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她越想忘记,却偏偏深邃难忘。
就像有些人,她不想去痛恨,可每次见到的时候,却总忍不住牙根泛酸,坏情绪更是不可抑制地浮上心头。
顾眉生……
蒋悦然逼自己转开眸,却瞥到了转角处,一抹极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不敢确信地定睛望去,那是……彭青?
蒋悦然当然不会知道,跟踪顾眉生,是彭青的一种瘾。
她想起彭青曾经的恶劣龌龊行径,唇间泛着层层凉意。
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终于转身走开。
这时,秦年从便利店走出来,手中拎着几个面包和一罐可乐。他穿过马路,径直来到了彭青的身旁。
他将手中的食物递到彭青眼前,“吃吧。”
彭青却是连目光都不转。
秦年走到他面前坐下,“你这样一直跟着眉生,也不是办法。”
“她的生活已经很烦扰,你又何必再为她多添上一件烦心事呢?”
彭青终于看向了秦年,眸光中有明显的疑问:她怎么了?
秦年轻叹口气,“不久前,秋波弄里有人差点伤了眉生。”
“是谁?”
秦年看了彭青一眼,将手中的可乐递到他面前,“让你知道是谁又能怎么样?你除了每日跟踪眉生,难道还会愿意为她做些什么?”
“我听钰墨少爷说过,你是很憎恨眉生的。”
彭青低下头,看到了夹在可乐罐拉环上的一张纸条,以及上面写着的人名和地址。
下午,蒋悦然与两个同系的女生路经金融系,再一次与顾眉生不期而遇。
最先开口向顾眉生发难的,倒并不是蒋悦然。
“听说顾家名媛上午又在课上大放阙词了呢。也亏得她姓顾,要不然,这样的时候,怕是早就被请进局子里去了吧。”
“杀人嫌疑犯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眉生走在她们几个人前面,这样的话,她这段时间听得太多了,根本不以为意。
谁知,这三个人却又故意追上了她,走到顾眉生左前方,“装聋作哑,两面三刀,厚颜无耻。”
顾眉生终于放慢了脚步,抬眸看向蒋悦然和她身边的两个女子。
她唇边嚼着一抹极浅的笑,目光是落在蒋悦然身上的,“挺巧。”
蒋悦然淡淡看向她,“你我同在一所学校,碰上有什么稀奇。”
顾眉生走近她,“刚才午饭时你也看到我了吧。一日内遇上两次,这还不稀奇?”
蒋悦然沉默看着她。
顾眉生脸上依旧笑吟吟,目光划过她身旁的两个女孩,然后又定格在蒋悦然身上,“到底是以后要做外交官的,口才真好。知道这么多的成语,出口便能成章。这样的好本事,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蒋悦然盯着她精致的五官,不可控制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顾眉生,这些流言蜚语并不是我们传出来的。你若没有做过,何必对号入座?”
“啧。”顾眉生气定神闲望着蒋悦然逐渐绷紧的身体,“今晚吧,我请三位吃顿便饭。”
蒋悦然三人因为太多意外,望着顾眉生,顿觉语塞。
顾眉生笑望着她们,“我很想听你们教教我:什么叫做两面三刀,厚颜无耻。”
蒋悦然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又见顾眉生望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要是不愿来,怕是要后悔的。”
蒋悦然想起那些不堪龌龊的往事,心中惊慌之余又不免羞愤交加。
顾眉生走后,她转眸瞪着身边的两个同学,语气颇重,“你们怎么这样嘴碎?偏偏去惹顾眉生做什么?!”
两人被蒋悦然在大庭广众下骂,不免回嘴,“我们还不是看你特别讨厌她嘛!”
半个小时后,蒋悦然果然收到了顾眉生的短信,上面写着餐厅的地址和预约的时间。
她略显烦躁地将手机扔在一边。
顾眉生为什么无端端提出请她吃饭?
