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人听到李知府提到丰乐县,动作稍微顿了顿。如今拿到折子,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仔细,眼底深处不由露出几分厉光与暗色。此时,听李知府特意开口问他,他垂下眼睑,合上折子道:“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判斩刑都不为过。”
“哦,姚大人不觉得可惜?”李知府拉长了声音,一脸的高深莫测。
姚大人抬头,直视李知府,“可惜?下官不懂得大人的意思。”
“我不过随便问问。”李知府见状,笑了笑,随即扭头朝众人道:“这是大案,捂不住。请罪的折子,我一会儿写了就会让人送往京城。如今朱县丞逃遁在外,虽然丰乐县左营的马统领已经在配合着张县令搜捕,但不排除他们连夜逃出丰乐县的可能,别的州县也要积极设防。特别是与丰乐县毗邻的平安州,陵县,和商河县。”
“是。”众人凛然,俯首躬身领命。
在锦国,人口买卖,都只能通过官办的牙行,由官府登记在案的人牙子经手。可如今朱县丞私底下拐卖人口数百,三年没被发现,爆出来,便是实实在在的大案。所有人心里有些惴惴的,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他们。
李知府坐在上面,仔细的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多数都惴惴不安,但其中有些人更是一脸的心虚和害怕。
“早早唤你们来,我只是想提醒你们一声。身为朝廷命官,就该持身中正,为民谋福。一些不好的心思,最好都给我收起来。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了。”李知府神色淡淡的,但话里的警告之意,让底下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凛然。
“好了,都散了吧。”李知府看了众人一眼,摆摆手打发道。
众人闻言,均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静默的退走。其中有几人,离开时欲言又止,明显是有话想说,但碍于场合,不得不先行离开。
“李大人,朱县丞除了上面所列的罪行,还有没有别的?”姚大人没有跟着大部队离开,单独离了下来。
李知府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略带不解的挑眉道:“姚大人这是怀疑张县令会包庇朱县丞?”
姚大人顿了下,随即摇头,“张县令素来正直,我是相信他的为人的。我只是觉得这个朱县丞既然能坐下如此恶事,想来平日里的作风也不会太好。所以,多问一句。”
“私自买卖人口已经十恶不赦,足够判他死罪了。”李知府好整以暇的看他一眼,回了一句。
姚大人微微颔首,笑道:“也是。”说完,他朝李知府拱了拱手,“下官不打扰大人了。”
“嗯,去忙吧。”李知府颔首,微笑。
姚大人也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不过还没离开多远,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沉凝。他回头瞧了一眼洞开的大门,李知府刚才的一些话,他总觉得有些深意。可若说那些事情都被他知道了,又不像。他,到底要做什么?姚大人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缓缓离开。
李知府站在屋内,透过镂空的窗户将姚大人反应看得一清二楚。他嘴角翘了翘,心情颇好的转身,请罪的折子也写得一气呵成。
当天,朱县丞就被悬赏缉拿了。府城的民众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赵芸出门打探消息,正好经过,瞧见朱县丞的画像与上面所列的罪名,眼睛亮了亮,心里也松了口气,“张县令终于动手了。”也不枉她赵家兄妹吸引了一翻朱县丞的注意力。
只是,朱县丞的反映未免也干脆,太迅速了些。张县令查封磨坊,他竟能立时想到办法逃遁……
赵芸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眸子,转身离开。朱县丞绝对不像他的外表一样蠢,这样的人,若不能即时抓回来,日后恐怕还会有麻烦。不过,现在她在府城,鞭长莫及。手里还有几个麻烦的人要看管,分不开身。
提着一包馒头和酱肉回到临时租住的小院,赵芸打开锁着的房门,将东西放到桌上。笑盈盈的转身看向屋里的几人,“刚刚得到的消息,朱县丞私下买卖人口,东窗事发,他畏罪潜逃,如今已经被知府大人发榜捉拿了。”
“不可能。”领头的壮汉瞪大眼睛,粗嘎的声音因为两日的囚禁有些嘶哑。
赵芸耸了耸肩,“事实如此,你们不相信也没用。再说了,你们都落到了我手里,我骗你们也没好处。”
领头的壮汉依旧不相信的瞪视赵芸,“你很狡诈,谁知道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有什么目的?”
