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钰墨站在不远处,“眉生……”
唐胥却在这时拉住了顾钰墨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住嘴。
顾眉生蓦然转身,望着顾钰墨和唐胥:“你们知道,是不是?”
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那大理石的地砖可真是凉啊,冻得她抱着双臂瑟瑟地发着抖。
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但顾眉生自己什么都猜到了。
他带着栾家众人一起坐上了那辆火车,火车犹如命运设定的那般脱了轨,所以……
四周站满了人。
顾眉生低着头,但她可以感觉到众人投射在她身上怜悯的目光。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悄声说了一个“死”字,顾眉生猝然抬头,闻声望去,一双蓝眸充斥着血红色的光:“栾亦然没有死!”
她突然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唐胥和顾钰墨在背后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眉生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像疯了似的,赤着脚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不要命地狂奔着。
唐胥几个箭步冲上去,将眉生用力地揽进怀里。他豁了出去,在她面前大声地道:“眉生,栾亦然已经死了!他坐的那列火车脱了轨,整个栾家都丧身了!”
顾眉生不信他,她忘了自己还是个孕妇。她一拳一脚,毫不留情地打在唐胥的身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咒他?!他没有死,如果栾亦然死了,我就拉着整个荣城一起给他陪葬!”
*
那天晚上开始,唐朦什么都不做,每天陪着顾眉生。
她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她开始关注每一个与铁路脱轨有关的新闻和消息。
第二天一早,眉生甚至出现在了鸿云集团,为城北项目带来的各种后果和负面新闻处理善后。
消防员依旧在搜寻着遇难者的尸首。
唐朦有一次忍不住轻声问她:“眉生,你要不要……”
顾眉生垂眸处理着手里的工作,语气格外地坚定:“他一定不会死。”
唐朦不再继续问了,她无声地叹息着。
固执如眉生,只要一天没有亲眼看到栾亦然的尸体,她就始终相信他还活着。
从6月中旬一直到7月末,鸿云集团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栾氏实业因为栾亦然的意外出现了严重的经营危机,鸿云也因为顾鸿华的锒铛入狱而受到了波及。
顾眉生每天都要与苏棠处理许许多多棘手的事物。她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8月的时候,唐胥主动找到了顾眉生,对她说:“我帮你重新修复城北铁路。”
顾眉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唐胥凝着她,又道:“眉生,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们母子。”
顾眉生轻轻蹙了眉,低下头,冷着声道:“你走吧,我不需要。”
苏棠开了门送唐胥离开。一路上,他对唐胥说:“你不知道眉生心头的痛楚吗?怎么还忍心拿着刀往她的心上捅呢?”
唐胥隐忍了许久,终究是在苏棠面前吐露了真心话:“栾亦然已经死了,难道要让眉生替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吗?”
苏棠沉默凝着他:“没有人发现过栾亦然的尸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唐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生失了理智也就罢了。苏棠,你是他的哥哥,你难道不应该点醒她吗?”
苏棠看着唐胥,其实他才是那个真正不理智不清醒的人。
“唐胥,放弃吧。眉生这一生只认准了栾亦然一个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她都只爱栾亦然。”苏棠轻声叹息道:“你以后也不要再随意提及栾亦然的死,万一你说的多了,她信以为真了呢?”
“如果有一天眉生真的信栾亦然死了,那我就真的就要失去这个妹妹了……”
唐胥回到家,意外看到了许久不曾回来的妹妹,“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唐朦叹了口气,“眉生说她一个人没关系。”
她轻轻垂眸搅动着碗里的汤,“怎么会没关系呢?她只是特别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有一次,眉生在花园里浇花,忽然抬头,笑语晏晏地朝着屋子里应了一声“好。”
唐朦当时还在纳闷,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话,她怎么自言自语呢?
