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对刘文道,“先生说的话,你没听见?”
顾云礼有些意外地望着张小曼。记忆中,这还是张小曼嫁入顾家之后第一次在大厅广众下忤逆自己。
他瞪着眼看着她,“你……”
张小曼毫不避忌他的目光,说,“爸爸,您年纪大了。记性难免差一些,现在的秋波弄里由我当家。晚饭重做这样的小事,您就别操心了。”
她说着,扫了眼顾鸿华,然后又对刘文说,“扶老先生先回房歇着。等新的饭菜好了再请他出来吃。”
刘文夹在几个主人面前,三面为难。他尴尬地望向顾鸿华。
顾鸿华深望了眼张小曼,然后对刘文道,“看我做什么?太太既然已经发了话,你照做便是。难道还令老先生长久坐着等开饭不成?”
“是。”刘文于是上前欲要搀扶顾云礼,却被这好面子的老人气得推开。顾云礼瞪着儿子,“我这个老东西还没到路都走不动的时候,用不着你们赶!”
顾云礼离开后,顾鸿华对张小曼说,“你跟我来。”
顾礼墨兄妹三人冷眼旁观,见顾鸿华明着暗着都偏帮张小曼,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顾希颜急中生智,开口对顾鸿华道,“爸爸,白伯母让我今晚去她家中做客。”
顾鸿华闻言,停下脚步,问她,“几点?”
“7:30。”
“我派人送你过去。”
顾希颜摇摇头,乖巧道,“不用了,爸爸。您忙您的,我让大哥送我过去就行了。就别让刘叔晚上锁了门令我们回不来就行。”
她垂头把玩着自己的双手,模样看起来十分地惴惴不安又充满了不安。
顾眉生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忽然发现,就凭顾希颜装可怜的演技,不去当偶像剧的女主角实在是可惜了。
顾鸿华的怜爱之心很轻易就被她勾了出来,他温和道,“你这孩子,秋波弄就是你的家,怎么会回不来?去吧,让刘文给你准备些礼物,去白家做客咱们可不能空着手。”
顾希颜甜甜一笑,“嗯,知道了。”
顾礼墨和顾希颜离开不久,顾子墨也走了。顾眉生这才起身,也离开了饭厅。
她回房间很快地换了衣服便出了秋波弄。顾钰墨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她径直开门坐上车,“照片都处理好了吗?”
“当然。”顾钰墨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交给她。顾眉生打开,检查过之后便以匿名信的方式发到了蒋梨的邮箱之中。
她还顺便给娱乐周刊的官方邮箱也发了一份。
另外,她还将一份以顾礼墨的名字开设的虚拟账户的交易明细发送到了蒋梨的邮箱。
这一次,她要借蒋梨的手,将顾礼墨和顾希颜赶出自己的视线。
顾钰墨载着顾眉生来到白家别墅时,却看到顾礼墨的车在白家门前打了弯又离开了。
顾钰墨奇怪,“不是说白家人请了他们?”
顾眉生不以为怪,“多半也是顾希颜胡诌的借口。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哪。”
两人跟着顾礼墨兄妹一路到了酒吧街区尽头的一间不起眼的夜店门口,顾眉生见他们走进去,便也想下车,“我进去看看。”
顾钰墨闻言,连忙拉住她,“不行,我陪你。”
顾眉生将长发利落地盘起,“不用。”她下车跟在顾礼墨兄妹身后走进了那间夜店。
夜店里灯光暧昧幽暗,人头攒动。顾眉生在里面绕了一会儿才看到顾礼墨和顾希颜正与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坐在角落中聊着什么。
她四周看了一圈,从两人的背后绕到他们身边的卡座坐了下来,她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功能,趁着两人不注意时塞进了他们沙发旁的细缝中。
“白家夫妇最近一直在调查中银广场的事,你们要不想被他们发现,最好给我们兄弟一笔钱,让我们离开荣城。”
“要钱可以,但你要再替我们解决两个人。”顾礼墨说。
“那就是另外两个买卖了,价格得另算……”
期间,那男子起身去洗手间。他将裤子的拉链拉下来,就被人用一把匕首抵住了脖子上的动脉。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手放在裤裆处一时忘了放下来,“谁?”
顾眉生问他,“你一直收顾礼墨的钱替他办事?”
