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是每个人用*来绑架自己内心的一种无形的酷刑。
栾亦然接到唐朦的电话来到教堂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保暖羽绒服,头发编成了纯美的发辫,安静地坐在教堂高远而明亮的灯火下。
唐朦对栾亦然说:“你陪陪她吧,眉生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栾亦然点点头,“谢谢。”
他走过去,悄然无声地坐在顾眉生的身边。
顾眉生转头看向栾亦然,问他:“还生气吗?”
栾亦然凝着她,答:“如果你能好好的,我就不会生气。”
顾眉生用手撑着下巴,栾亦然却揽过她的肩,让她不需要将重心放在自己的手上。
她可以将她的重心靠在他的怀里。
顾眉生将手放在他胸前,说:“栾亦然,你欺负人。”
栾亦然心思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亲了一下她柔顺的发辫末梢。
“那一次,我的手臂被蒋梨不小心用水果刀划伤。你知道了,心里怪我不知道保护自己,所以用拆信刀也划破了自己的左臂,划得一样深,划得鲜血直流,全都染在了衬衫上。”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受伤,因为我而受伤。你变着法子告诫我要好好爱惜自己。”
顾眉生将左耳贴着男人的心房。两人离得很近,姿态亲密,手柔软交握着,她只需稍稍侧头,就能触碰到栾亦然新长出来的硬硬一层胡渣。
她轻轻抬起头,吻上了男人触感冰凉的双唇。
先是浅啄。她柔软的唇浅啄着他的薄唇,深刻又熟悉的情感从心间一丝丝地往他们越贴越紧的双唇之间蔓延。
吻开始变得深邃起来。栾亦然用大手拖住她的头,舌尖霸道又渴望地长驱直入,他仿佛希望将自己身上的力量都过渡给她。
那个吻,又深又浓。
顾眉生心中所有的坏情绪在这个吻中被释放,她将脸深深地埋在男人的脖颈之间,失声而哭。
她的父亲竟是试图扼杀她腹中孩子的侩子手。
顾眉生用力抓着栾亦然的衣领,哭得格外地伤心:“我不想知道,我情愿不知道!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栾亦然心中又何尝不心疼呢。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他见不得顾眉生再继续生活在危机之中。
虚伪很容易,掩饰也很容易,欺骗更容易。
但是,然后呢?
用谎言粉饰着表面的和平,聪明敏感如顾眉生,难道就能不知道顾鸿华在背后所做的一切了吗?
他用力地抱着她。一颗心被她从未有过的那份歇斯底里揪得简直在滴血。
栾亦然明白,顾眉生这一次是真的痛了。
她在他怀里不停地颤抖,她不是冷,她是心寒了。
他们的孩子就在她体内存活着,那是真实存在着的一条小生命。
就连栾亦然都如此震怒不冷静,又何况是身为母亲的顾眉生?
栾亦然不停亲吻着她的额头,他用宽阔的胸膛给予她一份可以随心所欲发泄心中怀情绪的天地。
他愿意把所有的温情都给她,把所有的柔软都给她,他向来见不得眉生的眼泪。那澎湃不停的泪水落在他脖颈处,滴在他胸前,像刀。
他也痛了。
他用双唇紧紧贴着她的发鬓:“都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眉生……”别哭了。
这一年的岁末,天气很寒,生活……很难。
怀孕后,顾眉生终于体尝到母亲当年怀着她的那一份不容易。
12月27日凌晨,顾眉生刚刚出院不到半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栾亦然和张小曼又再次将她送进了医院。
孕妇发烧,用药有太多禁忌,只能采取物理降温。
整整一夜,栾亦然与张小曼轮流着,每隔一分钟就需要为顾眉生换一次冰袋。
太折腾了。栾亦然深深切切地体会到了初为父母的不易。
后来,连栾倾山和宁茴也被惊动了,一起留在医院里陪着顾眉生。
昏睡中的顾眉生被梦魇深深地折磨着。她梦见顾鸿华用枕头生生闷死了她刚刚出生的孩子……
顾眉生陡然睁开眼,呼吸急促,冷汗流满了全身。
栾亦然用湿毛巾温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喉头滚动,他正努力隐忍着浓重的心疼,“做噩梦了,是不是?”
