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两句,她听进心里去了:桂宫白兔踪无影,吴刚嫦娥狗肉香。
她脑中当即飘过一个词——兔死狗烹。于是低语一句:“谁写的童谣?”小孩子们唱这种东西,全然失了童真。
没有看到漂亮姑娘的秦傕嬉笑着放下车帘子,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铿锵有力地说:“好听么?本王的大作!”
卫子楠瘪瘪嘴,一个字都不信他的,但还是给了一句评价:“童真尽失,生拉硬套。”然后从小案上拣起果脯,丢进嘴里,再不想理他。
秦傕咧嘴呵笑,倒也不气恼,又朝外盯了会儿,忽而凑过来,严肃而神秘地说:“不消多久,马车进了宫门,夫人千万要留意重央门那两个监门宫女。”
“为何?”果脯酸甜好吃,很助消化。她可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果脯,说起来委实有些丢人,一会儿功夫,碟子就见底了。
秦傕无奈叹气,苦恼解释道:“本王数度经过,那俩宫女必会暗送秋波。夫人知道,本王形貌昳丽,遇上这些是难免的。”
“王爷是觉得烦恼,要我帮你挡了?”她抱臂,微一挑眉。
秦傕忙伸出一根食指,摆摆,做否定状:“错,夫人竟还不了解为夫。”
“哦?”又是挑眉。
“昨晚咱俩不是打了商量么。本王顾及夫人的面子,不往府里纳小妾,那看看美人,譬如搭个讪,牵个手,或者嘿,亲个小嘴儿什么的,夫人不如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了。毕竟,想本王风流倜傥,年轻气盛,夫人又不肯亲近,总不能叫人活活憋死。我嘛,是想提醒夫人大度些,别到时候吓着那俩漂亮小宫女儿了。”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竟是理所当然。是这个理没错,是她卫子楠拿人家做了趟水过河的垫脚石,又在一大票人面前约法三章,不准他沾染别的女人。结果她的一点小谋划,转眼就被人家无情戳穿,倘若仍旧不许秦傕这个无辜受累的倒霉蛋搞点小动作,就太不厚道了。
“府里不是还有个顾氏吗?”
秦傕连连摇头:“一股葱花味儿”
她忍不住莞尔:“所以,也下不去口?”
“本王的口味,夫人应该多多了解——不喜欢葱。”
是这个理,那顾氏整日里泡在后厨,身上除了葱花味儿,还有油烟味儿,总之不是男人爱的脂粉味儿。也不知他们怎么受得了那浓厚的香味,她只觉得呛鼻子。
犹记得当年卫子悦搽脂抹粉,有一次叫她闻见了,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就这么被逮住了小辫子,说她这个贱坯子只知臭,不知香,罚去倒了三天夜香。
秦傕摊摊手,接着又道:“再说了,美妻娇妾,喜新厌旧乃是男人身份的象征,本王身为王爷,怎能守着一个两个的女人过一辈子?”
“哦——”卫子楠长长应了一声,闻到一股子腐朽味儿。
秦傕被她这声长长的“哦”吓得差点咬了舌头,赶紧刷开扇子为她扇风,万般殷勤:“当然,夫人是尊神,人封杀神!请神容易送神难,本王这辈子都别想送走你!所以,夫人你是恒王府的这个。”
他伸出大拇指,竖在她面前。
“咳咳——”在他倒抽了半口气的解释下,卫子楠也不想为难他,还是昨晚那句话,“适可而止。”
“夫人果真是宽容大度,菩萨心肠!”
