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肇微不可查地涩涩一动,问他男女婚姻?
他感情粗疏,又过于遵循正统,若是稍细密,又何至于玉人在前求不得,以至于自动请上,远离京都。
前途无限的年青将帅意气风发地领着沈家军,北上戌边、抗击夙敌,引万人称颂艳羡,谁又知道其实这只是一场懦弱的逃离。
从此为她守家,也算是与她同在。
沈肇捻熄情绪:“至少要相处得舒服罢。”
“哥哥说的是,我现在就是难受得很。”
沈子菱语气并没什么遗憾,只是眼神瞬间划过一丝失落,转身一刻,呼出一口气,宛如幼时在家中摔倒了自个儿爬起来,又恢复了清朗姿态。
沈肇明白了她决定好的心意,再没说什么。
当天,嗣王府里外皆知,玉龙的舅老爷听闻夫人在府上险些坍屋丧命,而主子知情不报,淡化伤情,一气之下怒来江北,执意要送夫人回京,此刻正在府上住下,随行的亲兵则安置在城郊军营中。
嗣王府里的下人就算五感俱盲,也能感受到空气里浓浓的火药味,幸亏沈将军经夫人一劝,没再非要带走夫人。不过,仍是一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入夜,除了在庭院里当值巡守的,个个都关在南院下人厢里,不敢出来,只怕被当了出气筒。
沈子菱难得跟沈肇见一次面,这次别了,下次又不知是几时,说要跟哥哥晚间多叙叙家常,晚饭过后,又着人陪着,在会客花厅那边待着与沈肇说话。
这一待,待到了夜深还不肯回来。
宋管事明白,这关头正是沂嗣王图表现的时候,哪里会管夫人,果然,沂嗣王并没叫下人去打扰,反倒叫了几个婆妇去伺候。
月渐西沉,闺卧清冷,沂嗣王看了会儿军卷,仰头看一下窗户泠泠的月,只等着那人回来,再跟她说今天的未完之话。
仆妇几次进来请他换衫先歇,他都将人打发下去。
他夏侯轸,居然有一天也像个独守空房的怨妇。
一名看上去有几分地位的内院管事婆子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喊一声,打断帘内男子的思路:“爷。人带回来了。”
精神一醒,他大概猜到婆子口里的人是谁。
果然,宋管事去外面看了一看,回来道:“爷,是府上负责采买的管事房里的廖婆子,就是她在外面采买物事时,打听到尤氏有孕,老奴才知道的。尤氏被她接回来了。”
帘子外,脱下锦衣绣裙、一身布衫,在外面受了好些日子苦的尤氏重回嗣王府,一路进来,穿廊过径,早就心潮澎湃。
由奢入俭难,过惯了王府日子,再出去,活生生就是掉进地狱。进了个浣衣所,每天洗不完的衣服,指头已经肿成了胡萝卜,夜夜哭个不停,吵醒了主事的就被打。这一次,就算死,也再不出这道朱门了!
尤氏匍匐在地,哽咽:“爷。”
“几个月了。”男人语气淡漠,直截了当。
“一月有余。”尤氏抹了抹眼泪。
尤氏出府也差不多是这个日子,那就是说,这一胎是尤氏刚被赶出嗣王府时怀上的。那段日子,主子与夫人斗气斗得勤,确实在尤氏那里宿得多。宋管事望了一眼沂嗣王。
“西苑那边,王府医佐长年配药,你没服用?”男子语气一变,全没首次为人父的喜悦,反倒像是审问。
他昔日内帷放荡,女色不禁,可一点里外清明得很,尊奉亡母遗言,庶长乱家,非正妻,不诞长子。
戌边在外,耽误了婚事,迟迟未明媒正娶,他也就一直没让那群妾侍们生育。
尤氏哭起来:“次次都是医佐派遣婆子来伺候着喝,妾身哪里敢不服用,妾身得知自己有孕时,也惊奇,只是廖妈妈说,有人体质使然,天生便是容易受孕。”
“月份都查清楚了?”沉默良久,沂嗣王皱皱眉。
廖婆子垂头忙答道:“嗣王府的子嗣,怎么敢不查清楚。”
宋管事也点头:“老奴听说后,派了个王府的医佐亲自去浣衣所给尤氏也看了一次,确实如此。”
沉默。
半晌后,方听帘里声音飘出,几分疲惫:“先将尤氏安置回原来的居所。”
姬妾们可以送出去,子嗣却怎么能流在外。
尤氏大喜,激动地手脚抖,廖婆子将她一托,扶抱起来,尤氏这才擦了眼泪,在帘子外拜了拜,跟着廖婆子先离开了。
刚离主院不久,沿着去往西苑的鹅卵小径走了一半,尤氏看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抓住廖婆子的衣袖,跪下来,啼哭:“幸亏这次有廖妈妈搭救,不然我一定得死在外面,来日我富贵,一定百倍千倍还廖妈妈——”
话没说完,廖婆子老手赶紧将她嘴一堵:“是嫌你我命长吗?”
