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便。”方翎笑了一声,眼看着那胥吏薛举飞快地跑进不远处的一间班房中,低声喝骂着驱赶出了十多个身穿单薄号衣,额角刺着金印的壮汉。
冲着方翎微微躬身,薛举麻利地打开了面前那洞仓廒的大门后,又从仓门后取出了几件量器和一大捆麻袋递给那群被刺配边关的壮汉,接着又跑去调集那些运粮的牛车。
而看着那些一边麻利地称着粮食一边偷眼看着方翎等人的贼配军,一旁的程竹凑过来低声笑道:“说起来这称粮可是难得的肥差,平日里那些位胥吏都能抢破头,只是今日为公子称粮他们不敢从中捞取油水,那薛举才会跑去做些赶牛车的杂活。”
“捞油水”见一旁的公输瑜典韦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方翎也不由笑道:“先前就曾听说这官仓里门道颇多,程兄不如细说来听听?”
见四下无人,程竹也不由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这些粮吏有两大绝活,一曰淋升,二曰踢斗,所谓淋升就是将称木升在称粮前用水淋过,称粮之后升壁上便会沾下一层粮食,寻常一升糙米从这淋湿了的木升上一过,总要被沾下起码半成。”
“而那踢斗就更狠了,您也知道无论收粮入库还是送粮出库总是要先过称的,而把粮食倒入米斗中时总会有一部分超出斗壁,这时就要将那多出来的小尖踢平,而这一脚可是有讲究的,这些粮吏更是为此苦练许久,据说就是在自己家附近找颗树,从踹树开始,以树干不动,落叶纷纷为最高境界,寻常粮吏一脚下去,一斗粮食起码要被踢出来一成,而那些练过这绝活的老粮吏,一脚下去更是能踢出来至少三成,而这些掉出来的粮食算作运粮途中的损耗就落进了他们的口袋,若是寻常人从这昌平仓中提粮,一万石粮食能到手七八千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方翎一行三人听得不由一阵摇头,对这些粮吏他们也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了,而就在几人闲聊的功夫,那些配军已经称好了粮食正扛着手提着装上薛举找人赶过来的三十架牛车,宋清也已经带着二十余张加盖了昌平仓库印的粮引赶了过来。
婉拒了宋清留他们吃顿便饭的好意,方翎同两人告别后,和典韦他们一起押着那三十架牛车离开了昌平仓,而此刻张凉等一行百骑也押着这些天在天水城中采购的物资同方翎汇合后一同赶向数十里外的雁门关。
由于队伍中多了几十辆满载物资的牛车,一行人速度也实在快不起来,慢吞吞地走了两个时辰后才到达了雁门关下,远远的方翎就看到在雁门关那近五丈高的城墙下,顶盔素甲的顾明棠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而在他身旁的校场上,则是数千名正肩挑手提着各色行李或是牢牢牵着自家孩子的百姓。
可能是因为在定西军军营中被隔离修养了五天的缘故,这些风尘仆仆的官农如今至少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而在远远地发现方翎的车队后,这五千余人也不约而同地望向方翎这个即将决定他们生死荣辱的领主。
看着这些脸上混杂着麻木恐惧以及一抹淡淡期望的官农,方翎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等到三四天后他们赶到渭水河畔,那个崭新的世界会让他们重拾奋斗的激情。
翻身下马走到顾明棠身前,方翎抱拳道:“大将军。”
“准备出发了?”
“是。”
“你的那些物资也同样不适合一次全部运过去,每周让你的运粮队捎带上一些吧,等你们出发之后,会有一支商队将你们铸城需要的石料送去你选好的新址,到时候别忘了派一队侦骑接应一下。”
方翎长揖到地,虽说他和顾明棠本的交易只是各取所需,但这次他确实是欠了顾明棠一个人情。
冲方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顾明棠笑道:“从今往后你就要作为统御五千人的一方领主,无论做什么多为这些领民考虑一些,不过你本就是个稳妥精细的人,我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得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传令下去开城!”
顾明棠最后一句话是对身旁一位亲兵所说,那位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的亲兵闻言举起手中的赤红色令旗猛地一挥,城门旁的几间班房中,几个力士转动着绞盘将雁门关沉重的闸门缓缓拉起。
当那带着浓浓青草汁气味的轻风从城门中吹来,顿时在那一千户官农中引发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就是蛮荒的味道。
冲顾明棠再次抱了抱拳,方翎翻身跨上战马,冲一众官农和麾下的一营玄甲军士卒大声喝道:“出发!向西,所有人一路向西!”