“”她吃果脯,没再搭理。
秦傕这张油嘴,夸她足足夸了一路,直到下了马车,走到重央门才消停下来。
卫子楠眼尖又敏锐,一眼就瞅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两个宫女。那俩宫女模样秀秀气气,的确有几分姿色。只是,越是走近,那两个丫头越是把头埋得低。
直到两人走过了,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暗送秋波”。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恒王才刚成亲,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当出头鸟。那恒王妃又是个悍名在外的,想在这活阎王口中抢食,小心到头来自个儿被人得骨头都不剩。
空欢喜一场的某人终于顿住脚步,仰天长叹,然后悲而愤起了。
卫子楠笑得十分发自内心。
“夫人不愧是‘活阎王’!上能威风八面抵御外敌,下能甘当虚情伪爱的试金石,哈哈——慢些走,本王头有点晕。”
12。入宫拜见()
这一路竟没有一个秋波投过来,秦傕挨到最后也终于接受了姑娘们看在他夫人的面子上,不敢再骚扰他的事实。om然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骚扰其实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昨日卫子楠新嫁,今日入宫拜见帝后及萧贵妃。为图个喜庆吉祥,据闻一向酷爱露面的太子和三皇子都会来蹭喜气。至于太后她老人家,古稀之年,这几年身子骨倒是好,但已开始犯了迷糊,且她老人家雷打不动地早晨要礼佛,他二人便只能另择时日再去拜见。
见公婆的地方,是在皇后的翊坤宫。两人才刚踏进宫门,便从小太监嘴里得知了殿堂之中的情形,眼下该到的皆已到场,只等新人姗姗来迟,正有说有笑的议论着昨日恒王府门前那场闹剧。
所谓闹剧,不外乎是“压寨新郎”和“约法三章”两件事。两人听那太监说完,顿住脚,彼此颇有深意地盯了对方一眼。
往小了说,这是家事,往大了说,皇家丢了面子。不过卫子楠却是不怕的,皇帝到底是知道这桩婚事是亏待了功臣的,必不会拿此责怪她。
秦傕昨日叫人看尽了笑话,这会儿不见半点懊恼,只对她耸肩,极其坦然地往殿里去:“脸皮这种东西,好在本王是没有的。”
惯不爱笑的卫子楠,这两日接连数度被他逗笑,对自己这位胸无大志的风流夫君,不禁少了厌恶,想着他也并非完全是个混账,倒是乐意将他归于“兄弟”一类。
待先通传罢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皇帝正和萧贵妃有说有笑,正说到“小两口的日子随他们过”,便见新人进了来,脸上笑意更浓,受了请安,忙叫人赐坐。
他是极其满意这个识时务的儿媳的,昨日恒王府前发生的事本就可大可小,他也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恒王妃身子大好了,如今看着,终于叫朕放心——傕儿,愣着作甚,快扶恒王妃坐。”皇帝笑得分外和蔼,与普通人家的关爱小辈的老人相差无两。
卫子楠腹诽,看来自己嫁人这步棋是真走对了,犹记得刚回朝时,自己拖着病体上朝听封,未提交兵权前,皇帝笑得那叫一个干涩。om
秦傕在皇帝面前素来是个乖儿子,这便憨笑着把卫子楠扶上了座位。只是他这般听话,却叫萧贵妃看得堵心,只道是儿子惧内,昨日被欺负得不轻。
在旁的太子秦源,满面的喜色:“二弟好大的福分,弟媳有才有貌,可叫你小子捡了便宜。”因是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太子说话便轻快了些,开起了秦傕的玩笑。当下皇帝心情大好,摆明了要抬卫子楠的脸面,他这样的玩笑,自是不会过火的。
三皇子秦坤怎肯落了他的后,等得太子话毕,不等秦傕开口,便也打趣道:“二哥这桩姻缘,岂是‘便宜’可以形容的,那必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瞧瞧二哥扶二皇嫂上座的小心劲儿,便知道疼得不得了。”
太子和三皇子,其实都是皇后所出,一个像皇帝,精瘦,一个似皇后,圆润。本是同根生,怎奈两人个性随父,要强爱权,斗得不可开交,莫说是兄弟情分,为了大位连皇后亲娘的劝都听不进去。
虽说太子是储君,将来荣登大位是迟早的事,可架不住他有个爱权的爹,竟将三皇子一手扶持起来,让两人彼此牵制。
皇帝这只老狐狸,坑得一手好儿子,一面算计着他们,一面又在背地里偷笑,时不时还要劈头盖脸骂一顿。卫子楠虽然晓得这其中曲直,但以她只知打仗的脑瓜子自然是悟不出来的,这些道理皆是她父亲临死前所交代。
所以,这两日她很克制,努力不让自己的举止越过女子的范畴。比如站姿,绝不能大大咧咧,得提臀并腿。再比如坐姿,至多只能放半个屁股,腰还得随时挺直。话么,能不说最好是不说。
至于太子和三皇子的马屁,虽然拍得皇帝很舒坦,在她这儿却是假得不能再假。哪里疼她了,她只感觉到秦傕这厮手脚不安分地挠她手掌心,当下对太子和三皇子的夸赞只得回以女子该有的反应——脸红。
不红也得憋红。
秦傕听了兄弟们的花腔,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论温柔内子可温柔不过太子妃,论才情,又远输于三弟妹。你们呀,可不兴这样编排我。”
兄弟几人有说有笑,上位的帝后和萧贵妃自然也跟着乐呵,端的是一派其乐融融。只是说到太子妃,卫子楠的眼神不免要落在不吭声的卫子悦身上。
