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方面还不知事情的内里缘由,但梅若兰既是这么说了,余氏就让人去把戏台子搭起来,又去找外头的戏班子来伴奏。梅若兰和杜丽君的衣服都是自家带来的,倒无需李家准备。(。)
第二百零七章 明珠()
一时众人移步到戏台那里,李家仆人早将桌椅都预备整齐,又每桌上了六盘小吃食。众人端坐毕,梅若兰和杜丽君已然换好衣服,登上了戏台。
她二人唱的是越剧《三看御妹》,写的是明嘉靖年间,将军刘天化之女刘金定因平寇有功,被皇上封为御妹,并张榜昭告天下,任何人都不得窥伺御妹,违令者斩。一日,刘金定赴庙进香,尚书公子封加进因慕其名,便乔装成乡民潜庙窥看,两人当下一见钟情,刘金定回府后平添相思,封加进便扮成太医闯进宫楼二看金定。在复诊三看刘金定时,封加进道出真情,金定遂以御赐双连笔相赠,誓与封加进携手白头。此事为刘金定之父刘天化察觉,刘父大怒之下,便以调戏皇亲罪将加进押赴刑场处斩,而后在刘金定几经辗转周旋下,皇上终于下旨赦免封加进,并赐刘金定、封加进二人成婚。
此剧可以说是出了名的喜剧,梅若兰饰刘金定,杜丽君则饰尚书公子封加进。她二人样貌本就出俗,打扮起来就更加引人注目了,尤其是杜丽君,怪道她名声大震,这一袭水天蓝的织锦缎蟒袍穿在身上,行止间潇洒飘逸,仿佛书里走下来的玉面书生,傅粉何郎,别说男子们惊艳不休,连女儿家们都看的呆住了。兼之这戏目选的也好,众人心思都放在舞台上,竟无人注意到听差又领进了人来。
那是一个精瘦高挺的中年人,穿着青灰色绸布长袍,一张容长脸,鼻梁突出,下巴略尖,虽是带着笑,但眉目间却很凛冽。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捧匣的小子,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团胖的脸,粉面捏一样,亦是带着笑。
李岚峰看着他们,脑海中直如走马观花一般,将所有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还是觉得十分陌生。他欲要开口相问,却不料李承续突然向那中年人道:“正纲,你如何来了?”
中年人笑着脱帽,半弯着身子向李承续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老先生,老先生可安好?”
“好不好地也就那样,总归是暂时死不了罢了。倒是你,”李承续目光深沉的凝视着他,“不跟着你家老爷好好在南京呆着,跑来看我作甚么?”
中年人淡然一笑,又鞠一躬道:“说句不怕得罪老先生的话,晚辈此行不仅仅是为看老先生而来,而是专为贵府四小姐的生辰来的。”
“宛春?”
这下子不说李承续惊讶,连李岚峰和余氏都骇了一跳。他们听到李承续唤来人为正纲,才知他是容国钧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南京民政府首席秘书长顾纬,表字正纲。听闻容国钧身边可以离得开侍卫官,却独独离不了这位“内政大臣”。
他会来旧京只为了给宛春庆生?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李承续毕竟是两朝元老,惊异过后复又归于平静,眸光深邃,心里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却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悠然地问道:“是他让你来的?”
“是。”顾正纲颔首,又叫来跟随的小子,示意他奉上锦匣道,“容老先生闻知贵府的四小姐今年恰满十八周岁,思及过往,同故人相识时故人也正在双九年华,便让人备了厚礼,使晚辈送来,以作庆贺。”
“唔……”李承续缓缓点一点头,顾正纲口中所说的故人正是宛春的祖母黎敏。黎敏同容国钧相识的确要早于他的,但好像也没早到黎敏十八岁的时候吧?他在回忆里穿行片刻,凡事一涉及黎敏,他总是要再三掂量的。
不过黎敏逝世已经好多年了,容国钧再来献这个殷勤是怎么回事?那老狐狸,可不像是会办傻事的人,他必然是有所图的。
于是李承续又问顾正纲:“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话说吗?”
“没有别的话了,只除了让四小姐亲自来收这个礼物。”顾正纲笑了一笑,眼珠子一转,便看见宛春坐在戏台子底下,正与姐妹说笑的热闹。
李承续忍不住咳了两声,他这两日有些感冒,嗓子里时有不舒服之意,遂掩住了口,片刻才止住咳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顾正纲笑容不改:“那么,晚辈就只好站在这里等您老同意为止了。”
李承续不觉呵笑一声,只道容国钧那老狐狸还是老把戏,一言不合就耍赖,当初要不是黎家急于同李家结亲,他几乎就要败在他手里了。
这一回,倒要看看他要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就吩咐了李达:“去让人把四小姐叫来。”
李达忙使一个小丫头去叫宛春。
李承续的位置就在众人背后看台的上首,宛春在下面闻说爷爷找她,忙和周围姐妹说一声,抽身就往后头来。
一时走到李岚峰夫妇面前,余氏便道:“你爷爷怎样说,你就怎样做,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
宛春心中讶异,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吩咐自己,待到李承续面前,才看的旁边还站着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人。她乖巧的问了好,又问李承续:“爷爷叫我来做什么呢?”
