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尔南苦笑。
无处可去又不知所措,只能集中在图书馆的,原本就没有多少高阶的法师——那些人要么正外出游历,要么集中在四塔。此时此刻还只能窝在这里的,更是些没什么用的人,除了本能地服从于权威之外,再无长处。倘若是面对看得见的敌人,多少还能充个数,可眼下……
弗尔南看着那些带着惊惶与茫然的,年轻的面孔,满心烦躁里,却又升起一丝愧疚。
能够进入大法师塔的人,原本个个都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然而如今的大法师塔,早不是几十年前单凭个人的努力便能有所成就的地方……在针对所有人的基础课之上,更多的东西掌握在更高阶的法师手中——高等的法术,秘籍,材料……无论你有多高的天赋,多么刻苦地钻研,无法获得高阶法师的青睐,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就无法获得更多的资源,甚至会遭到各种打压。许多曾经满怀热情的年轻人,就在这样一日又一日的消磨中失去了方向。越接近中心的人,越是死气沉沉,眼神里永远透着怀疑和轻蔑,更外围的地方倒是热热闹闹……可那与尼奥城码头的集市又有多少不同?
大法师塔创立之初想要培养的并不是这样的人……林立的高塔间,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已崩塌。
“……是我们的错。”他说。
维罗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居然点了点头。
“不过几十年而已……”他说,“人类真是健忘,不是吗?”
那简单的一句话里似乎别有深意,弗尔南却未能分辨。
他们走向图书馆的中心。那巨大的水晶球如今在一队法师的保护之下,每一刻的变化都会立刻传到弗尔南的耳边。
它不再能映出倒影,反而微微地发着光,像每一个平常的傍晚时分,仿佛一待夜色降临便会如常升起,将比阳光更柔和,比圆月更明亮的光辉,投向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你知道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维罗纳指指那发光的球体,直截了当地告诉费尔南“砸了它。”
弗尔南一怔,脱口而出“斯托贝尔还在里面……”
老法师嗤嗤地笑了起来“所以他还不算太蠢……只是不够干脆。”
“……所以您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你们都爱问这么愚蠢的问题?”维罗纳不屑地眯起眼,“就算我什么都知道,我就该默默地帮你们解决一切问题?凭什么?下一次呢?我死了呢?”
弗尔南嘴角抽了抽,觉得最好还是别更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讲理的老人纠缠这种问题。
维罗纳伸出手,并不需要触及水晶球,已经能感觉到微微的热意——它在发烫。那里面的世界会是怎样?他其实颇有几分好奇,但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就等等吧。”他喃喃。
他们并没有等上太久。
当窗外幽蓝色的光芒被血色吞噬,当另一道防御在血雾中没撑上几刻便轻易崩溃,水晶球带着奇异的嗡鸣,在越来越耀眼的光芒中缓缓升起,像一轮无法直视的太阳。整个图书馆都在随之颤抖——所有人的心脏和灵魂都在随之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粉碎。
光芒无声地炸开……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何去何从(上)()
玻璃破裂的脆响异常清晰。弗尔南近乎本能想要施法,维罗纳却只是从容地向后退去。
扶着他的弗尔南不由自主地随之后退——那其实已经足够。水晶球上方,开在顶上的天窗碎裂开来,玻璃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那声音冻结了呼吸,如利刃般切割在每个人的心上,恐惧在沉默中蔓延,仿佛下一刻降临的便是死亡。
然而下一刻……朦胧的月光洒落在满地碎片上,透明的玻璃如宝石般微微闪烁。
图书馆里一片死寂,即使被强光刺激后的双眼渐渐恢复,有好一会儿,竟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头顶那清冷黯淡的光芒意味着什么。
弗尔南抬起头,看见初秋的夜空,藏在云后的月亮在云层边缘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云层之间,零星几颗星辰明灭不定,慵懒如半睡半醒的眼。
