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小猫鼬,居然奇迹般地逃了出去。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半个山头往下一陷,又像是有什么在地底轰然炸开,剧烈的震动之后,原本坚固的石山便散了架,他们也只能随着崩泻如山洪般的碎石继续逃命。
……然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躺在冰冷却依旧完整的地面上,巨龙散乱的骨架之间,泰丝把每个细节想了又想,愤怒而不甘,却也只能无奈地承认,群山之心,大概从来都不可能属于她。
她没有能控制它的力量……她没有能得到它的资格。
她蔫蔫地躺着,好一会儿不想说话。罗莎默默地不知想着什么,也一直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泰丝几乎本能地想装死,但很快又抬起了头。
一团小小的黑影飞快地窜过来,蹲在她的颈边,伸出爪子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脸颊。
那暖乎乎的一团让泰丝半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把猫鼬抱进怀里,努力坐直,瞪着出现在火光之中的男人。
“……是你啊。”她说。
她差点就没认出来。
斯科特沉默地看着她。他的胡子长长了,也不知多久没有整理,像矮人……像野蛮人一样乱糟糟地跟头发一样纠结在一起,深陷的眼窝里,浅蓝色的眼睛亮得骇人——那眼睛在火光里泛着金色的光芒,更像是某种野兽。
可那双眼睛,或许是他唯一看起来还有点生气的地方。而在他左手之中,有什么正散发着隐隐的幽光
“……是你干的吗?”泰丝问,“都是你干的吗?……需要帮忙就直说嘛,这么偷偷摸摸的可不好——你不是最光明正大不过的圣骑士吗?”
斯科特的视线垂向地面。红发女孩儿语气里那点讽刺对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拖着脚步走向墙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伸直了腿往墙上一靠,几乎眨眼间就睡了过去。
泰丝咬着牙忍了一会儿,没忍住。
“他这是认定了我不会把匕首扎进他脖子里吗?”她恼怒地低吼,不知道应该更大声一点,还是更小声一点。
小猫鼬用一声短促的叫声表达了他的不赞同,罗莎则轻笑:“他救了我们。”
泰丝语塞。
对斯科特所有不堪的猜测终究都是猜测,他救了他们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止一次地救过他们。
虽然明知没有多少希望,泰丝还是不自觉地盯着斯科特依旧握在手心的宝石发呆。
他握得并不紧。
泰丝的手指动了又动。她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那块宝石顺过来……即使是在他清醒着的时候。
罗莎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不禁摇了摇头。
“没有他,我们很难离开这里。”她说。
“……外面的路都被堵死了吗?”泰丝撇下嘴角。
“你以为我们还在原处?”罗莎叹着气站了起来,向她伸出手:“能动吗?”
泰丝站起来的时候龇牙咧嘴,却也没有抱怨斯科特没有为她治伤——她显然死不了,而他显然已经疲惫到极点。
罗莎带着她走向门外,手中的火把在黑暗的包围中奄奄一息。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能看清,困住他们的并不是堆积的石块。
他们的确已经不在原处。整个石厅像一个笼子一样,不上不下地悬在一个巨大的空洞里,无论哪一个方向都看不到边。如果不是耳边有微弱的水流声,泰丝会觉得他们被悬在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她小心地扔了块石头下去,许久才听到一声轻响——但到底是听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喃喃。
“群山之心,”罗莎似笑非笑地回答,“自然是在群山的心里。”
第九百九十八章 群山之心(下)()
“……矮人挖空的?”
为了找那块宝石?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些巨人也说不定。”
挖空一座山来找一块石头……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矮人和巨人都是比人类执拗得多的种族,而数百年的时间,对他们而言也算不上多么漫长。
她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面对着无边的黑暗。很远的地方似乎飘着小小的磷火,可是太过微弱,定睛细看反而什么也看不见,只会让自己两眼发花。
这里也没有风,空气沉闷无比,仿佛在告诉她们,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并没有任何向外的通路。
想要离开,斯科特的魔法是她们唯一可以指望的。
“他故意的!”泰丝愤愤,“这下好啦,我们简直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
“那就看看他到底想要让我们这些‘老鼠’做什么吧。”罗莎倒是冷静得多,“他在希德尼盆地也救过我们……我不觉得他会要我们的命。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我很愿意还他这个情。”
欠下的人情,当然是越早还清越好。
泰丝把嘴撅得老高这个她也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才这么肆无忌惮。
“你觉得是他把我和赛斯亚纳送到你们身边的吗?”罗莎轻声问道。
泰丝迟疑了一小会儿。她原本以为那是安克兰,但换成斯科特,似乎也说得通……又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那些家伙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不知道。”她抱头哀叹,“啊啊,头好痛!我只是想当个与世无争的小盗贼而已,为什么这么难嘛!”
