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电梯旁的窗口处静静地等着。天边繁星看起来极远极亮,将她的心思也慢慢地扯去很久很久的过去。
最后,还是栾亦然走出来替她开了门。
这是时隔多年后,他再一次见到张小曼本人。
栾亦然瘦高的身形在灯火下投下深邃的阴影,张小曼听到开门声转眸,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有刹那的怔仲。
栾亦然这样唤她,“张女士,请进。”他叫张小曼张女士,而非顾太太。
张小曼收敛了心中所有的情绪,跟着他走进了屋子。
“眉生呢?”张小曼是极重礼仪的人,今晚却失了常,没有招呼,没有寒暄,她甚至连眼前这个男子的姓名都忘了去问一问。
好在栾亦然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主卧,“她刚睡着,张女士若不介意,等她睡熟一点再带眉生离开?”
张小曼看了眼东面虚掩着的房间门,光线从缝隙中一点点地漏进去。她沉默一阵,走过去将房门带上,然后才重新走到沙发上坐下。
栾亦然这会儿进了厨房替她泡茶,再出来时,手中端了一壶成色极清澈的碧螺春。他替张小曼倒了一杯,“您喝茶。”
“谢谢。”张小曼端起茶杯,目光极温和地看着栾亦然,“您说,您是眉生的老师?恕我实在失礼,我竟从未见过您。”
栾亦然淡淡笑着,“我不久前才从美国回到荣城,教书的时间极短。张女士对我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张小曼轻呷了一口热茶。竟是今春的雨前新茶。
她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那么,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栾亦然笑答,“唐朝王摩佶有诗云:闲居日清静,修竹自檀栾。”
张小曼握着玻璃茶杯的指尖不着痕迹地颤了颤。她慢慢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眉眼低敛,轻道,“原来,你是栾家的人。”
“栾亦然。”
张小曼点点头,“你是栾倾山和宁茴的孩子。”
“是。”
“你……父母在美国可好?”
“挺好。”
“栾老爷子呢?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吗?”
“是。”
张小曼轻轻笑起来,“我有时倒常常想起你爷爷。那时,我们家与你们家同住在一个大院里。晚上即便关了门,一样能听到你爷爷洪亮的嗓门,多半是在训你爸爸和你叔叔。”
栾亦然抬眸看了张小曼一眼,道,“叔叔至今未婚。”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栾亦然淡声道,“如今看起来,您的五官除了眼睛,都是与眉生极像。”
说起女儿,张小曼双眸间的戒备散去许多,微笑道,“栾倾山过去就是我的辅导老师,你现在又成了眉生的老师。”
栾亦然轻轻扬唇,说,“我喜欢您的女儿。要不是为了她,我恐怕这辈子也达不到我爸为人师表的觉悟。”
张小曼意外了,望着栾亦然,说,“眉生还太小。”
栾亦然看出她眸色间的对女儿的紧张和爱护,笑了,说,“理智与情感的差别在于:我的理智知道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可我的情感却已经将她当成了一个女子。她总是能够轻易地牵动起我的情绪变迁。”
哪里都不想去()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张小曼的电话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就已经响了数次。
她将手机搁了震动,任由其在包里闹腾不停,却始终不曾拿起来接。
然后,顾眉生的电话也响了。
这一次,张小曼为了女儿,却不得不接了。
电话那头的人是苏棠。他听到是张小曼的声音,道,“太太,老板请您与眉生即刻回来。”
张小曼与顾鸿华相处十几年,哪怕见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也依旧可以想象得出他叫苏棠打电话时的神情和语气。
“妈妈?”张小曼拿着电话抬头,看到顾眉生从卧室走出来。
她身上衣服穿得单薄,头发带些凌乱地散落在瘦削的肩上。那双迷雾朦胧的蓝眸因为一时不适应明亮的灯光而微微眯起。
栾亦然起身将窗户关小了些,顺便点燃了一支烟,将客厅留给了她们母女二人。
张小曼径直挂断了电话,问女儿道,“秋波弄怕是要吵嚷上几天,你不如去外婆家住两日吧?”