第三十九章 罪民俘虏()
因为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所以无可失去亦无所畏惧,当雁门关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官农们已经告别了过去的自己,前方就是崭新的生活或者永恒的死亡,但无论如何总好过从前那样挣扎在泥潭里无可救赎无可超脱,而如今虽然身上的行囊依然空空荡荡,但一丝神采却渐渐出现在官农们枯井般灰色的双目里。
看着那群跟在车队后面的官农因为贫穷和绝望而日渐僵硬麻木的脸庞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甚至开始和身旁的家人小声讨论着对将来的愿景时,正和典韦一起策马跟在马车旁的方翎也悄然松了口气。
只要这些人还知道通过劳动去改变自己命运就还有救,在见到他们之前,他还一度担心自己麾下的官农会是那些已经被生活折磨得自暴自弃,宁愿饿着肚子晒太阳领救济粮也不愿意垦荒耕种的老油条,不过看来这批被分配到他手下的官农也是经过了一番筛选,那种乱七八糟的人方翎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几个。
三十架运送粮食的牛车,四十余架运送帐篷被褥等辎重的马车以及超过五千手无寸铁,身体也因为长期挣扎在温饱线上而很是虚弱的官农,这么一支拖泥带水的臃肿车队只有一营玄甲军士卒护卫,一旦被那些彪悍的罪民突袭方翎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何等精彩的场面,所以在刚刚离开雁门关后,张凉就带着三十位卸下重甲的玄甲军士卒分成十队在车队前后七八里外侦查警戒,如今看来方翎的运气还算不错,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前世常听人说看着辽阔的草原会让心胸变得同样的辽阔,而自己的心胸有没有变化方翎不是很清楚,但离开雁门关几个时辰后依然满眼都是青翠的草原实在是让他看得有些腻味了,等到吃过了午饭方翎便一头扎进了公输瑜乘坐的那辆马车中。
躺在马车的地板上,方翎揉了揉饱胀的肚子不由有些苦闷地哼哼了两声,仲春时节的草原上想找些用来生火的干草都不容易,张冷他们从一旁山林中找到的干柴也只能勉强点起七八个不大的火堆,而这些火头连把所有人手里的干面饼子烤热都不够,方翎索性就从一众官农中选拔出了几十个身手利索的妇人从一旁的山泉中取了水,再用辎重车上的大瓮煮开倒是让每个人都至少分到了一碗热开水。
一张干面饼子两三条盐菜再加上一大碗热水,包括方翎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伙食,区别就在于一众随时准备战斗的玄甲军士卒手里多了一小片干肉,而这顿相当低碳的午餐也不是没有收获,在看着方翎吃完了干饼揉着肚子回到马车上后,官农中的一些青壮在几个光头壮汉的带领下自发地组织起来成为了护卫车队的第一队民兵。
从马车窗口向外望去,方翎看着数百名拿着镰刀和锄头的青壮在那几个光头壮汉,好吧,那就辛甲他们的组织下开始自觉地填补起玄甲军士卒防线的空缺时不由轻轻点了点头,能让这些官农对他这个领主有了些认同,他这顿干饼子就算是没有白吃。
这些官农作为曾经的失地农民,心中难免会对官员、官府充满了不信任,而随着他们的身份由官农成为了方翎麾下的领民,这种不信任的感觉也不可避免地会转移到他的身上,而如今扶风城筚路蓝缕,长安城暂时也提供不了太大的帮助,方翎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让自己在关外站稳脚跟,而在这种时候,这五千官农作为他最初的班底,他们能否与自己同心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而想要获取他们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方翎目前要做的就是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些官农对自己的看法,而与他们同甘共苦就是计划的第一步,不过现在看来这法子虽然老套但效果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这干面饼子可真是不怎么好吃啊。
见方翎苦闷地揉着肚子,公输瑜不由有些气恼地埋怨道:“不能吃就别吃那么多啊,吃一点意思一下不就成了。”
“这可意思不得啊,我们扶风城将来的农民乃至兵源都需要从他们中产生,如今他们虽然对我不是很信任,但在从官农成为领民后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对我这个领主抱有一丝幻想,认为我公正严明爱民如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什么的,而我就要趁着这段时间来扭转这些官农对我们的印象,只是那些地方官把他们祸害得够呛,现在倒要我给他们擦屁股,以后有机会非要杀几个跳得厉害的”
“好了,你就好好歇一会少说两句吧。”
勉强抬起头哼哼了一声,方翎道:“如今长安城怎么样了?”