“该从你们嘴里知道的消息,我都知道了。我拿你们还有什么用?要不是我怕现在放你们出去,你们不安分,我可不会白白花银子养着你们几个!”赵芸挑眉,毫不客气道。
“你这个妖女!”领头的壮汉想到赵芸审问他们时用的那些招数,不由得胀红了脸,大声道。
赵芸挖了挖耳朵,“能换个词么?妖女这个词,我已经听腻了。”
“你……”赵芸闲闲的样子,让领头的壮汉气得直喘粗气。旁边肤色黝黑的汉子对领头的壮汉摇了摇头,这才道:“赵姑娘,既然朱县丞倒了,我们也没必要再为他完成任务了。你难道还不能放心的放我们离开?”
“别白费口舌了,我现在不可能放你们走。等乡试结束,我哥哥从考场出来,要如何处置你们,都由他说了算。”赵芸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淡淡道。
刚一开口,就被堵死了路,面色黝黑的汉子也没觉得多失望。他看了眼桌上的食物,轻声道:“既如此,赵姑娘能给我一个馒头吗?”
“自然。”赵芸也不是要饿死这些人,她打开纸包,拿了一个馒头递到面色黝黑的男子手里。剩下的,也一一的分给了众人。
只是,当赵芸将馒头递到祝春娘面前时,她抬头,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我嫁进赵家四年,与赵芸也朝夕相处了四年。她性格懦弱,绝不是你现在这样。你,到底是谁?”
自从被送到这个小院之后,祝春娘就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如今,陡然开口,问的问题却让赵芸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惊讶与愕然。不过,很快她便坦然起来,道:“人总会变的。我是赵芸,如假包换。”
“以前的赵芸从来不敢与我对视,也从来不会种花。自从那次她从后山上摔下来,昏迷了几日后醒来,我便觉得不对劲……你,绝对不是原来的赵芸。”祝春娘死死盯着她,眼底有害怕、惊慌、好奇……种种情绪杂乱在一起,让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赵芸挑眉,对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你就猜猜,我到底是谁吧。”
第四十二章 等,小人行径()
乡试一共三场考试,一场考试考三天。中间的间歇不长,正好可以供参考的学子好好休息,调整状态。赵芸是乡试开场的当天到的府城,如今两天过去,这乡试的第一场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赵麒、赵麟与陆奉安三人一起从考场出来,虽然难言疲惫,但精神瞧着还不错。赵芸站在远处,看了几人一眼,没有想要上前打扰的意图。
持续了三天的考试,人本就疲惫异常。若她此时上去,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都一一的说给赵麒、赵麟听,两人少不得要分心了。乡试每三年才举行一次,若能一次得中,便可少蹉跎一些时间。
家里有二叔公撑着,她也不着急回去。祝春娘是个麻烦,这一次,若是能彻底断个清楚,等上这十天半月的又何妨?想到昨日自己让她猜猜自己是谁后,祝春娘那一脸惊惧、恍然、又恐慌的表情,赵芸唇角翘了翘。
她确实不是原身,但这世上没有神仙,谁能看出她其实是从异世而来的孤魂呢?
目送着赵麒几人进了一个小院,赵芸才转身离开。赵麟在信里说过,他们落脚的地方,是陆家旗下的客栈。她昨日出门,便来看过了。本想向里面的小二确认一下,没想到他的口风还挺紧。那里面主事的掌柜也精明世故,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赵芸想了想便算了。
今日在考场外边等着,一来是瞧瞧兄弟倆,二来也有确认一下他们住处的意思。免得等乡试全部结束,她在考场外边等不到人,却还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们。
“奉安,怎么了?”宋君贺与赵瑞之并排走着,突然发现身边的陆奉安落到了后边,不由得有些诧异的回头,往门外张望了一眼,“看到熟人了?”
