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眉生走到母亲的梳妆镜前坐下。夜,黑得仿佛藏了鬼。
她无言望着镜中的自己:黑裙,褐发,苍白的脸颊,染了血的双手。
这么的似曾相识。
只不过上一世她在狱中,身上留的从来都是自己的血,粘着肉,浸着那套深蓝色的囚服。血流得太多了,到后来她已经变得不再怕疼,亦不懂去与那些明着暗着伤害她的人计较。
她柔软一世,善良了二十二年,可最后回报她的又是什么呢?
深邃的黑暗中,她吁出一口气,声音飘渺得仿若丝线,“苏棠,我的心里住进了一只鬼。”一只不停吞噬着她的善良的鬼。
这时窗外照进一束光,苏棠吓得打了个冷颤,连忙上前捂住顾眉生的嘴,“嘘,他们该是已经发现了。”
顾眉生被他握住了唇,觉得脸颊有些疼。她从镜中凝着苏棠,对他说,“苏棠,你如果觉得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你可以现在出去说明真相。”
“我不会怪你的。”
那双蓝眸因为深沉的夜而显得有些诡魅,黑纱裙穿在她身上仿佛浑然天成,好像顾眉生天生就属于这样地狱一般的颜色。
苏棠想起她刚才的话,“我从地狱归来……”
杀人嫁祸,这些曾对苏棠而言是多么泯灭人性的行为,可他望着眼前的顾眉生,只觉得满心的疼。
他与顾眉生相伴多年。
犹记得他少年时,顾眉生还是一个笑起来会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柔软的女孩。
在郑温娟的精心栽培下,她比同龄的女孩要礼貌懂事得多。她性子温软乖巧,最调皮也不过是偶尔瞒着大人偷吃一颗糖。可她每次偷吃完,却都会自己乖乖地跑到外婆的面前认错。
还有一次她在学校与同学起了矛盾,顾眉生一脸歉疚羞愧,对他说,“苏棠,都是我不好。她喜欢我的发卡,我送她就好了。我不该跟她争的。”
是,他很怀念过去那个柔软而良善的顾眉生。
可现在顾眉生变得越是嗜血寒凉,苏棠就越觉得心疼。
看着她,苏棠觉得这世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四样:空气,水,食物,顾眉生。
胸口仿佛藏了一片波涛难平的海洋,苏棠将顾眉生轻轻揽在胸前,“若被发现,祸由我背。”
若顾眉生真是地狱,他愿此生再不往天堂。
屋外这时响起了一声极短促的惊叫声。
顾希颜双眸因为恐惧而睁得极大,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倒在地上咽了气的何美琪,刚叫了一声,就被一旁突然窜出来的白锦恒拖着往一旁的树丛而去。
白锦恒被迫吞了迷情之药,他是被身体里不断涌起的燥热生生折磨醒的。
他将因为恐惧而不停挣扎着的顾希颜压在身下,手已经粗鲁地撕开了她身上的粉色连衣裙。
唇碾压着她娇软的脸颊和五官,毫无章法,毫不疼惜。
顾希颜被他弄得极痛,拼了命地挣扎。
白锦恒咬牙,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看到她眼中屈辱又愤怒的目光,他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希颜,乖。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你……你杀了……”我妈妈!顾希颜啜泣着,哽咽难语,句难成句。
“我没有,我不是。”白锦恒掀开了她的裙摆,身体涨得快要炸开。“希颜,帮帮我。嗯?”
顾希颜泪眼迷蒙望着他,“你杀了我妈妈!”
“不是,不是我。”他吻着她的唇,残留的理智令他尽量对她温柔。
“真的?”顾希颜感觉到他的动作温柔了不少,终于不再如之前那样害怕,在白锦恒的怀里渐渐柔软了下来。
“真的。”他的唇黏着顾希颜的锁骨,“希颜,我骗过你吗?”
顾希颜低哼了一声,“没……没有。”
“那么,给我好不好?”白锦恒说着,开始急急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
“不!”顾希颜试图推他,“我妈妈……”
“希颜!”娇软如玉的女孩拥在怀里,白锦恒如何还能克制,他再顾不得去分辨顾希颜究竟是真不愿意还是半推半就,毫不客气地要了她。
顾希颜只觉得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眼泪顺着面颊不由自主地滴落。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锦哥哥,打雷了吗?
锦哥哥,我妈妈死了,真的不是你杀的吗?
锦哥哥,你看得清我是谁吗?