罗莎笑了笑,任由她敷衍了过去。
小小的火把撑不了多久。后来他们就只能坐在黑暗之中,渐渐的谁也不再开口。
泰丝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光明。一团魔法制造的光焰悬在石厅的正中与常见的白色冷光不同,那是团金色的光焰,悬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黑暗与死亡带来的阴冷被驱赶在光明之外,连地上散布的龙骨,看起来也不再那么鬼气森森。
泰丝甚至大着胆子拎起了一小块,转头问罗莎:“这个是不是挺值钱的?”
“这个问题……”罗莎淡淡地瞥她一眼,“你不如去问问娜里亚?”
罗莎拉图斯总是一击必中。
泰丝吐吐舌头,乖乖地把骨头放回地面,连扔都不敢乱扔。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斯科特,不得不承认上一次见到他时,这个男人毫无预兆地突然杀死亚伦曼西尼的举动,在她心底留下了无法拂去的阴影。
没有什么比“难以预测”更可怕。
此刻斯科特正半蹲在地面中央,低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小猫鼬十分严肃地蹲在他脚边,一声不吱。
泰丝安静地看了一小会儿,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异常荒谬一个不再像人类的人类,一个不再是精灵的精灵,倒是意外地和谐。
她笑了起来,控制不住地笑得浑身发抖,只能把自己抱成一团,直到一片阴影落到她身上。
她抬起头,凶恶地瞪着斯科特,眼泪从脸颊滑落。
斯科特十分明显地僵了僵,半晌才挤出一句生硬无比的安慰:“……别哭。”
泰丝索性抱着跳回她怀里的小猫鼬,放声大哭,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斯科特伸手拂过她头顶,带走她身上所有的伤痛……即便知道她并非因此而哭。
红发的女孩儿用力哭到那些压在心上的疲惫与绝望至少不至于让她现在就发疯,才一边抽气一边抬头问道:“你想让我们干什么?”
她这会儿倒算是心甘情愿了。他救他们或许别有所图,但他用不着安慰她的……为那一声硬邦邦的“别哭”,她也愿意为他做点什么。
怀中一沉斯科特松手让那颗宝石掉落在她的双臂之间。
“带走它。”他说。
泰丝瞪着那颗宝石。它不再冰冷刺骨,反而有些温热,还莫名地小了一圈,那些原本闪烁如璀璨星云的光芒,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团丝絮,看起来依然美丽,却平常了许多……平常得就算她把它顶在头上,也不会有人多看几眼。
“……假的?”她问,“也太假了吧!”
这样可是骗不了人的!
“是真的。”斯科特回答。
“……不怕被人从我这里夺走吗?”
“如果你能从菲利泽里身边偷走他小心收藏的东西而让他毫无所觉……”当斯科特说出口的不再是零星的词语和简短的句子,那种艰涩就愈发明显……仿佛他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连如何交谈都已经忘记:“我相信你能守得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泰丝摸了摸鼻子,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带去哪里都可以?”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着问道,“拿它干什么都可以?”
斯科特点头。
“我不明白……”泰丝喃喃,两眼发直。
简直是一颗星星掉到了头上说不出到底是好运还是厄运。
“所以,它是真的吗?”罗莎代她问了出来,“这是真正的群山之心。”
斯科特摇头。
“这只是……一点残余。”他说。
罗莎自嘲地一笑:“难怪如此轻易就能找到。”
斯科特再次摇头:“并不……轻易,因为来的是你们,才能得到。”
罗莎挑眉。她不觉得那是在称赞他们是多么厉害的冒险者,她自己清楚,这支仓促被强凑在一起,连一个施法者都没有的队伍,如果没有彼此之间的信任和牵绊,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斯科特却看向泰丝:“但如果有谁告诉你,拥有它就能创造一个精灵的身体……他在骗你。”
泰丝怔怔地回望着他他知道她为何而来。他给了她希望,又告诉她“希望”根本不曾存在。
“我给了它更多的力量,但不知道是否足够。”斯科特平静地继续,“去找……能给你答案的人吧。”
泰丝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脸色变了又变。有一瞬间她想要跳起来拥抱他……又或者狠狠地揍他一顿,在绝望与希望之间这样快速地来回让她的心跳得乱七八糟,哪怕她还年轻得很,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你这人真不会说话。”她说,“难怪甜心那么讨厌你!”