蒋悦然隐约觉得这件事透露着些许的古怪。顾眉生的心思难测,她不能半点准备都没有。
她思来想去,现在能令顾眉生稍有忌惮的,可能便是拥有顾云礼支持的顾子墨了。
*
这一日的黄昏,有许多人目睹了顾眉生在皇廷酒店宴请客人。
她请的客人里,有蒋勋的孙女蒋悦然,有两个年轻清秀的女子。
还有——顾子墨。
刚入席的时候,餐桌上的气氛是极其尴尬沉闷的。
后来,是顾子墨先开了口,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那年夏天,秋波弄被洪水打得措手不及,眉生你来福佑公馆暂住,我母亲拿出希颜的衣裙来你穿,你还似有嫌弃不喜的。”
顾子墨在席间点燃了一支烟,隔着烟雾缭绕,眯眸,看着顾眉生,“托你的福,那是我唯一一个暑假,见过父亲超过三次以上的。”
顾眉生感觉到他吞吐而出的烟味渐渐入侵了自己的鼻腔。她隐忍着那阵刺鼻的烟味,轻轻开口,“顾家有庶子如子墨,年纪轻轻已经靠着自己坐拥了整个荣城的汽车工业,那些往事自然也就成了趣事了。”
她说着,又觉自己话语间有不妥,于是道,“哦,抱歉。我忘了,现代社会,早没有嫡庶之分。”
顾眉生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她也明白,顾子墨不是顾礼墨,他不是会轻易被激怒的人。
可这公众场合,又在众目睽睽下,她若表现的与顾子墨太过和谐,那就未免太假了。
蒋悦然望着他们两人毫不避忌的唇枪舌战,作壁上观,一言不发。她只希望在她还没有准备妥当的时候,顾眉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
其余两个女子将目光落在顾子墨身上,“顾先生,您当初是怎么会想到做汽车行业的呢?”
顾子墨看向她们,“因为顾氏在荣城几乎控制了每一个行业,只有二手汽车市场,是几近空白的。”
他说着,睨了一眼顾眉生,“眉生,你实在太幸运,什么风浪都不用去经历,已经是许多人眼中的顾氏继承者。”
“怕只怕顾氏这艘船太大,若不谨慎,很容易翻的。”
顾眉生轻抿了一口水,不置可否。
她望着顾子墨,忽然扬唇笑了。
如此平易近人的顾子墨,她还真是难得见呢。
她忽然问他道,“爷爷最近身体不适,你知道吗?”
顾子墨看着她,伸到一半的筷箸忽然停了,“什么时候的事?”
顾眉生慢慢咽下口中的茶水,说,“我以为爷爷一早打电话给你了。”
“家里的工人说:爷爷是因为呼吸道问题,大约是家里之前的那位花木匠做事不大仔细吧。”
她说着,双眸对上了顾子墨微有冷光的双眼,“听说,那位花匠还是当年从葡萄牙跟着爷爷回到荣城的。”
“我倒没什么印象。顾子墨你大约是认识的吧。”
顾子墨脸上伪装了半天的亲善温和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直了直身子,目光直直地看着顾眉生,然后慢慢吐出了两个字:“老盛。”
顾眉生不是善男信女。
吴妈重伤入院虽然是老盛所为,但顾子墨的“功劳”同样不能忽略。
她相信,顾子墨一定会亲自找出老盛,因为他必须要让顾云礼相信,老盛的所作所为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此刻心中一定是慌乱烦躁的。顾子墨之所以能在顾家长久的生存,若没有顾云礼的支持,任他再懂得谋算,再处心积虑,也是没有用的。
这一局,顾眉生虽然在开场落了下风,却也同样获得了一个极佳的机会。
一个破坏顾云礼与顾子墨俩兄弟关系的机会。
这场局里,唯一令顾眉生捉摸不透的人,反倒是那个帮了她的刘文。
顾云礼中毒,他连查都不查,就定了老盛的罪。
顾眉生想:刘文不可能猜不到,老盛出了秋波弄,是活不成的。
他是不愿意理这些身外之事?还是想借她和顾子墨的手顺势除了老盛呢?
那天晚上,回秋波弄的路上,秦年问顾眉生,“您确定彭青能比顾子墨的人更早找到老盛吗?”
顾眉生望着窗外的城市街景。梧桐树凋成了一个个孤零零的枝干,树根处凝着薄薄的霜,像是一个个泪颜未干的芙蓉面。
她吐气如兰,话语尚未成句,却已有一声极自然的叹息从口中溢出。顾眉生说,“顾子墨此刻怕是狗急跳墙了。老盛若落在他手里,白送了一条命不止,对我们也是极坏的情况。”
“那不如换了彭青……”
顾眉生摇头,“不,这件事没有比彭青更合适的人选了。”
*
夜里九时许,顾眉生接到了张小曼的电话。
“妈妈,美国好玩吗?”
张小曼那么疼爱在意眉生,又怎么会听不出她故作轻松背后的浅淡倦意。她老早就想回国。
她人虽然在美国,心却记挂着远在荣城的女儿。
哪里能有什么心思真的去玩。
张小曼在电话里问顾眉生,“晚饭吃了吗?”
“嗯,吃过了。”
“与栾亦然一起吃的?”
“没有,”顾眉生停顿一阵,然后说,“和顾子墨一起吃的。”
张小曼与女儿说完电话,心中窝了一肚子的火。她转身走进栾家别墅,对宁茴说,“我准备回国了。”
宁茴走上来挽住她,“又记挂女儿了?”