身体摇曳如草,就在顾希颜心伤成灾的一刻,她听到白锦恒在她耳边呢喃,“眉生,眉生……”
屈辱,怨恨,绝望,伤痛。
顾希颜突然仰起头,长久地尖叫不停。
当众人终于发现他们的时候,晴雪阁里的情况简直惨不忍睹。
何美琪死了。
白锦恒衣衫不整,倒在顾希颜的身上。
顾希颜的浑身上下几乎都是伤,有被白锦恒吻的,有被他掐的,更有被他捏的。
“天哪!”人群中有人实在不忍看,伸手捂住了眼。
有人上前将顾希颜拉起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沫先和蒋梨连忙上前将失去意识的儿子拉起来。白沫先气得脸都黑了,却不得不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遮在儿子身上。
他转头看向顾希颜,“孩子,别怕。若这畜生真的对你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顾希颜眼神呆滞,毫无焦点。
在一片议论嘈杂声中,她声音极轻,道,“白锦恒。杀了我妈妈。毁了我。”
她对他,从没爱过()
顾鸿华陪着顾云礼回来的时候,其余的宾客已经各自散了,白沫先和蒋梨还未离开。
庭院里,还有一队警察正在取证勘查何美琪死亡的现场。
这个时候,作为顾鸿华的助理,他并不方便现身。两人在惊鸿院一直待到警察离开,才一起先去了顾眉生的房间。
“毕竟是室外,又是晚上。难保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曾经去过晴雪阁。”苏棠心中还是有担忧的。
顾眉生让他在书房坐一会儿,自己走进了洗手间清洗换衣服。
她在淋浴房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白皙娇美的脸上已经不见之前的冷邃和荒凉,神色已然平静。
她对苏棠说,“不,不用担心。”她敢打赌,就算是死了人这样的大事,顾鸿华也自会有办法大事化了。
更不要说,这次的事件还牵扯到了白锦恒。
顾白两家联手,在整个荣城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苏棠望着她,“眉生,不要再有下次了。”
顾眉生没有应他。她只是轻声道,“一会儿等家里的人都睡了,你再走吧。我已经跟妈妈说过了,吴妈到时候会过来带你离开。”
“眉生。”
顾眉生朝着他浅浅一笑,脸色在星光天幕下显得有些苍白,“苏棠,我困了。”
千言万语,就这样被她的一个笑,堵在了唇齿之间。
顾眉生走进卧室,和衣躺下。
天花板的一层天幕未关,玻璃天花顶外就是离离月色和繁星点点。
她望着星光,心在这浩渺星空之间,摇晃似船。
东梧院里,顾云礼的脸色真不是一般的难看。他对顾鸿华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媒体传出去。”
顾鸿华点点头,“宣传部的人已经在做事。”
“白家那里,你要亲自去一趟。希颜那孩子刚死了母亲又遇到这样的事,一时气愤乱说话也是会有的。”
“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处理。”
“美琪的死,你有没有想过……”
顾云礼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顾鸿华打断,“夜深了,您休息吧。”他说完,转身离开了东梧院。
顾云礼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眉头深锁,一脸地不以为然。
顾鸿华去了张小曼如今居住的水上居。
张小曼仿佛料到他会来,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柔软的灯光渗进冰凉夜色间,成就了顾鸿华双眸中唯一的暖。
他轻步走进去,张小曼已经泡了一杯茶放在沙发上。
竹叶青,他过去喝惯喝熟了的那种。
何美琪的死,令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一刻疲倦。
顾鸿华沉默坐在沙发上,端着茶,却并不去喝。他只是贪恋这一刻的茶暖和余温。
“初见你时,我已经认得何美琪了。这个难题,我花了大半生去平衡,没想到却还是失败得一塌糊涂。”
张小曼看着他,“何美琪死了,你怕是难过的。她算计一生,只为了想要谋得作为你顾鸿华妻子的资格。你何妨成全她?”
顾鸿华抬起头,一双与顾眉生极神似的蓝眸深望进张小曼的眼中,“你要跟我离婚?”
“毕竟,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唤着你字的女人,不是吗?”
“我以为你从不介意。”
“是,我不介意。我愿意让出顾鸿华太太的头衔。”
顾鸿华蓝眸渐凉,“你非要在这样的时候与我说这样的话题吗?她已经死了,你竟然情愿把名分让给一个故去的人?!”
张小曼无意与他争执。
别开玩笑了。夫妻之间,有希望,有感情,才会有争执。
她与他?为什么执着?又凭什么争吵?