而她……其实一直都不是那么讨厌的。
哪怕他把他们当成诱饵,至少,他给了她足够的报酬。
。
第九百九十九章 烟火()
被里弗·辛格尔留在斯顿布奇的港口的,是修理一新后的多嘴杰恩号。船上的水手们已经好几个月无所事事,有些依然淡定地过着不用干活儿也有钱拿的日子,有些却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而离开。剩下的那几个人,不足于让多嘴杰恩号来一次满载而归的远航,送埃德去一趟尼奥,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出发的第一天埃德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蔫蔫地窝在船舱里。船长艾博特·贝奇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这位看起来又白又弱的小少爷,小少爷却还是晕船晕得厉害。
埃德有点莫名其妙。他从前并不晕船,但这种事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第二天他多少习惯了一点,正准备认真想想该如何处理整件事的时候,贝奇敲响了他的房门。
身材粗壮的中年船长有着如同其他水手一样黑而粗糙的皮肤,棕色的眼睛总是半睁半闭,沉默时颇有几分严肃,这会儿看起来却有些不安。
但他并没有对自己的目的遮遮掩掩,问得十分直白:“我听说辛格尔大人要卖船?”
埃德点点头。
船上的人并不知道里弗的失踪,他们所知道的是,除了正在建造中的大海船之外,里弗·辛格尔正准备卖掉他手上大部分的货船。
他的最后一次远航,不是为了做生意。
“既然如此,”贝奇毫无必要地清了清嗓子,“我想买下多嘴杰恩号……您看有可能吗?”
埃德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以至于对什么也不管的他来开这个口……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我父亲失踪了。”他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找到他之后,我会跟他提这件事的。”
贝奇船长不自觉地瞪大的眼睛表示他根本不知情,然后他明白过来埃德为什么会这样告诉他。
“……我不知道。”他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只是听说托梅尔·德尔也想买下多嘴杰恩。”
埃德依稀记得那个布商的名字,这会儿却没有心情去细想,只是礼貌地向船长点了点头。
贝奇略显僵硬地行了个礼,离开时却踌躇了一下,又回身问道:“……您确定您的父亲是真的失踪了吗?”
埃德有些惊讶地抬头。
“辛格尔大人在虹湾岛有个……有个朋友。”船长不自在地挠了挠剃得光溜溜的下巴,“有时他会去住上一阵儿……有时会住得有点忘了时间。”
他眨眨眼,补充了一句:“那是个好地方。”
埃德不觉得有什么地方能好到让里弗·辛格尔住得忘了时间——除非那里有什么能让他忘了时间的事……或人。
他突然反应过来,青着脸觉得他八成又要晕船晕到吐。
“……您没事吧?”贝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说出了主人的秘密让他有些不安,但这位脸色苍白的小少爷看着实在有点可怜……而且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他的父亲却还年轻,有些事,总有一天他得知道。
埃德咬着牙点头,对父亲的忧虑与愧疚,忽然间就减轻了许多。
他在午餐后晃上了甲板,默默地看着两岸渐次展开的风景,看着水手们操纵着多嘴杰恩号越过一处险滩,彼此拍手大笑。
相貌平平无奇的船长在把着船舵的时候显出渊停岳峙的沉稳气质。埃德怀着赞叹看了他好一会儿,想起曾经听过的,关于这位船长大人的小笑话。
“听说您从前并不想当水手?”他问。
贝奇点头,虽然有些茫然,语气仍四平八稳:“我从前想当个厨子来着。”
一个差点把自己的船给烧了的厨子。
“如果您手上已经有了能买下一条船的钱,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开家酒店嘛。”埃德说。
贝奇笑了起来,眼角拖出几道深深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