正如秦傕所说,卫子悦是极其温柔的,站在皇后身旁乖巧得惹人怜惜。
大抵皇帝也晓得镇国公府里的破烂事儿,没那心思明着偏向于哪一边,故而便不曾提太子妃与恒王妃乃是姐妹的事实。皇后和萧贵妃也都是明眼人,犯不着挑起事端,也都不主动提及。
卫子楠就这么和卫子悦打了个对眼。
对方可谓是盛装出席,明艳如桃花,果如秦傕所预料的,艳压群芳,将皇后和萧贵妃两位半老徐娘压得更见衰老。时隔五年,这朵养在暖房的牡丹,已美若星辰,更胜当年。
就容貌而言,卫子楠不管怎么打扮都妄想比过她。可单单就气场而言,却又是完胜。那卫子悦平的是家宅,卫子楠却平的是天下。
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可惜,卫子楠离了沙场之后,便刻意收敛威风,尤其注意自己看人的眼神,万万不敢凛冽。目下,她无意挑起事端,只送给所谓的嫡姐一抹不咸不淡的笑。而对方呢,一如当年对待某个低贱的庶女,回给她的是高傲的一对鼻孔。
她和卫子悦积怨已久,绝无冰释前嫌的可能。当年之事,是根尖刺,深深扎在她心头,每每想起便久不能安寝。
她的母亲,她的一生,皆因为这对母女,不是尽毁,便是一团糟。她为什么要溜上战场,皆拜把“嫡庶有别”挂在嘴边的她们所赐。
秦傕说得对了,她和卫子悦谈不是什么姐妹,根本就是宿敌。她心头的恨意,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深。
展示够了鼻孔,卫子悦悠悠勾起樱桃小嘴,对她露出一抹怪怪的笑,毫不掩饰,然后附耳与皇后不知说了什么。
皇后听了,渐渐露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眼神,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卫子楠,略作停顿,然后看向了正享受儿女天伦的皇帝。
她似乎是吸了一口气,对自己略作鼓舞,才开了口:“陛下。”
皇帝方才与萧贵妃谈论了一会儿恒王府里谁大谁小的问题,听得皇后严肃着腔调叫他,微一蹙眉:“皇后想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秦傕突然伸出爪子拍拍卫子楠的大腿,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夫人,本王夜观星象,觉得你可能马上要倒霉。”
卫子楠干笑,这难道不是废话还可能是个大霉呢。卫子悦刚才附耳与皇后说的话,还能是好话不成。
秦傕这厮趁火打劫,哑着嗓子来讲条件:“不过夫人放心,只要夫人允许本王去醉月楼消遣一遭,摸摸美人儿的小手解解馋,本王必定帮你解围。”
这算哪门子交易。
“成交,记得带我一起。”她几乎不做思考,本着宁愿这家伙去搅和,也不愿在皇帝面前自己出头的想法,答应下来。
如此简单,秦傕一点不奇怪,倒是不解她也跟着去做什么,诧异道:“夫人何故要跟着去?”
“长见识。”
卫子楠多年不在京中,又了无什么朋友,军中的兄弟目下是少打交道为好,故而她的日子堪称无聊。参照她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习惯,跟着秦傕说不定还能找到不少乐子。
“女人可不能去。”他说。
“女人也不能上战场。”她如此回话。偏她就上了,如今大将军的位置做得还很稳当,想必醉月楼里她也一定会吃得开。
秦傕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媳妇儿如此另类,难不成不爱男人爱女人?他还想问什么,皇后那头得了皇帝的准,已经先开口了。
皇后先清清嗓,丰盈圆润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和善:“有件事,本宫这里不得不再强调一次——我大昭历经五年征战,目下国库空虚,不仅宫中削减开支,你们在外也该注意收敛。”她说着,轻轻扫了眼太子妃,再着重盯了盯卫子楠,“恒王妃,近日大喜的日子本宫便不多说了,往后切不可再用南锦行织的鲛绡?此物寸金价贵,恐引起有心人的议论。”
鲛绡,南锦行,那是什么东西?她不解地看向了秦傕。
13。初次交锋()
鲛绡是什么东西,穷养长大的卫子楠还真没什么见识。
秦傕眯眼笑,用扇柄指指她的腰带,然后,果然讲义气地站出来,抢着开了口:“回母后,此事不怪子楠。这条鲛绡丝带,其实是儿臣当初下的聘礼,她添在嫁妆里带来王府。子楠素日朴素惯了,所穿衣物又多是男装,竟无一条配得上身份的腰带。因急着进宫,儿臣便劝她拿来先用了。此无心之失,还望母后宽宥。”
这话可说得不能再清楚了,皇后你指责我媳妇儿奢侈,那我告诉你,那是本王给的聘礼,我媳妇儿平日里已经朴素到没新衣裳穿了,还穿的是打战时着的男装。你不表扬也就算了,说什么酸话。
卫子楠不禁要在心里头给秦傕竖个大拇指。
皇后脸上一滞,当即变了脸色,哪料到恒王冒出来搅合。想当初赐婚时他是极力反抗,而今抗拒不得做做样子讨皇帝开心也就罢了,怎还甘愿跳出来帮着说话?难道不该借此打压,挫挫悍妻的威风吗?她之所以要责怪恒王妃,也是算着恒王不会帮腔。
其实这件事也可以私下里告诫恒王妃一声,皆不伤脸面。无奈她多年以来受够了萧贵妃的气,凡是萧贵妃那一边儿的,她自然要盯紧些,这才当着皇帝的面逮着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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