她对他从没爱过,他对她亦从没忠诚。
张小曼尽力耐着性子,对他道,“还记得当年你父亲初见我时,说过什么吗?”
顾云礼说,“张小曼者,破得春风恨,今朝值几钱。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
他还说,“何美琪者,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终老不相负。”
张小曼轻轻勾起了唇,“反正在你父亲眼里,我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你又何妨成全了何美琪再顺便成全了你父亲的夙愿呢?”
“若我没猜错,这次何美琪的死他怕是也打算算在我头上了吧。”
顾鸿华从未见过张小曼如此犀利的一面。
他沉默盯着她半晌,才开口道,“好,很好。夫妻多年,我竟忘了,你还是香港中文大学的高材生。骂人损人的话从你口中说来都能引经据典,优雅温婉。”
何美琪若是卓文君,那他顾鸿华岂不是成了那个忘恩负义,负心薄幸的司马长卿?!
她竟这样拐着弯来骂他。
或梦或寐()
第二天清晨时分,天还未完全亮,秋波弄就来了两个做法事的和尚。两人围着何美琪的棺木,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眉生彻夜未眠,听到声音就起床了。
她刚起身,就发现窗外有人。
顾子墨面色阴沉站在外面,隔了一扇窗,冷冷地望着她。
清晨雾重,镂木雕花的窗户上凝了薄薄的一层湿气。顾子墨用食指在上面无声写下了四个字:挫骨扬灰。
顾眉生平静望着那透明的四个字。轻飘飘的,毫无震慑力。
她甚至不去抬头多看一眼顾子墨,径直回身走进了浴室。
庭院里想起声量不算大的哀乐,她知道,那是为了送何美琪的魂灵归去的乐声。
昨天夜里她侧身躺在床上,听到苏棠在她耳边说,“眉生,别怕。”
她不怕。
无人是恶人还是恶鬼,她都不怕。
她只怕灵魂无所依附,游荡在这飘渺的空气之中,不知何去,不知何来。
顾眉生穿戴整齐走到客厅时,刘文对她说,“大小姐,老先生的意思是让您今天晚一点去学校,等仪式过了再去。毕竟她也是您的长辈。”
顾眉生安静地吃着茶点,此时才六点不到,还不到早餐时间。她慢慢喝完一杯茶,起身,“我走了。”
“大小姐……”
顾眉生看了眼刘文,道,“刘叔,要是爷爷问起来,你就说我上午要考试,请不了假。”
经过庭院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两个做法事的和尚还在不停地围着棺木念叨着的经文,“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
顾眉生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这一天,顾眉生的状态一直很差。上课时心思恍惚,极难凝神,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地想起那句:或梦或寐。
头隐隐疼痛起来。
下午上体育课时,那高高瘦瘦的女老师对所有的女同学说:“今天考八百米。”
空旷的跑道旁顿时一片哀嚎声。
口哨吹响时,顾眉生显得有些后知后觉,其她女生早已经跑了半圈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脚步加快,跑了起来。
无所谓成绩,无所谓名次。她只是享受着当下这种呼吸慢慢变得紧凑的过程。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明是最后一个起跑的人,她却在看似始终不疾不徐的神色间从一个个女孩身边跑过。
栾亦然站在操场旁的旧楼前望着她。
微显苍白的小脸,她分明是在隐忍着什么,可表露在脸上的却永远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顾眉生,两分十秒。”
又过了十分钟,考试早已经结束,其余的女生早就被一个八百米折磨得筋疲力尽,可她还在跑。
她仿佛不想再挺下来,额角渗出丝丝汗滴,唇也被风染得苍白,发丝微乱。
栾亦然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将奔跑中的女孩一把拦下来抱进怀里,“你要是不想活了,方法多的是,别用这种最蠢最累的。”
顾眉生是见不得栾亦然的。
一见到他,她所有伪装的情绪就这样刹那间崩塌。整个人倚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一个人活两世,背着无人知晓的仇,记着旁人不复记忆的往事。
她明明只是十六未及,却只觉满心苍夷。
外婆说,“眉生,你不得懈怠。”
苏棠说,“眉生,不要再有下次了。”
很多很多次,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于梦境还是现实。
梦里,她总是见到栾亦然。
婆娑水雾间,她伸手抚着栾亦然俊美的脸,嗓音带着轻微的哽咽,问他,“你是我的梦,还是我的寐?”
栾亦然漂亮的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她的一双蓝眸太过飘忽,深望着他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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