尤氏这才收声,擦干眼泪,收拾好神色,又露出喜色,随着老婆子朝原本的居所走去。
主院,夜又深了一层。
那人迟迟不回。
不知道是不是尤氏刚刚回来了,沂嗣王心情浮躁,坐立不安,甚至打起了腹稿,待会儿怎么跟沈子菱说,怎么说才能让她听得舒服。
这真是他一辈子都没有过的事。
“要不,老奴去请夫人快些回来吧。”宋管事于心不忍。
“别催。你先下去吧。”帘内的人摆摆手,又打了个呵欠。
房间静下来,沂嗣王想了会儿,困意袭来,眼皮子打架,不一会儿,匍在了案首。
不知睡了多久,眼前有朦朦光亮浮现,惊慌叫声划破酣梦。
沂嗣王猛然睁开眼,抬头一看,半敞的窗外,日头快升起来了,心头一紧,条件反射,飞快朝床榻处望去。
空空如也,整整齐齐,跟昨夜是一样的!
她……没回来?
内院一名下人不顾规矩冲进来,惊慌失色:“夫人跟舅老爷下半夜出府了!”
“出府?”他不敢置信,暴跳起来,一脚揣去下人心窝,“他们出府,为什么没人通报!追啊,他妈的倒是追啊,你他妈杵在这儿瞪着爷有鬼用——”
却一拳头砸在案上,震得砚台和笔洗一跳,呵,为什么没人通报?还用问吗,当然是偷跑的!
两人都是练家子,借着兄妹话家常拖延时辰,打发几个老弱病残的婆子,再凭她的夫人头衔,绕过护院家丁出去,有什么难!
白天的态度那么好,原来是是为了哄骗自己,让自己掉以轻心!
他这嗣王府究竟是多可怕,竟让她连夜跟着兄长落,一天都待不下去?
下人揉着胸骨哭丧着脸:“……宋管事一发觉,马上就带着家丁出去追了……”
沂嗣王喘着气,跌坐在圈椅内,却见宋管事汗如雨下地快步进来,顿时眼睛一亮,站起来。
“爷,追不上,怕是沈将军早铺排好了,下半夜让宿在军营的沈家军牵两匹快马到后门,两人这会儿……只怕都出了江北地界了!”宋管事抹了把汗,又提起嗓门一呵:“来人,给主子备马,更衣!”
沂嗣王心头一落,有什么空荡荡的,骤然眉一拧,厉声:“干什么?”
“将夫人截回来啊。”宋管事急了。
只听冷声咬牙:“随她去,她对这个亲事,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
沈子菱随哥哥抵达邺京时,天色已经凉了。
回娘家住了两个月后,一夕之间,入了冬。两月前,沈肇在去江北嗣王府的路上,就捎信回了京城,告诉了妹妹的情况。等回到京城沈府后,自然被沈老将军恼斥一通,一个不堪为兄,瞎胡闹,一个不堪为妇,招呼都不打,跟着娘家人跑回来。可骂完了,又有什么办法,短还是得护的,次日便领着一对孙儿请上进宫,给太皇太后和皇上谢罪。
沈肇当场就领着妹妹跪下来,请求卸掉姻亲。
言辞之间,恳切用情。婚姻,祸福之阶,若婚姻不牢,家宅频祸,沂嗣王又是国之栋梁,更是牵涉更广。不如早点断了。
江北那边请求和离的信函早十来日就到了京城,只还没被一层层地整理呈上去,沈家三人一进宫,沈氏兄妹一呈情,再将沂嗣王早前的请求和离函翻出来,立刻引起宫内和朝上的轩然大波。
男女双方都有心和离,可是御赐的婚姻,大宣一朝还从没有过和离的前例。此例一开,皇家威仪何存,而这笔婚事又是贾氏亲自主张和提议,算是证婚人,自然更是坚决反对。
本想说等沂嗣王进京,内部劝和也就罢了。皇室里头实在过不下去闹和离的夫妻,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最后都被内部打压下来了。
没想到江北那边迟迟没动静。
过了些日子,才有信使来报,沂嗣王说了,当初自己带队离京时,皇上言明从今以后,不经天子召唤,他不得回京,现在也不敢,不然就是违抗圣意。
信传进宫里后,宫人们盛传,正在批奏折的皇上怒掷御笔,气笑:“去他的八辈祖宗,现在就知道听朕的话了?”