栾亦然说她:傻姑娘()
这世上的许多事是不能较真的,亦有很多人是不能仔细推敲的。
顾眉生记得年春的一个周末,她在外婆家度周末。
郑温娟平时闲来无事爱练字,顾眉生受她提点,从小也算是闻着墨香被熏陶着长大的。
小时候,郑温娟只是教她握笔,模拟,练个形。
待到顾眉生上了高中,被她逼着读了许多的诸子百家之后,郑温娟便开始要求顾眉生的字还要有意。
她对顾眉生说,“就好比你想要去了解一个人,光看外表是不够的。五官五色皆能惑人,我们生活在现实中,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矛盾体。”
顾眉生对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如此费心,但为了了解顾鸿华,她却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身为荣城首富,顾鸿华是比任何人都矛盾的复杂体。
在荣城,顾鸿华三个字是财富与权势的象征。众人敬他,趋附于他,奉承于他,亦同时惧怕他,忌惮他。
越多了解顾鸿华一分,顾眉生便越相信外婆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矛盾体。
只不过顾鸿华的矛盾远比普通人更甚。
秋波弄里,春景闹到了最盛处,红了一季的花草流萤便也就渐渐地颓败起来了。夜半,水上居的廊前空气寂寂,两排灯火将深而唱的水泥路照得幽深湿漉。
顾鸿华走到门前时,听到张小曼的屋子里传来一阵极轻的歌声,即便隔着厚厚的门栏,顾鸿华都可以想象得出张小曼听着音乐时的模样。
顾鸿华没有进去,他无意去打扰这份极难得的平静。
他走到廊前坐下。十几年的光阴里,每每心烦意乱,心神不定时,有张小曼在的地方,便成了他最容易平和心境的场所。
在外人眼里,今时今日的顾鸿华已经拥有了一切。他大概已经不再有任何惧怕,亦不再有任何的不可失去。
顾鸿华望着张小曼的房间门缝中渗出的点点灯火。
其实还是有的。
这世上有数以万亿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法圆满。
可笑的是,在旁人眼里完美无缺的顾鸿华,他大半生的无法圆满,却来自于自己的妻子。
鸿云集团的千亿财富,张小曼不贪;秋波弄里的四季画景,张小曼不恋。他顾鸿华的一颗真心,张小曼弃之如敝屐。
顾鸿华起身。
不能再想了。再想,便免不了要生怨了。
由爱生怖,由爱生恨,再由爱渐渐生出厌倦,如此一来,倒是合了她的心思吧?
他转身,影子被灯火拉得格外的细长而孤注一掷。
眼前,池中荷莲已经开始吐露新蕊。身后,是一扇永远不会主动为了他而打开的门。
顾鸿华回到惊鸿院,一只脚还没踏进门,就看到管家刘文走过来,“先生,子墨去了老先生房里。”
顾鸿华只应了声,“知道了。”没一个是能令他省心的。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走了出去。
此时,顾眉生还在自己的书房里与微观经济学的各种论述题较着劲。顾鸿华敲门时,只听到屋子里传来极清脆的敲击键盘的声响。
“请进。”
顾鸿华自从顾眉生开始知道男女有别后,便已经很少来她的房间了。
屋子里散落着一阵极浅的梨花香,宽敞的空间里灯火通明,干净利索的白色墙壁上有一圈圈白色的光晕。
屋子里的家俬装饰都极简约大气,房间太大了,所以显得视线极开阔。
惟有她所在的书房里物件最多。两排书柜上摆满了各类书籍。
这是一个极为顾眉生的空间。
顾眉生抬头见是顾鸿华,起身朝他走来,“爸爸?”
顾鸿华浅笑细细打量着女儿,轻道,“时间真是经不起推敲,我最宝贝的女儿都已经是个聘婷而立的大姑娘了。”
顾眉生笑,说,“可您还是与我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过。”
顾鸿华走进她的书房,在顾眉生刚才久坐的书桌前坐下来,粗略地看着她放在桌子上的书籍和各种数据。
“你一个女孩子,学金融不觉得枯燥?”
顾眉生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答,“爸爸,学什么专业应该跟性别无关吧?”
顾鸿华笑起来,英俊的脸上有岁月篆刻过的痕迹,“其实还是有关系的。”
“如果你只是为了求职而学,那么这世上所有的专业都是不分男女的。可你若是为了前途而学,那么在金融行业里,出类拔萃的女子实在是极少。”
顾眉生安静地听着,没有开口反驳。
顾鸿华却还是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赞同。他笑,回想起若干年前,当他向顾云礼提出想要经商却遭到父亲反对的时候,他自己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眉生,当权掌势者,一要动心忍性,二要舍小取大,三要有容人之量。”
顾眉生看向顾鸿华的时候,头微微偏了一些,脸上表情还是很温顺的。
“令爷爷改变对你母亲的偏见和不满是你首要该做的事。”
“另外,白家与咱们的关系,若能有你出面,或者会比爸爸更有效。”
顾眉生精致的俏脸上笑意融融,“爸爸,您的话我不是都能听得懂。”
“无妨。”顾鸿华说,“白家那里,我会派苏棠尽力协助你;至于你爷爷那里,就得看你自己的处变能力了。”
顾鸿华走后,顾眉生坐在桌前,细细地琢磨着顾鸿华的话。
他让自己去缓和顾白两家的关系,自然是怀柔政策。但顾鸿华又为什么忽然令自己去缓和张小曼与顾云礼的关系?
