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龙在他打滚儿的时候一声不响地顺势侧了侧身,任由他从半空中坠落,低头看着他扑通一声像块石头一样砸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里。
没有先冻成块儿再扔下去,它已经仁至义尽。
埃德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冷得直哆嗦。他不知道伊斯带着他飞到了哪儿,但显然是更靠北的地方,冰冷的水里已经带着冬日的寒意,连一个幸福的傻瓜欢唱着迅速流动的血液都差点冻硬在血管里。
但他也终于冷静下来……多少冷静了一点点。
冰龙端端正正地蹲在湖边,金色的眼睛像冰冷的火焰。
冷静了一点的傻瓜终于有了另一种情绪。
他明明知道的……伊斯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或许不应该,或许不会被任何人,任何种族所接受——即使是艾伦恐怕也无法接受,但伊斯·克利瑟斯,像他一样爱着娜里亚·卡沃,即使他说他并不懂得真正的爱是怎样……他怎么可能不懂呢?
他曾以为他的爱是无望的,可伊斯从来都比他更无望。
“……对不起……”他喃喃。
“……闭嘴。”
“……我也爱你的。”
“……闭嘴!”
“娜里亚也爱你啊……虽然……”
冰龙巨大的爪子带着呼啸的风声拍过来,埃德也只是闭了闭眼。
他被拍进了枯黄的草丛里,但也仅此而已,甚至还没有他自己摔一跤痛。
“……别告诉她。”
他听见冰龙闷声闷气地咕哝,“我答应过她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的。”
下一句话迅速地变得恶声恶气:“你也要当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担心被发现,它甚至不得不大半夜的把被它砸晕过去的埃德提出来兜风。
“唔……”埃德坐起身来,扒拉着头发里的枯草,有点为难:“你知道,我不是太擅长这个……”
他看着冰龙渐渐竖成线的瞳孔,立刻改了口:“好的!当然!我什么也不知道!”
……但娜里亚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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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贪心的傻瓜(上)()
黑发的女孩儿就等在一片狼藉的庭院里——冰龙提着埃德慌慌张张地离开时弄断的树枝落了满地。她看着他们在朦胧的曙光中归来,看着冰龙在半空变回人类,拎着埃德跳到几乎无处落脚的地面上,看着伊斯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看着埃德傻乎乎喜不自胜的脸……
“……你告诉他了。”她瞪着伊斯,语气平平,可谁都听得出那快要爆发的怒气。
“你自己说过,一条龙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她说,“这句话……因为是对我的承诺,或者因为不那么重要,就可以不算数了吗?!”
她骤然提高的声音少有的尖利。埃德吓了一跳,唇边控制不住的笑意冻结成尴尬的弧度。他想过娜里亚会很生气……她有足够的理由生气。没有哪个女孩儿会喜欢自己的秘密被用这种方式泄露出来……可对一条骄傲的龙而言,这句话也说得……太过尖锐。
清晨的寂静之中,他能清楚地听到伊斯在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忽然加重的呼吸,心中一紧,立刻侧身站在了两人之间。
伊斯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金色的流光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亮得吓人。埃德硬着头皮做好了准备,准备面对一条被激怒的冰龙。但伊斯紧绷的双肩很快便垮了下去。他垂下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而当娜里亚用力推开埃德,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金发的年轻人发红的眼圈。
她愣住了。心头在羞恼和愤怒中冒出的火焰在伊斯眼中泛起的水光里瞬间偃旗息鼓——从他十岁那年被艾伦带到她面前,她几乎就没见他哭过。
“……不算数……就不算数了吧。”面对这样的伊斯,她只能丢盔弃甲,一颗心哀叹着,一塌糊涂地软下去,“我还说过‘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呢……但是!”
她挺直脊背,努力保持身为“姐姐”的威严:“你们这样一声不响地半夜跑掉,不知道会让大家担心吗?!你……”
她伸手戳了戳伊斯的胸口:“回房间自己待着,好好反省!”
埃德的嘴角抽了抽——所以,做错事的惩罚就是禁足吗……伊斯今年二十二不是五岁啊……
可他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在伊斯偷偷瞪了他一眼,听话地、怏怏地转身离去之后,娜里亚的手指就戳到了他的胸口。
“你,”她恶狠狠说,大概并不知道自己刻意绷得极其严肃的脸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红通通,一点也吓不了人:“跟我来!”