从大法师塔建成的那一刻起,从不曾被夜色如此彻底地征服。魔法的光芒总是彻夜不灭,如尼奥城码头如云的白帆一般,是这个城市引以为傲的风景。
他们几乎已经忘掉了真正的夜晚是怎样的。
微凉的夜风悠悠地卷了进来,带来远方细碎的海浪声,随之而起的,是如海潮般涌起的欢呼——他们回来了。
弗尔南无声地吐了一口气,维罗纳的眼中也微微透出点笑意。他们默默地听着,直到欢呼声渐渐弱下去,维罗纳才向前几步,随意用脚扫开碎片,站在了石台上。
“高兴够了吗?”他开口,并不大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每一个人耳边,“那么……来说点儿不那么高兴的吧。”
斯托贝尔坐起身,发了好一阵儿的呆。
夜风从他身边拂过,脚下的欢呼声听起来极不真实……就像远处隐约可闻的海浪,和刚刚入夜的尼奥城温暖昏黄的灯火,熟悉又陌生,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近乎好奇地环顾四周——毕竟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欣赏过周围的风景……没有谁会爬到图书馆的屋顶上去看风景。
几步之外的地方,另外两个法师也爬了起来,他们在月光中互望,在茫然与狂喜之后,彼此会心一笑。虽然出现的位置十分尴尬——尴尬到斯托贝尔觉得这搞不好是那位圣者大人的恶作剧,但他们抱着必死的觉悟做出了选择,却还能活着回来,心中所剩的便只有感激。
维罗纳的声音从破裂的玻璃穹顶下传了上来。这显然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好时机,死里逃生的三个人干脆就坐在原地,安静地听着。
“来,羊羔们,举起你们的手。”
老法师的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讽刺,“最简单的法术,光焰术。”
满厅光焰一点点亮起,却忽明忽暗,如风中的烛光,转眼便会熄灭。
“……不那么容易了,是吗?”
带着不安的回应低低地响成一片。
“别紧张,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但好好记着这感觉,这样,当几十年……或几年后,倒霉的话,几个月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当你们面对同样的情形,知道它再不可能改变,知道你们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或许不会那么难过。”
斯托贝尔明白过来,忍不住苦笑。即便其实怀着善意,这种说话的方式也很容易让人心生抵触……当然,维罗纳根本不会在意。
“魔法将会消失。”老法师的声音在忽然卷来的疾风里飘忽不定,“因为诸神已不复存在,以信仰之力为支撑的规则迟早会崩溃——当祈祷再无回应,谁还会记得神的名字……”
埃德轻巧地从冰龙低垂的脖子上跳了下来,身躯巨大的冰龙落在屋顶上的时候亦近乎无声,当它收起双翼,转瞬就变回了人形。
不曾见过这一幕的两个法师满脸震惊,斯托贝尔却向着埃德微笑点头。
他们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埃德踮着脚走到破裂的天窗边,蹲下来听着维罗纳向一群刚刚从死亡的阴影下逃离的年轻法师,描述另一种或许更可怕的未来。
“……随着力量一同失去的,是你们如今得到的尊敬……或恐惧。你们将不得不回到原本的生活,泯然众人,庸庸碌碌度过这一生,对一些人来说或许更糟——你们根本就没有生存下去的能力……”
埃德的嘴角动了动。他没有开口,但斯托贝尔看得出他的不以为然。作为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牧师,他似乎从未将魔法视为多么重要的东西。
“……那是可以改变的吗?或许。”老法师的声音停了一小会儿才再次响起,给予的却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但无论是塑石者桑托为你们留下的‘时间’,还是银杖哈罗德所留下的‘可能’,此刻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你们所仰望的四塔之主,也已经为他们的失败付出代价……你们,要何去何从?”
长久的沉默之中,埃德不安地动了动。
连他都能感觉到那种被猛然踢进深渊的震惊与无助……他也的确曾经落入深渊,甚至直到现在也还没能爬出来。下面这一群在大法师塔的保护之下安逸了太久的法师,又能比他强多少?
大法师塔……不会就这么完蛋了吗?
他有点茫然地想。
“……不是‘我们’吗?”片刻之后,终于有一个年轻的法师大胆地开口,“大人……我们该何去何从?”
然而维罗纳并没有给出答案。
“我老得都快死了。”他说,理直气壮得让人无法反驳,“说不定明天就会断气——你们要指望我吗?”