在场宫人大气不敢出,不怪皇上生气,沂嗣王这不是故意的吗。
又听说伺墨的皇后笑涡一绽:“三爷真不是骂人的材料,骂人把自己骂了。”
沂嗣王的祖宗,岂不是也是天子的祖宗。
一句话解了围,据闻皇上龙颜大悦,抚抚身边女子隆起的肚子,令内侍拾起御笔。
皇后本来就素来是皇上的灭火器,自从怀上第三胎,又被姚院判断作这一胎是公主,皇上的心情每日更是没有不好的。这才让宫人们松了口气。
正待天子下旨召沂嗣王回京,北边出了乱子,蒙奴在边境再起零碎纷争,连沈肇都没多逗留,紧急回去,以防蔓延来玉龙,江北的主帅就更是不可能随意离岗,只能等稳妥下来,再回京。
北地这种乱子太多,一日两日也解决不了,家事哪有国事大,一拖就拖了下来。
贾氏派朱顺去太妃所请出沈贵人,沈太妃苦说歹劝安抚娘家人不要冲动,沈子菱没说话,沈太妃就哭哭啼啼,直快赶上水漫金山,沈子菱才松了口,一切等沂嗣王来京了再说。反正她一个人,也是和离不成的。
自此,沈子菱以省亲的名义,住在京城娘家,偶尔被召进宫,以嗣王妃的皇族命妇名义陪伴皇后,小住几日,一来二去,两个月的时光流逝如水,匆匆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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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身世,孕期见红()
邺京的寒节一过,柳丝长,碧草生,一夜间,大地回暖。
福清宫后殿不远处的百卉园,百花千叶已有吐苞抽条的架势。
清晨薄雾里远远望去,一片轻嫩稚雅,粉粉柔柔。
百卉园是三个月前,圣上令工部与宫廷花匠合力在皇后宫殿附近开辟的园林。
一来供给皇后这一胎产后能享受田园之乐,种植农桑的趣味,二来也能让皇后研习小技。
是日,风和日丽,春风醉人。下半夜一场微雨疾风,吹落枝头许多刚抽芽的花骨朵,园内小径繁花铺了一地。
两名宫装丽妇在宫人的簇拥下,走在青卵石小径上,一名约莫双十,着朱红绣衫,娇容玉颊,云鬓雾鬟,发髻中斜插百年朝凤簪,绣衫腹部被顶得高高,看起来怀胎月份已不短了,脸腮因身怀六甲,略微丰腴红润,却又有种充满孕味的风情,更添几分美态。
身边一名女伴着鹅黄宫裙,装扮亦是华贵,虽然发髻和服饰俱是出嫁少妇的打扮,脸蛋儿却娇嫩异常,比起旁边的贵妇看着还要小些,此刻正牢牢搀着边上身份贵重的孕妇,却显然魂不守舍,玉容无光。
远远看去,落花伴佳人,如入画中,令人赏心悦目,一群园丁看得停掉手中剪枝裁草的活计,远远望去。
直到两人走近,园丁们才非礼勿视,纷纷埋头跪下:“拜见皇后娘娘。”
晴雪眼尖,蹙眉低斥:“明知道娘娘有孕,还不把剪刀收着。”
民间不成文的风俗,孕妇不能碰剪刀,久而久之,传到了宫里,宫里的胎儿每个至尊至贵,当然弄得越发紧张。
园丁们是今年刚从各地招揽进宫的能工巧匠,虽说为皇家效命的,但平日白天黑夜都在四方小园子里劳作,与花为伴,与树为友,除了来往巡逻的侍卫,见不了几个大人物,更别说沾着皇气儿。
被海内小君身边的一等宫女一说,个个不知道怎的回话,抖动如筛糠。
晴雪只是随口一斥,却将几个园丁吓蒙了魂儿,云菀沁笑语:“晴雪不过嗓门亮了些,不是骂人,你们可别以为她泼辣蛮横,平时还是温柔得很的。”
这一说,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众人都笑起来。
知道娘娘善解人意的没觉得什么,几个园丁初进皇庭不久,又从未沾染过皇气,却万万料不到娘娘如此平易近人。
面前这仙态瑰姿的女人是谁?
是天子的女人啊。
即便他们老家乡下地主家的婆娘,仗着夫婿几分薄产都是吆五喝六。可面前这龙颜近旁,与天下第一至尊者有着最亲密关系的女人,尽然态度怡然,令人如沐春风。
统统趴俯下身,跪叩起来。
“娘娘慈和,一代贤后,必得天厚爱,洪福齐天,顺产龙裔。”
一代贤后?
她从不稀罕这个名号。
这名号太大。
自十四岁那年重回一世后,核子里的性子就野惯了,实在受不起。
册后才几个月,别看只是换了个名分,她就已嚼出不自在了。
只世人都这么叫,那就这么暂且听着吧。
朱袖一挥,初夏会意,叫乌泱泱跪做一排的园丁们退下。
一转头,云菀沁见身边女伴依旧是郁郁寡欢的模样,经方才那么打扰,搀着自己的手臂滑脱出去,也不知道在闷头想些什么,不禁绣凤靴一动,走出几步外,踮脚摘了一朵枝头初绽的春梨花,插到她发窝里,嗔笑:“梨笑人不笑,辜负了人家拼死早开一场。”
女子这才从沉闷中醒悟,笑气,摸了把头上的粉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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