上。
绪欣讶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头发被火炙烤蜷缩起来的样子,下意识地向后挪动,却被沈嘉禾扯住了头发,疼得嘶了一声。
沈嘉禾放了手,直起身来,慢条斯理道:“你瞧,光是烤烤你的头发,你就怕了。”
她转过身,将烛台放回原位,轻声道:“我倒是想听听看,我怎么就罪有应得了。”
第八十五章()
沈嘉禾细细地瞧着绪欣。
她面色发白,眼神阴郁,整个人坐在那里透着股死气,又含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癫狂。
印象里,她在沈嘉禾面前总是会高昂着头,傲慢自得,仿佛是胜者一般。
尤其是她跑来冷宫宣告自己会顶替沈嘉禾的位置,成为皇后的那一刻,更是如此。
所以沈嘉禾也好奇,绪欣口中有关她的罪因究竟是什么。
绪欣压抑着情绪,努力平静地诘问道:“你还要装作不知么?”
沈嘉禾叹了口气,“你从你的世界里走出来,和我说说话成么?我知道什么了?”
绪欣的手被麻绳绑着,手肘抵在腹部,颤着声音道:“是你夺走了我的孩子……”
沈嘉禾:“……”
沈嘉禾:“……你诬陷我入冷宫那次你孩子还在,我都进冷宫了,我怎么夺走你孩子?”
绪欣咬牙瞪着沈嘉禾,恨恨道:“若不是你散播那些谣言,阿辕又怎会不信我!”
沈嘉禾纳闷道:“谣言?什么谣言?”
她在冷宫里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还能传什么谣言?
绪欣长呼一口气,兀自平静道:“你还要装糊涂?难道不是你嫉恨我能怀上阿辕的孩子,才在宫中散布谣言,说我的孩子不是阿辕的?除了你还能是谁!”
沈嘉禾:“……”
沈嘉禾:“……有证据么?”
绪欣眼神沉沉地望向沈嘉禾,“你还要狡辩?”
沈嘉禾揉揉眉心,“你怀了孩子生你的去,关我什么事。”
绪欣却是笑了起来,语气笃定,极是轻缓地说道:“因为你嫉妒我。”
她说起这话时,就好似沈嘉禾初见她那次,高昂着头,自鸣得意。
沈嘉禾也笑了起来,仿着她的语气,轻轻柔柔地说道:“你高估你自己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永远不在我眼里。”
绪欣的眼神冷了几分,两手握紧,强自忍耐了下来,“你敢说不是你?”
“敢啊。”沈嘉禾轻描淡写道,“迟辕先天不足,很难育有王嗣这事虽然是机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人来人往的宫中。你进宫时就已怀胎三月,免不得被人在背后嚼些舌根。迟辕那人一贯多疑,偶尔听上那么两三句,自然就吃了心。”
顿了顿,她继续道:“他心思深,你还怀有身孕时,他不会说。怕是待小皇子出世了,他才明里暗里的要验证一番。怎么验证呢?怕是只有滴血认亲这一法子了。”
绪欣闭了闭眼似乎想起了那段回忆,面色越发惨白,仍是撑着道:“你之前还说你不知。”
沈嘉禾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有脑子,会想的。”
绪欣知道她是在嘲讽她,撇过头去,不愿理她。
沈嘉禾却是接着推断了下去,“你说是我夺走了你的孩子,那必然就是滴血认亲失败了。所以,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迟辕的?”
绪欣言辞激动,声音却低了下来:“我又怎会与阿辕之外的男人……可阿辕不信我……”
她垂下了头,喃喃自语,仿佛那孩子仍在她的眼前,“他还那么小……连娘亲都不会喊,小小的手握着我的指头不愿意撒开,可还是被阿辕叫人硬生生地扯走了……我再也没见到他,连阿辕都不肯来见我了……”
绪欣猛地抬起头,盯着沈嘉禾,“都怪你!一定是怪你!”
沈嘉禾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怕绪欣一个激动就生扑过来,口中却仍是游刃有余地说道:“怪我什么?既然那是迟辕的孩子,就说明有人在水上动了手脚。你可知宫里有多少妃嫔想要除掉你?你只以为自己能靠这孩子顶上我的位置,便在宫中百般张扬,孩子能生下来,却不一定能在这宫里保住。”
她撑着下巴懒洋洋道:“你就算要报你孩子的仇,也得找迟辕。”
绪欣连连摇着头,语气缥缈地说着,“阿辕只是受小人蒙蔽,他是最爱我的,不可能……”
沈嘉禾歪着头看绪欣,觉得她自己大概也明白,只是她却自欺欺人,如今也有些疯魔了。
至于她派人放火烧了冷宫,怕是就在滴血认亲之后,她不愿去相信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迟辕对她当真如此凉薄,便将这事全都怪在了沈嘉禾身上。
然后到了现在,她骗住了自己,就真的觉得这些事都是沈嘉禾的过错了。
绪欣呢喃着不成话语的句子,到最后便捂住脸,低低抽泣起来,“我与他明明相识在你之前,他也允诺了会迎我入门,可他最后偏偏娶了你……我等了他那么多年,盼啊盼,他总说娶我,我却时常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好不容易进了宫,可宫里还是有个你压在我上头……”
她兀自笑了起来,语气苍白道:“你有什么好……不过是因为你有个当丞相的爹,你就能大大方方的行走在明处,我就只能缩在暗处当个见不得光的影子。结果这辈子还是一样,我为他做了那么多,自觉不比你当年所做要少,他却仍是惦念着你这边。”
“所以啊,只要你不在就好了。只要你不在,他自会注意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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