顾眉生摇摇头,说,“妈妈,咱们今晚都该回去。”秋波弄是她们母女俩名正言顺的家。要躲,要让,也不该是她们。
张小曼离女儿很近,她听了顾眉生的话,又看到女儿眼眸中的执念。心中除了心疼,再没有其他想法。
是郑温娟给她的教育太严苛了吗?张小曼却情愿她的女儿只是出生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轻叹口气,说,“好。”
张小曼看了眼她身上的男子t恤,抬头又看了厨房里的栾亦然,对顾眉生道,“我去车上等你。记得与老师道个谢。”
张小曼的性子永远是温婉的,但简单的“老师”两字,已经足够提醒顾眉生她与栾亦然之间的关系。
她还太小,还未到时候。即便他是栾家的人。
张小曼与栾亦然打过招呼,开门离开不久,殷实就抱着一大束满天星走了进来,“老板,花买来了。”
顾眉生望了眼那几乎填满了半张沙发的满天星,又抬头看了眼栾亦然。
他脸上的笑容此时淡得几乎已经看不出,只是一双眼睛始终深望着顾眉生。
她走近他,半仰起头,“你站得那样高,我要怎么够得到你?”
栾亦然凝着她,伸出手,将女孩拥进怀里,“何必多此一举?”
殷实见状,无奈地撇撇嘴,识趣地走进了书房。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很浓,顾眉生倚在他怀里,说,“多抽抽烟也挺好。”
栾亦然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真没想到这话竟会从你口中听到。”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毒舌道,“就像人家找洗手间,若不论男女性别,闻着气味也总能找到,道理是一样的。”
栾亦然闻言,心中膈应了。
为什么要拿他身上的气味与洗手间的气味相提并论?
“顾眉生。”某人拥着她的手紧了紧,语气极不悦。
顾眉生笑,整个人倚在他身上,充满了依赖和信任,埋在他胸前的俏脸上有一丝不甚明显的疲倦。
她握住某人的手,声音极轻,说,“其实,我哪里也不想去。”日夜都待在他身旁,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就很好。
栾亦然轻摸着她的长发。心中不得不承认,这样好听的话语从顾眉生口中说出来,很轻易便能取悦他。
他一早知道,这女孩真的太聪明。
栾亦然终于放开她,说,“去换衣服吧。”
顾眉生换过衣服便离开了。栾亦然走进书房,听殷实说着今天的股市。
“老板,很奇怪,这几天安美盾突然又涨起来了。”
栾亦然坐下来看起了各种数据。半个小时后,他轻轻勾起了唇,“这丫头,倒是个投机分子。”
殷实一脸茫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栾亦然笑,对殷实说,“转五千万到她帐上。”看大盘的走势,她手上的钱怕是不够,否则,安美盾会涨得更快才对。
钱,他有。
他倒是很想要看看,这丫头如何利用何美琪的死在荣城掀起一场金融厮杀。
帮了她又能顺便赚钱,何乐而不为?
荒诞的真实()
张小曼和顾眉生一起回到秋波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过后了。
庭院里拉起了一个白帐篷,何美琪的棺木摆在其中。白幔四周围站着她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有一些是鸿云集团的员工。
顾鸿华一身黑色西装站在院子里,见到张小曼和顾眉生,抬步走了过来,“回来了?”
张小曼淡淡颔首,看了他一眼,转身望水上居走去。路上,她遇到刘文,吩咐道,“让吴妈给眉生准备些吃的。”
顾鸿华以为张小曼在生气,心中竟泛起几丝欣喜,也不介意她面上对自己的冷漠疏离。他又看向顾眉生,问她,“眉生,刚才与你妈妈去哪里了?”
顾眉生沉默一阵,开口这样对顾鸿华说,“爸爸,在您心中,红玫瑰和白玫瑰其实各有其美吧?”
也亏了顾鸿华长年累月养出来的好涵养,他望着女儿,说,“眉生,这世上谁都可以质疑批判我,惟有你不行。”
顾眉生缄默不语。他说的真对。
她突然发现,这世上最荒诞的从来不是虚幻,而是现实。
顾鸿华望着顾眉生,叹口气,“你去吧。”
顾眉生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神色漠然的顾礼墨等人,又对他说,“爸爸,在秋波弄出殡是不可以的。若这样一来,妈妈该怎么做人?一个去世的人尚且讲个体面,难道我妈妈不该得到顾太太该有的尊重吗?”
顾鸿华看着女儿的目光更加复杂,“你母亲就从来不会像你这样为自己争取上半分。”
顾眉生却不觉得有什么,她说,“妈妈只是不想自己作践自己。”
与何美琪那样的女人摆在一起被别人指指点点十几年,对张小曼而言已经是一种残忍。
她说完,离开院子回了房间。
她打开门走进房间时,被人从背后用力地推了一把。顾眉生每周固定上泰拳课,身体早就养成了一种本能反应。
她迅速扯住来人的胳膊,弯下背,将那人甩了出去。
顾希颜整个背撞在门框上,痛得面色煞白,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顾眉生,“为什么不让我妈妈在秋波弄出殡?!她也是顾家的人!”