陆奉安扭头回来,笑了笑,“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不过那人不可能在府城的,可能是我看错了。”
赵瑞之几人都随着视线看出去,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熟悉的。
“连你也眼花了。这三天的考试,真是折磨人。”宋君贺感叹一声,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皱巴巴又沾了墨迹的袖子,无奈的摇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古人诚不欺我。”
“君贺怕是极不习惯的。”人虽有些疲惫,但赵麒的心情还算轻松。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扬了扬唇角。宋君贺乃世家公子,出入有车马,如今在简陋的号房里待足三天,怕已经是极限了。
宋君贺闻言,苦笑着摇摇头,“我本也不是耐不得苦,只是这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号房里,那味道实在难闻。”
“咳,那味道确实‘**’。我旁边的那位仁兄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周围的四五个人加起来,也没他造出来的味道大。”陆奉安的蹙着眉,一脸的嫌弃。
赵瑞之握掌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呵呵,我那边还好。”
找到了比自己更惨的人,宋君贺心里平衡了。他拍了拍陆奉安的肩膀,一脸的调侃,“奉安的运气如此好,想来这次会有个不错的成绩。”
“这一路考来,陆大哥每次名词都不高,但每次都榜上有名,这运气确实是好。”赵麟看一脸郁卒的陆奉安一眼,笑呵呵的附和道。
陆奉安翻了一个白眼儿,“我不想要这个运气。”
蒋碧成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无奈和哭笑不得,“两位大哥,还有两位师兄,算小弟拜托你们了,咱们能先回去沐浴更衣,好好梳洗一番,再来讨论这劳什子的运气么?这浑身一股馊味儿,真是难受得紧。而且,明日便要入场开始第二场考试,我只想梳洗干净了,好好吃吃喝喝,然后大睡一觉!”
四人愣了下,对视一眼,都愉快的笑出声来。他们五个聚在一起,一开始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如今一起经历几场考试,又一起在这府城接受学政大人的点拨调教,彼此之间的交情已经很深,不能与之前同日而语了。再加上一个陈晋封,六个人,不论日后个人的际遇如何,今日的这段友情,必然能成为日后最美好的回忆。
赵麒梳洗完毕,一身轻松的从浴房出来,长长的墨发还带着着浓郁的湿气。赵麟推门而入,头发也披散着,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他自顾自的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了才道:“初场的试题我做着已经有些勉强,后面的经义与时策两场,更不是我擅长的。这次,我怕是很难上榜了。”
赵麒用干燥的帕子随意的擦了擦头发,走到赵麟的面前坐下:“不用想这么多,全力以赴即可。”
“我知道,只是心里有些遗憾。乡试三年举行一次,这次不能上榜,势必要再等三年。离开时,芸芸几乎将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我们。收到我们留在府城准备乡试的信后,又寄来好几张银票。若乡试不能中,就总觉得亏欠了她。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她在家怎么样了。”赵麟手里拿着茶杯,脸上挂着一抹思念。
赵芸一落地,他便守在身边。赵家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们三兄妹相依为命。如今,他与赵麒出门追逐前程,将赵芸一个留在家里,一走就是四五个月,他怎么会不挂心?
听赵麟提到赵芸,赵麒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赵麟不清楚,他和二叔公私下有频繁的书信往来,却是知道赵芸这几个月的活跃表现。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短短时间置下的家业,就让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更让他刮目相看的是她在为人处事上的通透与世故。特别是在与张县令打交道的时候,分寸拿捏的很好。纵然他在信里略微提点过一些,赵芸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将簪花秘录交给赵芸的时候,他就已然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孩子。如今看来,若是给她时间成长,日后不知道会成为如何惊艳的人物。
“放心吧,有二叔公和周叔帮衬着,不会有事。”赵麒眼底划过一抹期待,笑了笑,看向窗外那株挂上了花蕊的桂花树,“而且,待剩下的两场考完,我们便能回去了。到时候,你好好想想,给她带些什么礼物回去。”
赵麟闻言,笑起来,点头道:“那是自然。”
赵家两兄弟不知道,他们正谈论着的人,此时正在府城最热闹繁华的东大街上闲逛呢。府城是兰州府知府衙门的驻地,也是安南省巡抚衙门的所在地。这里的繁华和热闹,是丰乐县不能比的。
赵芸走在东大街上,看着周遭密集的人群与沿街大大小小的商铺茶楼,也不得不承认,这府城,与现代的一线城市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而且,对她来说,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新鲜玩意。一边走一边逛,丝毫不觉得无聊。不过,受锦国国情的影响,这街上,卖花的商铺与商贩极多。走在街上,时不时的就能与捧着鲜花、盆栽的平民百姓擦肩而过。这样的情形,让赵芸再次增强了在花上下功夫,发家致富的信心。
突然,赵芸的肚子发出咕噜声。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逛了许多。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家颇为酒楼,提脚便走了进去。
酒楼里面的摆设装饰很豪华,一瞧就知道不是便宜的地方。不过赵芸身上有银子,也不想亏待自己。在小二略带怀疑的目光中,镇定的点了两个招牌菜后,再从荷包里摸出一锭碎银子放到桌上,“我饿了,上菜快些。”
店小二眼睛一亮,将那碎银子收到袖子里,连连笑道:“姑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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