一旁,张小曼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顾眉生不知道,就在她醒来的前一秒,病房里的四个人都听到她哭着大喊栾亦然的名字,听到她声音哽咽地说:“栾亦然,救孩子……”
宁茴轻轻侧过身,手扶着丈夫的肩膀,隐隐心酸。
27日中午,张小曼回到秋波弄的时候,顾鸿华正与顾云礼在客厅吃午饭。
她想起眉生因为顾鸿华吃的苦,受的惊吓,再看他们父子这样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一阵心火就这样莫名地涌上了心头。
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扯动桌布,满桌餐盘悉数跌碎在了地上。
顾云礼没有说什么,他叹了口气,柱着拐杖离开了饭厅,慢慢走到厨房,对佣人说:“熬一锅鸽子汤,给眉生送去医院。”
顾鸿华沉默静坐,气色很差,但他什么都没说。
张小曼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了水上居。再出现的时候,她手中多了一个行李包。
顾鸿华站在秋波弄的大门口,“你要去哪?”
张小曼说:“去哪里都不要紧,最要紧是我不想再与你生活在一起。”
顾鸿华一双深邃的蓝眸间写满了荒芜:“连你也怪我。今时今日的顾鸿华,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你也要走吗?”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说:“你听说过一个词吗?”
顾鸿华沉默看着她。
“天谴。”张小曼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秋波弄。
顾鸿华突然追了上去,一把用力地抓住了张小曼的手,眼中雾水蒙蒙:“我做错了吗?栾亦然作风嗜血,你知道白沫先是怎么死的吗?白沫先是被栾亦然活生生地扔进鳄鱼池里,被撕咬而死的。尸骨无存。”
“他骗我。他骗得我顾鸿华如今一无所有。我怎么能把眉生嫁给他呢?我怎么能让眉生为了他而受生子之痛呢?”
“他抢了我的财富,抢了我的公司,抢了我辛苦奋斗了三十年的一切。他现在还要抢我最宝贝的女儿!他凭什么?!”
顾鸿华攥着张小曼的手越握越紧,“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栾亦然绝对不会是眉生的良人。他不是!小曼,你难道就不考虑眉生将来的生活吗?顾家没有钱了,没有了家底,眉生以后嫁去婆家该如何立足?”
张小曼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手,“顾鸿华,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非对错,价值标准不是由你来评判的。眉生那样努力地想要维持这个家的平和。她爱上栾亦然有什么错?她为心爱的男人怀孕生子,又有什么错?”
顾鸿华听到最后一句话,倏而大怒,一巴掌甩在了张小曼的脸上:“错!错!错!大错特错!”
张小曼吃痛,用力甩开他,绝尘而去。
顾鸿华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身后,顾云礼轻叹口气,说:“云卿啊云卿,听到眉生怀孕,你到底还是失了理智。”
顾鸿华心魔横生,硬生生咬碎了自己的舌头,一股甜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他恨:“为什么她们母女都是这个德性!”
现实与过往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令一向儒雅的顾鸿华自己撕破了自己的假面。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的秋波弄,再一次陷入亲情危机。
家不成家。
*
黄昏时分,张小曼陪着女儿去病房楼下散步。休养了好几日,顾眉生的气色好了很多。
张小曼将户口簿给了眉生,“婚礼可以暂缓,但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早点领证的好。”
顾眉生接过户口簿,轻轻翻开。
秋波弄一家四口都在一个户口簿上面:顾鸿华是户主,然后是顾云礼,张小曼,最后一页是顾眉生。
只有家人才会共享一个户口簿。
可是现在,顾眉生已经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家人了。
她将户口簿还给了张小曼,说:“栾亦然之前与我商量过,我们打算1月份去美国登记注册,顺便在那里过年。”
眉生对母亲说:“妈妈,你也与我们一起去吧。宁茴阿姨他们夫妇也是去的。”
张小曼微笑颔首:“当然,女儿注册结婚,我怎么能不去。”
斜阳残影稀落。
顾眉生问母亲:“妈妈,生下我你可曾后悔?”
张小曼温柔抚着她的头发,“没有。从来没有。”
顾眉生觉得脖子有些凉,于是与张小曼站起身慢慢走回了病房。一路上,眉生挽着母亲的手,说:“他当年也是用这种手段逼着您嫁给他的吗?”