李承续便指着顾正纲两人对她道:“这是南京容家那边来的人,说是要送你生日礼物,且须得你本人亲自接了。你去瞧瞧,他们都送你什么了?”
“是。”
听到南京容家四字,宛春不自觉就想起容家那两位少爷,又想容家要送礼物给她干什么呢?她除了同容六和容七结怨以外,与容家可再没其他关系了。
顾正纲见她来,就早把锦匣拿过来在自己手中捧着了,一时让宛春接过去,遂道:“四小姐大可打开盒子,看看喜欢不喜欢。”
宛春同他道了谢,真就当着李承续等人的面儿,将锦匣打开来,见那里头明晃晃放着一颗明珠,总有婴儿的拳头那般大,通身翠绿,光彩夺目。
顾正纲便道:“这是正经内蒙出品的萤石,名为掌上明珠,是玉石匠花费数月时间才打磨成的,四小姐倘若将它置在暗夜里,不用开灯即可室内生光。”(。)
第二百零八章 陌生()
这可算是大礼中的大礼了,宛春捧着夜明珠,一时不大敢收受,倒是李承续看见她的小模样,笑道:“既然容家诚心诚意派人送了来,你就大大方方收下吧。至于其他,不必你来担心。”他与容家老狐狸斗了这么多年,岂不知他的打算?不过是想趁着他们张李两家结盟的时候,来搅一搅浑水而已。
他愿意搅就任由他搅去,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家目前能做的莫过于以不变应万变了。
宛春既是收下了礼物,顾纬这一趟差事便可回去交差了,他向宛春致贺罢,又向李承续告了别:“老先生宽坐,晚辈这就回去了。”
李承续也没有留人之意,只是让他捎带句话给容国钧,道他几时来旧京,他便几时请他喝酒。
顾纬闻言一笑,也知他二人之间必是有段过节的,当即答应下,方带着随从离开。
李岚峰和余氏目送他走远,便同李承续道:“容家还是那样德行,一刻都不愿不让人安生。”
“让我们安生了,于他有什么好处?正是浑水才好摸鱼哪。”李承续抽了口烟斗,瞧着那戏台子上正唱到刘天化将军要拿住封加进,将他送去天牢,他蓦地轻笑一声,“这刘将军也真是糊涂,人家两个心甘情愿的事情,岂是你说拆就能拆得开的?”
他这会子还有心情看戏,足以说明容家来客的事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李岚峰内里稍安。张李两家的结盟才刚刚起步,譬如那温室花朵将将搬出玻璃房外,最是经不得风雨的时候。既然李承续不见怪,那么也就是说明张李两家之间近来是不会发生变故的了。至于以后,待曼之怀孕生了李家的孩子,结盟一事就如同长起来的青松翠柏,再不怕风雪压枝了。
他们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自然不是宛春可以明白的。既然爷爷让她收下夜明珠,她便吩咐秀儿将夜明珠拿回房中去,好好放起来,又想着不知静语金丽她们可曾瞧见过这个,待晚间的时候倒要留住她们好好看个稀奇了。
收完了礼,宛春照旧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去了,她手旁一边儿是湄心,一边儿是金丽,走的时候两个小姑娘都还在呢,待她回来却只剩下湄心一个人了。
宛春于是就问湄心:“金丽这个小东西又去哪里了?”
湄心正看戏看到精彩处,让宛春一问,自个儿也怔住了:“我不知道呀,我方才都没注意她走开呢。”
咦,真是奇怪,跑哪儿去了?宛春又向左侧里姨母坐的位置上看去,见她那儿只有本家的几位女眷在,也无金丽的影子,又看季元,他是同姨弟江一仁及张、柳两位公子坐在一处的,四下都是男客,金丽定然不会在那里。
她为着寻找金丽,不免要将头晃来晃去,坐在她身后的周湘等人便都笑她道:“寿星真是欺负人,你这样子我们还怎么看戏呢?”
宛春听罢不大好意思笑道:“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正要找金丽呢,也不知这丫头去哪里了。”
静语为人最为体贴细心,一见她问,忙道:“方才你不在,我瞧着她往前头去了,还以为她去找你呢。”
这倒是有可能的,不过她方才是去了后头,可没去前头。小丫头找不着人岂不着急?