此时吴妈正好端了一碗素面走进来,对顾眉生道,“饿了吧?快趁热吃。”
顾希颜就岂能这样甘心,刚要上前撒泼,却被顾眉生一个极冷鸷的目光吓得立在了原地。
“顾希颜,你在这里等什么?”
“你母亲已经死了,人走茶凉,你又遇到了那样的事,若白锦恒也不要你,你该怎么办?”
吴妈将面放凉,盛在小碗里递给顾眉生。她接过来,神情悠然地吃着。
顾希颜真恨不得上前将顾眉生的那张脸撕个粉碎。“总之,我妈妈必须从秋波弄出殡!”
顾眉生看向她,微眯了眸,“你试试。”
“爸爸不可能这么绝情的!”
“呵,”顾眉生笑了起来,放下面碗,声音温柔,“希颜,你还真是天真。”
“昨天晚上好像是你自己言之凿凿,说白锦恒杀了你妈妈,毁了你吧?何美琪要是正大光明地从秋波弄出殡,那对于白家来说,岂不是一种变相的谴责?”
顾眉生淡笑,“你觉得爸爸会为了一个死人而去得罪白家吗?”
“要是把白家给得罪了,你自己该怎么办呢?”顾眉生脸上泛着极残忍的笑意,“你又准备让顾家上下的脸往哪里搁?”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
当然,何美琪的死占了极重要的作用。
这一次,无论顾家如何处理何美琪的葬礼,都会令白家人心中横生不满。
而他们这些人的贪念和各怀目的的私心,却恰恰正是顾眉生想要加以利用的。
人心堪比恶鬼(明天记得来)()
这个夜晚,漫长得仿佛宇宙光年。
庭院里的廊灯始终不灭,白色帐幔染了七彩的光,看进众人眼中,不觉美丽,只觉得诡异非常。
秋波弄庭院里铺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鹅卵石的小径,圆润湿滑,明亮的灯火折射上去,瞬间便变得幽黄。
白纱帐在夜风中肆意地飘散,不时拂在里头的深红色棺木上。
人早已散了,只剩下顾礼墨兄妹三人还坐在一旁替何美琪守灵。
顾希颜坐在两位兄长中间,低头沉默地拨弄着自己方才不小心在顾眉生房门口擦破的手掌。
她一点点撕去已经破开的一层薄薄的皮肤。原本白嫩的掌心很快便涌出隐隐刺目的血潮,染红了她的蓝眸。
“这家人真是狠。”顾希颜轻道,“为什么我们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顾礼墨和顾子墨皆不语。
“现在妈妈死了,我们一定会被爸爸彻底隔绝于秋波弄。我们什么都没了。”
顾礼墨的右眼上还包着纱布,淡淡看着顾希颜,她露在空气中的颈项上还有被白锦恒弄出来的吻痕和掐痕。
“白家一定会动用所有的关系压下这件事,父亲为了顾家的颜面也一定会大事化了。”他说,“但母亲的死无论是否真的与白锦恒有关,咱们都一定要让他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顾希颜看着大哥,不甚明白。
顾礼墨想起前几日巧遇画廊的女助理,她无意间说起何美琪与白家一向有来往,最近似乎与白沫先夫妇因为财务问题而发生了矛盾。
何美琪怎么会与白家人有财务问题呢?顾礼墨百思不得其解,便暗自找了人去查。
细细往下查,他才明白,所谓的财务问题,竟然会是曾经属于自己的安美盾。
若是为了金钱**,谁又能保证白家不会为了利益冲突而动手杀了何美琪呢?
顾礼墨对顾希颜这样说,“我知道你喜欢白锦恒。放心,我一定想个法子令你如愿。”
顾希颜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心中却是不信的。哪怕她心中不想承认,但她也明白顾眉生说的对,经过昨天的事,白锦恒还怎么可能再接受自己?
母亲死了,父亲任由她自生自灭,连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不曾有过。
她又在何美琪死的当天被白锦恒……
顾希颜觉得现实真的太过残忍,她甚至不敢继续再回想下去。
她轻启唇,“我已经不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了。”
顾礼墨望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顾希颜看着兄长,声音轻又凉,说,“我知道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帮我。我只要顾眉生生不如死。”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顾子墨听了顾希颜的话,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说,“有杀人动机的可不是只有白家的人。”
顾希颜一想,眼眸微亮,点头,“是,说不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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