“还算不错,辛甲他们来到外界之后,长安城的两队斥候就交替着前往荒野区探险,如今长安城光屏的监察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方圆十里,而在采矿科技研发完毕后,张老伯一家也开始在乱红江边的那处铜矿上修建矿井,只是由于那里位于江边,为了防止渗水,工程量比起寻常铜矿要大得多,不过五天之内那处铜矿应该可以开始投产。”
“而除了乱红江边的那个铜矿之外,长安城的监察范围内也发现了一片果林,如今张老伯的儿媳妇每天都会架着牛车去把成熟的水果采下来,配合从那蛮人营寨原址旁的香蕉林中得到的收获,长安城在每天兑换200斤红薯和土豆用为粮种之后,还能有些结余的食品点数。”
“另外在昨天驯化科技已经研发完毕,文化点数也已经积累到了37点可以开启下一项文化政策了,这些都需要你来拿主意。”
“不错吗,再拿个文件夹就真的像个小秘书了。”笑着看了公输瑜一眼,方翎沉吟片刻道:“下一步研发最后一项初始科技制陶,制陶研发完毕后会开启上位科技帆船、历法、文字,同时也会解锁神庙和粮仓的建造,用处相当大。”
“至于社会政策,上次我们已经开启了自主政策,这回就推行自主政策的公民制度好了,可以提升区域设施建造速度25%,同时还能给长安城提供一户农民,如今乱红江边的铜矿已经快要建成投产,张老汉一家既要伺候地里的稻谷和红薯,又要去乱红江边挖矿,怎么可能忙得过来,总是这么指使别人弄得我都想给他们涨工资了,你快说点什么让我打消这个念头。”
“好了,那种事情以后再说吧,来吃点消食的。”
眼看着公输瑜将一碟山楂糕端到了自己面前,方翎哼哼一声道:“干饼子吸了水越来越涨,起不来了,喂我。”
公输瑜眼睛一瞪,但看方翎可怜巴巴地样子又有些不忍,狠狠拧了他一记后,方才用一根小叉子插起一块山楂糕杵到方翎鼻子底下喝道:“张嘴!”
第四十章 纳兰笙()
(三十九章传错了,目前已经修改,其实也只是添了一段内容,下午三点钟之前看过的朋友可以的话请回头再看一下,万分抱歉)
用数十辆牛车围成的营地中,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堆旁,方翎在典韦的陪同下见到了那个正处于昏迷中的罪民少年。
身穿一身兽皮制成的衣衫,满脸血污和泥垢,但方翎还能依稀看清那少年的相貌很是清秀,而可能是因为缺少食物的缘故,这个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比起同龄人要纤细得多。
围坐在火堆旁,张凉看了一眼身旁的方翎典韦和一众过来凑热闹的玄甲军士卒,不由笑了笑道:“说起来能擒下这小贼还真是靠了不小的运气,先前我领着三个弟兄在车队北边的山林中巡视,这小子应该是藏在了一棵杨树的树冠中,原本我们四人已经走过了那颗杨树,但刚好有一条矛头蝮蛇从他身边爬过,在他格杀那条毒蛇时不可避免地弄出了些响动,这才被我们发现,说来惭愧,我们四人联手对付他一人还险些被他给逃了。”
说着张凉站起身从一旁的褡裢中取出一把兽骨匕首和一把短弓放在方翎面前道:“这就是这小子所有的装备,而且他还是个布设陷阱的好手,若不是这次是我们四人联手,恐怕会吃大亏。”
轻轻捏着那柄匕首,这种使用兽骨磨制的武器让方翎不由想起了盘古大陆上的那群蛮人,只是看这罪民少年能把凡境七八品的张凉连同三名凡境六品的玄甲军士卒逼到这种地步,想来他应该比那天被辰甲他们斩杀的蛮族天才强了不少。
而看了方翎手中那柄兽骨匕首一眼,坐在一旁的张冷有些不解地皱眉道:“老二,你没弄错吧,这豆芽菜一样的小子能把你弄成这样?那兽骨匕首连你身上的皮甲都刺不穿吧。”
听了张冷的话,张凉也没有解释,只是再一次从那褡裢中取出一面圆盾递给了他。
这种玄甲军士卒配备的制式轻盾和辛甲他们原先的那面木盾相仿,都是以硬木为主体,表面蒙了一层牛皮,但玄甲军的轻盾除此之外还额外内衬了一层薄鉄板,相比辛甲他们的木盾防御力更是强了不少,而此刻张凉手中的那面轻盾表面上却有一道尺许长的刀痕几乎将它一劈两半,就坐在张凉身边的方翎看得真切,那轻盾内衬的半寸厚薄铁板上都被连带着划出了一道透亮的刀痕。
“咝老二,你可不要告诉我这盾牌是被那小子用兽骨匕首劈废了的。”
眼看自己的大哥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张凉苦笑一声道:“不是他还能是谁,这小子年纪不过十四五但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后天通灵境高手,而且和你这个半吊子不同,他已经真正修炼出了剑气,先前被我追到身边时才一刀劈下,幸好我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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