在荣城,顾鸿华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金融行业的起落。
她的父亲,绝不是个废话累赘之人。
让她来缓和与白家的关系?顾眉生将目光转向电脑屏幕。
这想法挺有创意。
顾眉生认为,缓和人际关系是个技术活。如何缓和,缓和成什么地步,那都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
等到新一周股市开盘的时候,安美盾持续走高的股价再次成为了全城焦点。
那些曾经在股交所门口大声痛斥过安美盾无良黑心的股民们瞬息间转换了面孔,重又从兜里掏出了钱。
至于安美盾的死而复活是如何造就的呢?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何美琪的死。
周一午休时间,顾眉生与苏棠约了在张家见面。因为是工作日,大院里没什么人,张家公寓里也只有郑温娟一人在家。
顾眉生上午10:00结束课程来到张家,郑温娟正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练字。顾眉生走进去,见砚台中的墨汁已经半干,便从笔洗缸里沾了点水,替她将墨汁调匀。
郑温娟专注写着字,顾眉生认真研着墨。谁也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
像是一场修行。
飘散了浓郁墨香的书房里极其安静,顾眉生想起那晚顾鸿华对自己说的话:动心忍性。
她垂眸,不经意间扬了扬唇。顾鸿华哪里会知道,这恰恰是外婆言传身教了她许多年,用来应对他的金玉良方。
可所谓的动心忍性,也是要分人的。对着有些人,忍让便代表了被掠夺。
顾鸿华对着她说的动心忍性,显然用错了地方。
张家的三餐极其的有规律,苏棠几乎是踩着饭点而来的。匆匆吃过午饭,顾眉生与苏棠便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聊起了正事。
“我上午找过律师,所有的必需材料已经齐全。”
“所以这周开始,安美盾的所有收益都完完全全属于我们了?”
“可以这样说。”苏棠心中还是有疑惑的,“安美盾怎么会一开盘突然涨了那么快?会不会有问题?”
顾眉生抿嘴,唇角微翘,堪比娇艳海棠,花开一瞬。她看一眼苏棠,反问道,“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万一是白家的欲擒故纵。”
“我就怕他们不是。”顾眉生说,“何美琪的死会带来许多预料之外的横生枝节,但于我,始终是利要远远大于弊。”
利用何美琪的死来引起警方对白家与她的幕后交易,再利用白锦恒的丑闻逼得白家不得不暂时放弃利用安美盾继续为他们非法集资。
顾眉生这才算真正解除了安美盾背后的致命隐患。
然后,她花了一笔钱将安美盾重新进行资产重组,彼时她的资金不够暂时不宜太过招摇,所以只得令安美盾勉强正常运营。
而不久前的中银广场事件,则是顾眉生为了让白沫先和蒋梨的目光集中在顾礼墨和顾希颜身上而故意设的局。
事关白锦恒的安危,蒋梨绝不会善了。
她发给蒋梨的那几张照片,还有她捏造的一份顾礼墨的虚拟账户信息,已经足够令蒋梨在心中给顾礼墨定罪。
栾亦然是对的。钱和机遇,都是可以人为去创造的。
在真正确定安美盾能为自己拿来利润时,顾眉生再次大胆地花出一大笔钱,专门用来为安美盾而造市。
所以,苏棠说“安美盾的股价一夜间突涨”其实是不对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天降钱财或是好运突然临头这样的传说。
安美盾,是顾眉生一步步,花费了许多的心思和金钱投资得来的。
“仅仅一个上午,我们已经净赚150万。”
顾眉生望着苏棠,这样对他说,“我且不去计算何美琪的一条命值多少钱。就说我父亲这些年花在这女人身上的金钱支出,你觉得只值150万吗?”
“我说过,他们占了属于我的东西,必须统统给我还回来。而且一定是连本带利。”
苏棠望着顾眉生,因为太过讶异,竟一时楞在那里,失了语。
到了今天,苏棠才真正醒悟,他也与外面的人一样,错误地定位了顾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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