“她才17岁,我就不该让她一个人留在秋波弄。”
宁茴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小曼,顾鸿华就是要你在我这里待不住,他要逼你回去。”
张小曼说,“他总是赢家。”她望着宁茴,语气是带着隐约的无可奈何的,“这么多年,你听说顾鸿华输过吗?”
宁茴却对好友说,“不,顾鸿华只要心中有你,他才是输家。”
她劝说了张小曼大半天,才暂时打消了好友回国的念头。宁茴一转手,就给栾亦然打了电话。
她还未等栾亦然说话,开口便是一顿臭骂,“臭小子,我叫你照顾好眉生,你是怎么照顾的?”
栾亦然揉了揉眉心,语气很平静,“亲自照顾。”
“这孩子一个人住在秋波弄里,你算哪门子的亲自照顾?”
栾亦然,“妈,您的意思呢?”
“你想个法子,去秋波弄陪她去。”
“……”栾亦然沉默半天,说,“也好。”
第二天一早,栾亦然格外精神奕奕地走进了鸿云集团的大楼。他见到顾鸿华,连半句废话都无,径直道,“你收我为门生,让我能顺理成章住进秋波弄。”
顾鸿华到底是顾鸿华,脸上连半分诧异惊讶都不曾露出来。他清了清嗓子,“你姓栾。”
“我不大喜欢姓栾的人。”
栾亦然时年24岁,衣着亦不算正式,但他站在气质贵胄逼人,不怒自威的顾鸿华面前,却丝毫不显得稚嫩。
他修长的手指极有节奏地轻拍着交叠着的双腿,“顾先生,最近城北铁路的项目怕是进展得不大顺利吧?”
顾鸿华轻扬起了唇,“我可不是白氏夫妇。生意只是生意,我不会拿自己的女儿来做交易。”
“除非,你能保证眉生平安无虞。”
栾亦然望着顾鸿华,忽然就明白了。
这位荣城首富,实在是个格外耐得住性子的男人。
但栾亦然心中依旧有怀疑,他问顾鸿华,“当真没有其他要求?”
顾鸿华笑得极儒雅,“你的心思,我未必不了解。”
“关键只在于:在你心中,究竟是我的女儿重要,还是我的财富重要了。”
栾亦然在华庭一号收拾行李的时候,想起顾鸿华的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故事的走势实在太落入俗套了。
顾鸿华这只千年老狐狸,连人心都算得精准毫无偏差。
梦中事:哭是真哭,笑是真笑()
这是时隔多年之后,栾亦然再一次走进秋波弄。
他来之前,刘文已经接到过顾鸿华的电话。
刘文只是没有想到,栾亦然会在清晨时分走进秋波弄。
他想领着栾亦然去客房,却听这客人微笑问道,“眉生呢?”
刘文转身看向栾亦然。
这位客人很高,五官深隽,一双俊眸在含笑间藏着令人看不大清晰的濯然水光。
刘文垂下眸,带着栾亦然往红酥阁走去。
栾亦然是第一次造访顾眉生的屋子。
他站在红酥阁的院墙外,却并不急着走进去。
寒冬里,墙上的红蔷薇谢成了枯藤老枝,院里的桌椅上铺着薄薄的一层浅霜。
环境幽静,只偶有燕雀低鸣。那条通往内屋的鹅软石地面上,落满了细碎潮湿的绵软黄叶。
这时,是清晨6:15。
有工人走过来想要打扫庭院,见有陌生英俊男子站在那,于是走上前,“先生,可要替你去叫醒小姐?”
栾亦然摆了摆手,说,“等等吧。”
工人又说,“外面天寒,您还是进屋去吧。”
栾亦然却说,“倒是有些饿了,眉生平时早餐爱吃些什么呢?”
工人听到他如此亲昵的唤着顾眉生,心中那个好奇啊,惊讶啊,意外啊。但她表面却恭谦说,“我请他们马上准备。”
栾亦然这才推开门走进屋子,往二楼的卧室走去。
他试着开门。嗯,反锁了。栾亦然望着那门锁,眼中有柔然笑意。
三分钟后,他打开卧室的房门:柔软大床上,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根本是没有人的。
“怎么来了呢。”
顾眉生从盥洗室走出来,黑亮的长发半垂在身前,素色的睡袍外只随意披了一件米色的长款开司米。
她的身后,挂着一张顾眉生童年时代的照片:同样是披肩的长发,手中抱着一只小小的比熊,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极可爱的缝。
栾亦然良久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迟迟不曾开口说什么。
顾眉生见他不说话,便也安静站着。
时光像是忽然自动调整到了慢镜头。
栾亦然藏于心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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