“……可您……您是至高塔的主人。”年轻的法师硬着头皮继续。
维罗纳低低地笑了起来,斯托贝尔莫名地脊背一寒,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
“从现在开始,”老法师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指定尼克·斯托贝尔为至高塔之主。他是塑石者桑托唯一的弟子,也是今天将你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人……他有足够的资格。为他献上你们的敬意吧——他就在你们的头顶。”
斯托贝尔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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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何去何从(下)()
投向他的视线无不满怀同情——包括那条龙。谁都知道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只会砸得人头破血流就连两个法师都生不出半点嫉妒之心。
斯托贝尔木着脸呆在那里,心中亦没有半分喜悦,甚至升起隐隐的愤怒。“至高塔之主”,这个代表着力量与荣耀、也曾属于塑石者桑托的称号,就这样被维罗纳如玩笑般弃如敝履无论有什么原因,都让他难以接受。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转身离去,却有某种东西将他留在原地。维罗纳说出口的话从不会收回,如果他打定了主意甩手不管
法师举目四望。除了图书馆之外,整个大法师塔依旧漆黑一片,毫无声息。迷蒙的月光下,隐约可见无数黑灰色的痕迹,蜿蜒着落满尖塔和地面,像被炙烤出的纹路像枯死的藤蔓,依旧紧紧缠绕在已失去生机的树上。
此刻谁也无法确定,这短短半天的时间里,他们失去了多少,谁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大法师塔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桑托去世之后,几十年里他都被有意无意地排挤在外,不止一次生出过离开的念头他从来没想过要背负这样的责任。可此时此刻,如果他拒绝,这个他幼年时满怀敬畏地仰望过的奇迹之地,会变成怎样?
他终究是塑石者最后的弟子那个温和的老人不曾给过他任何压力,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血化为灰烬。
斯托贝尔站起身来,向埃德笑了笑。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他说,“邀请二位观礼?”
。
石台周围,拥挤的人群向外散开了一些,地面上的玻璃碎片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但也仅此而已。
原本隆重而复杂的仪式被简化到几乎只剩最后一步。当斯托贝尔走到维罗纳的面前,所有沉默的凝视都落在他身上,带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沉沉地压过来,几乎令人窒息。
法师挺直了肩背,看着维罗纳解下挂在胸前的钥匙,递到他面前。
铜制的钥匙刻着大法师塔的徽记,厚重简朴,没有一丝磨损的痕迹。那不过是个标志——至高塔并不需要一枚钥匙来开启。
他接过钥匙时神情平静,手却还是不自觉地像被烧灼般微微一抖。
维罗纳看了他好一会儿,浑浊的双眼里,一如往常般带着嘲讽般的审视。但当他微微低头,向至高塔新的主人行礼,脸上舒展开的皱纹间,却显出几乎从未有过的平和与释然。
斯托贝尔愣了一下。这并不是仪式的一部分——至高塔前一任的主人并不需要向继任者行礼更何况维罗纳还比他年长许多。
他郑重地回礼,终于意识到什么,但维罗纳并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他说,像是疲惫已极,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会先待在秘银厅派人去一趟至高塔底层的练习室,那些蠢货这会儿大概已经醒了吧。”
斯托贝尔默然——所以,他把原本待在至高塔的其他法师全关起来了吗?!虽然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保护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老法师就已经转头向站在一边的伊斯伸出手。
“多么漂亮的年轻人!”他称赞,“能不能来扶我这样的老人家一把?”
伊斯只是冷冷地瞪着他——他不信这位“老人家”不知道他是谁,也没兴趣陪他玩什么游戏。
埃德只好默默地走过去,扶住了老人的手臂,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斯托贝尔一眼。
“他并不需要你的帮助。”维罗纳漫不经心地开口,“至少现在不需要。”
埃德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
作为正常情况下绝对不可能被请来观礼的“观礼者”,他和伊斯受到的关注并不比斯托贝尔少多少,而那些眼神里,有某些东西是他所熟悉的——排斥和警惕。
那并不仅仅因为伊斯是条龙而他是个牧师。大法师塔里唯有人类,事实上却比格里瓦尔更为排外,即使他们跟斯托贝尔交情不错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帮助”,大概也未必会受欢迎。
如果还想继续待在这里了解更多情况,跟在维罗纳身边反而是更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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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银厅是图书馆中守卫最严密的地方之一。藏在这里的不是珍贵的书籍,而是各种各样的魔法物品——当然,不是最强大的那些,却都各具特色。伊斯为此勉为其难地跟了进来,很快就被一件奇怪的东西所吸引。
那看起来像是个怪异的雕像,又像是被拆开的陷阱,许多复杂的零件相互连接咬合,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处。
“看出来了吗?”维罗纳缩在舒适的软椅上,笑眯眯地问。
他问得太过随意,伊斯便也不自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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