张小曼实话实说,道:“有些事,以前总难以对着你启齿。眉生,我与你父亲结婚前的事情,有很多一段时光,我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顾眉生意外地望着母亲。
两人走回病房,张小曼替女儿整理着换下的衣服,说:“我记得栾倾待,记得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记得与顾鸿华的初次见面,记得他约我出去吃过几次饭。也记得何美琪为了阻止你父亲娶我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
她唯独不记得:栾倾待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荣城,为什么整个栾家会突然移民旧金山。
张小曼只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试图去美国找过栾倾待,后来呢……
后来的事,她都忘了。
顾眉生用柔软的毛毯盖着小腹,坐在病床旁的按摩沙发上,问张小曼:“妈妈,你与他结婚十几年,爱过他吗?”
张小曼没有回答。
不是不愿意告诉顾眉生,而是她不知道该从何启齿。
12月29日,新的一年眼看着就要来临。
张小曼晚上从医院回到张家,夜里睡到一半被一阵骤然响起的烟炮声吵醒,她披着外套走到阳台上,平静地望着天边短暂绚烂的烟火。
她也是个情感路坎坷波折的女子。
前半生与后半生像是一盘楚河汉界清晰分明的分水岭。
张小曼想起初见顾鸿华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大学生,去鸿云等郑温娟下班,却巧合认识了当时已经三十出头,事业有成的顾鸿华。
第一次见面,他是那样的知分寸,有涵养。他朝着她笑得很温和,他朝着她友善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顾鸿华。”
张小曼永远忘不了顾鸿华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又掌纹混乱的大手。
初见,她已经知道,顾鸿华与生活简单的栾倾待不同,顾鸿华是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故事和历史的男人。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张小曼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曾经用手中的金钱和财富给了她许多女子都心向往之的东西。
张小曼拥有的第一台环绕声音响,是顾鸿华送的。他派人买了送去她大学宿舍,惹得她的旧时同窗羡慕不已。
顾鸿华有一次去纽约出差,他在康奈尔图书馆幸运发现了胡适先生捐赠的“脂砚斋”版《红楼梦》。他知道张小曼会喜欢,竟然临时改变了行程,在纽约一待就是三个月,将那个版本的红楼梦全部手抄了下来,然后装裱成精美的册子,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张小曼。
那个时候,张小曼并不知道何美琪的存在,她捧着那本手抄的册子,要说心中全然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
她也知道,当时正值而立之年的顾鸿华,其实远远要比大男孩一般的栾倾待有魅力得多。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和欺骗,张小曼未必会那样厌恶顾鸿华。
这一年,顾鸿华变了许多。她以为人真的是可以被时光和现实改变的。
却不想:他在时隔多年之后,又开始玩起了当年的那一套又脏又狠的手段。
他算计她也就算了。
可眉生是他的亲骨肉,顾鸿华居然也能狠得下心。
张小曼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心机太深太沉,何时温和,何时残忍,何时真心,何时算计,张小曼完全住摸不透。
这样的一个顾鸿华,实在令她觉得很可怕。
原来,即使栾倾待与何美琪如今都已经不在,她与顾鸿华之间也依然只有一个结局。
*
12月30日,顾眉生在经过一系列彻底的检查和观察之后,终于获得医生的同意,出了院。
当天晚上,荣城银行界举办了盛大的跨年晚会,顾眉生作为银行行业里唯一受人瞩目的女金融家,自然是主办方诚意邀请的重要贵宾。
顾眉生询问栾亦然的意见。
栾亦然说:“我陪你一起去露个脸就回来。”
这一晚,是顾眉生怀孕之后首次出现在公众场合。
12月30日下午,秦婉如带了设计师来华庭一号,让顾眉生挑选晚上参加晚宴的礼服。
秦婉如顺便将一份参加跨年晚宴宾客的名单交到了顾眉生手里。
顾眉生翻看浏览,在看到顾礼墨名字的时候,眉头轻蹙,“顾礼墨什么时候跟银行界扯上关系了?”
秦婉如说:“听说是蒋平南提议的,主办方也答应了。”
顾眉生轻轻颔首,放下名单。她喝了一口橙汁,忽然又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时,那设计师将五六件全都是手工定制的礼服推到她面前,顾眉生选了一件浅金色的复古改良的礼服,然后便起身出了门。
坐上车,顾眉生对秦年说:“秦叔,去茱萸寺。”
一路上,秦年问顾眉生:“从来没见你去过任何寺庙,怎么今年想到去拜佛了?”
顾眉生撑头望着窗外,说:“求个心安。”
半个小时后,秦年跟着顾眉生一起走进了茱萸寺。
这是顾眉生第一次来茱萸寺。
她站在大雄宝殿外,既不除帽,也不跪拜。她背着海而站,双手从容插在大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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