埃德十分乐意。
。
他们在书房里正襟危坐,面面相觑。娜里亚的视线开始四处游移,发烫的脸颊总也冷不下来。
“……无论他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见!”最后她恼羞成怒地憋出这一句。
埃德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该笑,可他实在忍不住。
“……不许笑!”娜里亚说。
埃德只好使劲儿憋住。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都是他那么古古怪怪的,非得……”那被逼出来的一句话其实连她自己也吓得不轻。可那是真的吗?……直到现在她也并不十分确定。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埃德看着她。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局促不安的样子,在羞涩和恼怒之外,她褐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茫然无措。
他从狂喜中渐渐冷静下来。她真的爱他……或不爱,都不该是以这种方式让他知道;他更不该这样高兴到忘乎所以,像是一个幸运的赌徒,手中握着从天而降的筹码,不由自主地得意洋洋。
“……我爱你。”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道,让自己直视娜里亚的双眼,每一个字都郑重又坚定。
娜里亚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褪下去又泛上来,呐呐无言。
那三个字出口的瞬间,一切豁然开朗。
“我早该告诉你……在克利瑟斯堡的那一晚……那是个糟糕顶透的时机,可就算是在那时,我也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而不是说什么‘如果我不想只是你的朋友’……我活该被拒绝,活该被拒绝更多次。可我爱你,娜里亚·卡沃,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从未停止。”
是他自己在娜里亚沉默的拒绝之后选择了退缩。他努力像她所希望的那样,用“朋友”来定义彼此之间的关系,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不敢再前进一步。
然而,现在,他是不是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希望,可以奢求更多?
“所以,我们,”他磕磕巴巴,“是不是,是不是可以……”
可以重新开始一段,他曾以为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旅程?
。
伊斯仰天瘫在椅子里,茫然地瞪着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的愤懑与不甘都已经消耗殆尽——他不是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吗?就算不是埃德,娜里亚也总会爱上其他人。在她眼中,他永远就只是“弟弟”……他当初真不该开口叫她姐姐。
可就算他从未叫过,就算……也不会有任何人给他们祝福。
大概,除了埃德。
所以眼下这结果几乎已经算是最好的——他刚刚试图以此来安慰自己,那个欠揍的傻瓜就带着一脸傻笑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埃德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好一会儿都没开口,只是咧着嘴笑,笑得伊斯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开始轰轰地往上冒。
“我跟她说啦,是我先说的!”那个傻瓜在他快要忍不住一拳揍过去的时候没头没脑地开始叽里呱啦,“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不是吗?她可是女孩子呢!”
“……你说了什么?”伊斯冷森森地问。
“我说了‘我爱你’。”埃德一点也没感觉到危险,“我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她说,‘好吧’。”
他甚至点点头,像是在模仿娜里亚,笑眯眯地重复:“她说,‘好吧’。”
“……所以你是来炫耀的吗?”伊斯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
“不不不不不。”埃德连连摇头,想了又想,终于找到合适的词语,“我只是……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得像条鱼,吐出的每个泡泡都是高兴高兴高兴。”
——这是什么见鬼的比喻?!
“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埃德不知死活地比比划划,“所以,我得跟你分享我的……”
伊斯黑着脸一脚踢了过去。
。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贪心的傻瓜(下)()
埃德随着被踢翻的椅子一起摔在地上,又不屈不挠地爬起来继续。
“我想跟你分享。”他说,“我想……我想得到你的祝福。我已经得到了很多,我是个幸运的混蛋,可我不想因此而失去你。你说龙天性贪婪,你说你很贪心……我也一样,伊斯……我也一样。”
他不止贪婪,还很卑鄙。他甚至连给伊斯一点平复和接受的时间都等不及,他迫切地需要确定他不会因此而失去自己的朋友。
他知道这绝不是最好的时机,可如果不趁着还有欣喜和亢奋之中生出的勇气,他不知道自己之后是不是还能有这么厚的脸皮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不起……”
在伊斯的沉默之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到地底。所有高兴的泡泡破灭成沮丧和愧疚,包裹这他这条得寸进尺的傻鱼,扔进油锅里炸得焦黑。
他缩手缩脚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像挖个洞把自己埋在里面,才终于听到伊斯的声音。
“所以,她答应嫁给你了吗?”他问。
埃德愣愣地摇头。那一声“好吧”当然只是开始,距离另一个更加美好的开始还有无比艰辛的旅程——不提这个乱七八糟很可能就快要完蛋的世界,单是艾伦·卡沃,就是一座比巨人之脊还要难以攀越的山峰。
“那么,你要我祝福你什么?”伊斯没好气地问,“祝你成功吗?”