宛春忙就叫来一个听差,是他出去前头看看,若见着表小姐,速速将她带回来才是。
听差听着吩咐赶紧领命去了。
却说金丽的确是如静语所言,往前头寻找宛春去了。她因在上海听过几次杜丽君的戏,其中就有《三看御妹》,这会子再听不免觉得无趣,一时见宛春被人喊了出去,还当有什么稀罕事,过不多时也就抽身从看台里出来。只是她没看清宛春往哪里去,想着余氏等人方才还在前厅那里,宛春定会去那儿,便说也不说一声,独自往前厅而去。
宾客们都在园子里看戏,听差仆役也都挪步到了园里,前厅那儿早无人烟了。金丽过去找寻一圈都没看到宛春半个人影,嘴里头边嘀咕边往回走。
谁知她的心思不在走路上,没看到迎面来的餐车,餐车上正摞着半人高的餐盘子,还有一桶的汤汤水水,都是方才自助餐后用过的,后勤的人正要推过厨房去倒掉清洗。
推车的人因视线遮挡,也没看到前头有人,眼瞅着两方就要撞一起去,就在这时候,斜喇里突然就伸出一只手,将金丽一扯,正把她从餐车前头扯了过去,堪堪避开被剩汤剩饭泼一身的窘境。
金丽人正走得好好的,冷不丁让人扯进怀里,不觉吓一大跳,啊呀叫出一声,那个推餐车的人还以为碰着了谁,忙将车子停下,赶过来查看。一瞧是金丽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处,他倒尴尬起来,讪讪道:“表小姐怎么了这是?”
金丽定睛回神,这才明白为何有人拉扯自己,她拍拍胸口道:“没事,差点撞车子上去。”便挥挥手让后勤走了。
待那餐车过去,这时她才有空看了一眼出手相助的人。瞧他似伯醇一般高的个头,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泼墨式的生着两道浓眉,目光深邃,鼻翼轻翕,开口说话时嗓音尤为的低沉硬朗,仿佛空谷回音一般道:“方才得罪小姐了。”
“不妨事,我知道你是在帮我。”
金丽大度的免了他的冒昧之罪,看他实在是陌生,便道:“你是李家的人?”
来人摇摇头:“不是。”
“那么,你是来给宛姐姐庆祝的宾客?”
“亦不是。”
咦?不是李家人,也不是宾客,那会是什么人呢?金丽蹙一蹙眉,绕着他周身行走一圈,看他五指似是苍松遒劲有力,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双手环抱在胸前质问他道:“莫非,你是个间谍?”
来人摇着头笑意更深:“更加不是了。”
“那你是谁呢?”
来人这才指一指后面道:“我是戏班子里的人。”
“哦,我明白了!”金丽竖着一根手指晃晃,恍然大悟道,“你是个武生。”
“小姐这么说的话,便算是吧。”来人低沉说着,但语气里终是免不了三两笑意。他从方才的对话中大概推测出这位小姐应是李家亲戚的女儿,看她小小年纪仿佛大人一般,真是可爱。(。)
第二百零九章 咄咄逼人()
便算是,就说明她猜的还不是十分准确。然而在金丽看来,戏班子里除了武生能有这等身量和体魄,再无别的了。
她直觉自己猜得很对,看他孤零零一人在前厅,便又问他:“今儿你不用上场吗?”
来人一笑:“不用。”
金丽遂道:“这竟是个遗憾了,不过,你几时有戏都可以告诉我,若我得空,必要去给你捧场的,也好谢谢你今日搭救我之意。”
来人听她如此说,还真好好想了一想,片刻方回她:“那么,某在这里就先谢过这位小姐了。”
“不要叫我小姐,我姓何,叫何金丽,你可以像宛姐姐她们一样叫我金丽。”她甚少在身份上压人,就是她们思南公馆的佣人,也可以大方叫她金丽的。用她母亲的话说,新社会了不兴小姐小姐的叫着,起了名儿干嘛不用?由是她在李家也这般随性,只是李家规矩可比上海那边严厉多了,纵然她自称为金丽,旁人还仍然唤她表小姐,亲近些的秀儿翠枝萍绿等人,也不过是叫她一声金丽小姐罢了。
来人听着她的姓,再一想李家上一辈里曾有位小姐嫁到上海,夫家正姓何,且为上海内务部总长,只是想不到总长家的小姐如此率性平和。
他们男女有别,终归不好多谈,且来客分明是有事的样子,同金丽说完这些话,便借口要去戏班后台帮忙,人就闪身走开了。
金丽遥遥看着他宽厚沉稳的背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几下下巴,深感方才那人说话的声音当真是好听极了,又思量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她慢慢地想,慢慢地走,人才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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