下一秒,她却见眉生缓缓地蹲下了身,整张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一双臂弯之中,哭得泣不成声。
唐朦说着说着,也轻轻地哽咽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她以为自己在日光下看到了栾亦然,她听到栾亦然叫她别在太阳下站得太久……”
唐胥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他整个人坐在餐桌前,呆若木鸡。
这世上,没有人会明白,两度失去栾亦然,对顾眉生来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剧痛。
每晚躺在床上,她一闭上眼,耳边总是能听到他格外熟悉的呼吸声轻轻传来,他曾是那样真实地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顾眉生其实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早晨起床,她总是在恍惚间见到栾亦然高大的背影在盥洗室里一边刷牙,一边将牙膏挤在她的牙刷上。
她早已经习惯了每天刷牙直接将牙刷放进口中,一直到牙齿间传来刺痛感,她才开始四处寻找着牙膏。
盥洗室里,水流声不停。
顾眉生颓然地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滚落脸颊。
世界里少了一个栾亦然,顾眉生连最最简单的刷牙都再也做不好。
*
9月末,顾眉生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
张小曼与郑温娟一起陪着眉生住进了医院待产。
9月18日,顾眉生夜里想要起来上厕所,正吃力地起身,右手就被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给紧紧握住了。
顾眉生倏尔清醒,望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栾亦然紧握着妻子的手不放,布满了青色胡渣的脸上是顾眉生深深眷恋着的温暖。她想要起身,却因为肚子太大而只得作罢。
顾眉生眼中藏着氤氲的雾水,凝着他,道:“我要上厕所。”
栾亦然极其熟练地将她抱起。
那天晚上,栾亦然一直守着她。眉生几次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件是就是确认他是不是在身边,确认这个拥着她的男人是真实的栾亦然。
第二天早上,栾亦然陪着她在医院楼下散步,“对不起,这几个月,让你吃苦了。”
顾眉生心中情绪很复杂,但她却柔声对他说:“没关系,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
9月21日上午,顾眉生顺产,一个小时不到就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
病房里,张小曼和郑温娟争着要抱刚刚出生的小人儿。栾亦然温柔地轻吻着妻子的额头:“累吗?好好睡一觉吧。”
那天下午,唐家兄妹和顾钰墨来医院看眉生。
唐胥看到栾亦然,眼中情绪很复杂。栾亦然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说,与他一起走出病房,唐胥沉默了良久之后,道:“对不起。”
栾亦然沉默没有回应。
唐胥道:“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铁路制造是我们唐家的强项,史文云的那套技术被我用高价买下了,我还答应将他送回葡萄牙,让他可以过上他一直想要过的平静生活……”
栾亦然打断了他的话:“史文云坐上了那辆火车,还有张伟南和他的儿子,还有几个蒋平南在荣城的亲信,都被我送上了火车,成了我们栾家的替死鬼。”
唐胥因为惊讶而瞪大了双眼,“你既然一早就知道我在火车上动了手脚,为什么还要失踪那么久?难道你不知道眉生……”
栾亦然冷声笑了起来:“你现在还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吗?我不动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眉生与我的面前。”
他说完,转身走回了病房。
*
10月初,张小曼去监狱看顾鸿华。
“才一个月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顾鸿华隔着玻璃窗,望着张小曼,笑着道:“不会,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作息也很正常。”
张小曼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又不是没有办法出去,你却非要待在这里面受罪。”
她说着,又笑着说:“眉生生了个大胖小子,6斤八两,可把我们两家人都给乐坏了。”张小曼说着,拿出手机,给他看外孙的照片。
顾鸿华看着看着,忽然对张小曼说:“你以后就不要每个月都来看我了。”
张小曼蹙眉,“为什么?”
顾鸿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了。你有时间,可以多陪陪苏棠……”
他说着,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母亲要让苏棠姓苏呢?”
张小曼凝着他,然后道:“我外婆是姓苏的。”
顾鸿华笑着颔首:“原来如此。”
探视的时间到了,两个人同时站起身,张小曼说:“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顾鸿华却说:“你下个月不用再来了。”
张小曼没好气,道:“你要在这里忏悔是你的事,我每个月来探望你是我的事。”
顾鸿华轻声叹息,说:“你还有大把的时间,每个月来看我,你又能坚持多久呢?小曼,不要让我每个月等待你等成了习惯,然后又突然消失。如果是这样,那不如从下个月开始就不要再来,断了我的念想。”
张小曼凝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坚持?”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她刚刚走出监狱,就看到了栾倾待。他朝着张小曼走过来,笑着道:“我送你回去吧?”