“也……也挺好的。”埃德小心翼翼地问答,“我很需要这个的……”
“……”
又一次长久的沉默。埃德像小时候一样不安地蠕动着脚趾,连头都不敢抬。
“如果我真的不能接受。”伊斯说,“昨天晚上你掉进那个湖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冻成一坨了。我可以保证,如果我想,就算是你也只能做一个亘古不化的冰雕,再也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埃德怀着一点希望,偷偷看他一眼,用力地点点头。
“可是,那是在你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伊斯说,“……而你的确没有任何防备。所以,幸运的混蛋……”
他站了起来,敲敲埃德的胸口让他抬头。
“你会得到我的祝福,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如果你不担心一条龙的祝福会变成诅咒。”
埃德拼命摇头。
“但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娜里亚的事……”
“你可以把我冻成冰块扔在岩石上砸个粉碎,或者拍在地上踩成烂泥抠都抠不起来,或者吃下去变成便便。”埃德眼睛都不眨,“虽然在那之前,我大概已经被娜里亚一剑捅死,外加泰丝补上的两个窟窿。”
伊斯的嘴角翘了翘,又拉下去。
“你知道就好。”他沉着脸虚张声势地威胁。
塞在胸口的恐慌终于散开。埃德满怀希望地张开双臂,笑容灿烂,两眼发光。
“来个拥抱?”他说。
他知道指望伊斯说出“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之类的话有点不切实际……所以,来个心照不宣的拥抱就好。
他其实也没指望他真的能得到……可伊斯拥抱了他。
“埃德,”他在他耳边说,“我们要赢。”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似乎已触手可及的,更美好的未来。
。
接连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伯特伦坐在面对花园的台阶上,就着满园越来越浓郁的桂花香,自得其乐地品尝着千里之外运来的好酒。
来自北方的酒,就像他故乡的寒风般凛冽,也像故乡的阳光般热烈。
园子的另一边,能隐约看到那三个年轻人的影子——两个年轻人和一条龙。几天前莫名其妙别别扭扭的气氛,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旁人很难加入的亲热与默契,那默契里还透着一点特别的意味,比他瓶子里的酒还要微妙……和美妙。
“年轻人啊……”他喃喃地发出中年人的感慨。
年轻人之间的争执并没有刻意避开谁,像伯特伦这样的“中年人”,零星听到几个字眼,就能猜出大概。而现在,当争执之后更加亲密的年轻人们开始讨论更重要的问题,他便体贴地离得更远一点,顺便也守住了入口……就像不知何处的角落里,那个影子般的精灵一样。
虽然那条龙有足够敏锐的感知,却并没有太丰富的经验。这个主人并不时常光顾的宅邸里为数不多的仆人,虽然看起来也都老老实实,却并没有云堡的仆人那么忠诚可靠——但这种事,伯特伦并不打算让埃德知道……那个年轻人头发都已经白了呢,实在没必要拿这种小事去增添他的烦恼。
。
白了头发的年轻人其实并不是没有试图让自己变回黑发,可那既不是伤,也不是病,倒更像是衰老般无法逆转的枯竭。在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埃德默默地放弃了——他担心再继续努力下去,说不定真的会秃。何况,既然爱他的人都不在意,他又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此刻,他就坦然地顶着那一头灰毛,拿着根树枝在地面上写写画画。
“就是这样。”他说,“我也在《远方之镜》里找到了那个故事……费利西蒂应该有过同样的怀疑,而布鲁克……他的灵魂,很有可能在地狱。”
虽然那并不该是他的归处。
《远方之镜》里的故事,是关于一位自愿进入地狱的圣徒,坚定的意志和虔诚的信仰,让他的灵魂得以走过地狱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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