张小曼站在原地看了他几分钟,然后道:“倾待,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吧。”她说完,却坐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带着后面的那辆车,去了一间港式餐厅。
张小曼点过餐,喝了一口茶,然后对栾倾待说:“我爱上了顾鸿华。”
栾倾待心头一颤,杯中的茶水洒在了手指上,他抬眸,沉默地看着张小曼。
张小曼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道:“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一年没有遇到顾鸿华,而是与你顺利地结了婚,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们都是心智不成熟的人。热情过后,你会开始过你自己的生活,而我呢,我会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可能会怪你不关心我,不够爱我,怪你挥霍了我的青春,害得我连书都没有读完就已经当了妈妈。”
栾倾待轻皱着眉,“小曼,你为什么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呢?”
张小曼看着他:“倾待,你还听不明白吗?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没有想要与你白首相守的愿望。我可以每个月坚持去监狱中探望顾鸿华,却很久都想不起来要与你同桌吃一段饭。”
栾倾待问她:“那阿棠呢?”
张小曼轻轻叹了口气:“我与苏棠谈过这个问题,他已经是而立之年,他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不想干涉他。而他呢,希望一切都可以保持原来的模样。他依然叫苏棠,眉生依然是他的妹妹,一切都不变。”
她说完,轻轻起身:“倾待,这一次,让我们好聚好散。”
*
月子过后,有设计师给顾眉生送来几张婚纱的设计图:“您如果不满意,我再改。”
顾眉生询问栾亦然的意见,栾先生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喜欢就好。”
顾眉生来了一句:“我都喜欢。”
栾亦然轻轻挑了眉,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办上几场婚礼,让你每场换一身。”
“……”顾眉生懒得与他说话,放下婚纱,转身去看儿子。
顾眉生很“不幸”,她生了一个处女座的儿子。
那个作的啊……
简直叫家里的佣人头疼不已。喂他喝奶,他用惯了一个奶准,从此便只认准那一个,连母亲亲自喂他喝奶,他都不要。
尿尿,哭闹都爱掐着点来。
精准地像个天然的小闹钟。晚上9点一次,11点一次,半夜1点一次,3点一次。闹得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得了神经衰弱,这小子的哭声却依旧洪亮。
10月,栾剑诚与栾倾山夫妇来眉居看重孙子。顾眉生让栾剑诚抱孩子,谁知这小子一到了栾剑诚的手里就开始不停地喷口水。
一边喷还一边不停地朝着栾剑诚瞪眼睛,一副不喜欢他的样子。
栾剑诚气得将这小子重新又还给了顾眉生:“果然是你生的。”
下一秒,他又道:“名字起了没啊?”
顾眉生摇头,“还没顾得上。”
栾剑诚说:“我给他想一个。”
顾眉生还没开口说话,怀里的儿子就开始挥着双手哭闹了起来。宁茴连忙上前,将这小子抱在怀里,心中欢喜的紧,轻生道:“不如叫乐生,但愿他能够快乐健康地生活。”
在场的人都还没有开口说话,小人儿却已经望着自己的祖母嘿嘿地笑了起来。
宁茴心中大喜,望向眉生:“他很高兴,他说喜欢。”
顾眉生笑,这么点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他就是纯粹喜欢长相温柔的宁茴,不喜欢凶巴巴的栾剑诚罢了。
黄昏,栾亦然回到家,就看到顾眉生抱着儿子,坐在沙发里,与栾家的几个长辈又说又笑的样子。
晚上,他们一起出门去送栾剑诚。回来的路上,栾亦然问她:“心中还怨恨爷爷和爸爸吗?”
顾眉生看向他,笑着轻轻摇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心中才会有怨恨。但是现在,我有你,有乐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家人都在身边。我还有什么可怨的?”
栾亦然笑着俯下身,深深地吻上了眉生的双唇。
那天晚上,他们牵着手在海边走了很久。后来,眉生有些累了,栾亦然又背着她继续走。
回去的路上,顾眉生安心地将脸贴着他的背脊,说:“唐胥昨天将整个唐氏的都交给我资产重组了。”
“嗯。”
顾眉生道:“他这等于是将整个唐氏都交到了我的手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栾亦然没有回答,但他心中是明白的。
那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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