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谁,”罗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管是谁,把我们拖到这里时再晚一点点,我手上就会有两个据说卡斯丹森林里最好吃的烤肉饼。”
卡斯丹森林的鬼市可不是天天都有,而且她连钱都给了!想起来实在有点肉痛。
“你以为是斯科特干的?”泰丝不由分说地把硬到咯牙的肉干面包全塞进罗莎怀里,“如果是他倒好啦至少可以骂他弟弟!”
“叽!”终于获得自由的诺威下意识地出声反对。
罗莎觉得,她完全能从这一声里听出那一声充满无奈的“泰丝!”
“可惜不是。”泰丝噘着嘴继续,“除非你曾经把我们计划一块儿去挖丘陵巨人的黄金的事儿告诉过别人,否则”
否则,她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一个。她甚至猜得到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也不容他们拒绝。
事实上,当他以这种方式将意料之外的伙伴送到他们面前,即使他们想要拒绝,罗莎和精灵也绝不会就此离去。
而他们的确需要帮助。
。
白色砂砾堆积在浅浅的木盒里,占据了大半个桌面。精灵抬手时,平整的砂砾表面随之微微振动起来,缓缓起伏成连绵的山脉,蜿蜒的水流,茂密的森林,荒芜的沙漠人类的城市散布其中,像一朵又一朵姿态不同的花又像一块又一块丑陋的疮疤。
一些砂砾升得更高。它们离开大地,升向天空,停留在不同的位置,微微闪烁——如星辰般闪烁。
莉迪亚近乎着迷地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缩影。
她走过许多地方,她掌握许多秘密,但她从不能从这样的角度看着这个她既爱且恨的世界这是,犹如诸神般的高高在上,仿佛能控制一切。
然后星辰坠落下去,大地随之破碎,水流断绝,城市倾覆只是眨眼间,一切便回到最初——最初那一盒没有任何形状的砂石,一片纯白。
莉迪亚并没能看到她真正想看的。那短暂的时间里,她甚至不知道该看什么她所掌握的仍不够多。
但此时此刻,她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一种胜利——需要的时候,她总是有足够的耐心。
在安克兰开口之前,她也保持着沉默。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既然那些语言上的游戏对这个精灵毫无用处,她也懒得再费力。
除了第一次之外,之后的每一次见面,他能对她说上两句话已经很不错。她等着他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当她根本不存在——或就待在这里,当她不存在直到她无趣地自己离开。
她曾经因为这样的轻视而暗自恼恨,现在却似乎已经习惯。何况,他的确有轻视她的资格。
然而精灵忽然回头,视线掠过她始终微微带笑的脸,缓缓落到她的腹部。
他的视线没有温度,更看不出情绪,莉迪亚却恍惚觉得像是有一柄匕首扎进了她的小腹,剜割着她的血肉就像十几年前在安克兰地底的密室里,尼亚突然出手刺中她的那一刻。
她不自觉地皱眉,那道早已消失的伤口竟隐隐约约又开始发痛,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心跳乱了几拍,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知道在他面前她藏不住多少秘密,但总有一些是不能被揭穿的。
“你不会觉得我告诉你尼亚的消息是为了报复他吧?”她挑眉,“虽然他那一刀的确刺得够狠但我实在应该感谢他才对。”
精灵淡淡地看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由他。”他说。
这大概是她今天唯一能得到的一句话,而她并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她很清楚,在他以诸神为对手的棋盘上,她大概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但她会是,也必然是站立到最后的那一颗。
。
第九百六十四章 最初的歌(上)()
后半夜下起了雨。埃德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望着闪烁在天花板上的星辰。
他已经很少能在夜晚安眠。他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登登昏昏沉沉,他的梦中永远迷雾笼罩鬼影憧憧,无数破碎的画面旋转交错,纠缠成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理不清的结。
然而此刻,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看着那些并不真实的星光,烦扰他许久的耳鸣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脑海中一片清明——却也空空荡荡。
他需要这一点空白。
那个小小的银球就躺在他的肚子上,在他的双手之间,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在他不经意的拨弄间缓缓转动。
极轻的机括声响过,银球里那婉转的歌声又一次悠悠传出:
“夏夜永恒的烟火,是你最初的歌”
那是古精灵语。埃德原本并不精通的语言,如今对他来说已经犹如通用语般熟悉。这一次,没有缺乏耐心的伊斯来打断,他索性就这么懒洋洋地躺着,听完了整首“没用”的歌。
澄澈如水晶,又飘渺如梦境,那声音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并不复杂的曲调,每一个转折处都异常柔和,如水般连绵不断,如星光般似远还近。
埃德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听过这首歌或其中的一节,那熟悉的调子就藏在他记忆中的某一个角落,一时间却遍寻不着。
夏焰之夜的歌和逐日者的标记。
他敲着自己的额头,终于想起,几个月前,在克利瑟斯堡,他听过一只从半空掉到他手心里的小鸟,用它清脆的鸣叫,唱出过同样的曲调。
那是维奥莉塔送来的“信”,用曲调中的节奏来传递诺威是怎么说的?
——“她不会把这种传信的方式告诉任何人。这是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手指摩挲过银球底部那个浅浅的印记,埃德意识到,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父亲,那个擅长机关,心灵手巧的精灵匠人创造出来的。
所以这首歌里会藏着其他什么秘密吗?这到底是诺威的父亲在三百多年前就留下的消息还是银叶王试图告诉他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将埃德短暂的宁静绞得粉碎。他从床上跳下来,抱着银球转来转去,恨不能现在就去找维奥莉塔来听上一听,问个究竟,可这会儿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他是跑去敲星夜旅馆的门好呢,还是不声不响地用魔法钻进维奥莉塔的房间好?
似乎都不太好。
他转了好一会儿都拿不定主意,正打算先去问问芬维,忽然听见窗边“哒”的一声轻响,一个黑影从半开的窗外跳了进来。
伊斯回来了,带着满头水珠和一身秋夜的寒气,脸色颇有点难看。
“不见了吗?”埃德不安地猜测。
“不,还在。”伊斯烦躁地抹掉脸上的水,“也很完整没人碰过它。”
他趁着夜色飞去了雾隐沼泽,看看叶影,那条老斑叶龙的尸体是否还在原地。
他还没办法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将那具尸体藏进它昔日的“朋友”所创造的世界里,即使那根手杖已经在他手中——正如萨克西斯所说,他知道一点使用手杖的方法,但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打开那个世界的门。
他只能暂时将叶影埋进深深的淤泥里,虽然觉得那一堆因为太过衰老而失去力量的骨头和烂肉,大概也不会有谁感兴趣,却还是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顺便再试试能不能找到它的宝藏。
那样一条活了几千年的龙,收藏的东西绝对不少。他们不缺钱,但如果能找到什么有用的魔法物品或记录,当然也是多多益善。
“所以你没找到他的宝藏?”埃德看了看伊斯空空的双手,继续猜测。
“找到了。”伊斯的脸色依然难看,“你知道吗?它居然把自己的巢穴藏在沼泽地底,像条见不得光的蚯蚓!斑叶龙本该是”
虽然喜欢隐藏自己的形体,但斑叶龙,本该如自由舒展的绿叶,生活在密林之中,阳光之下,而不是蜷缩在腐臭的地底。
然而他没能把话说下去。毕竟他的母亲也只能藏身于冰湖之下——为了生存,翱翔于天空的巨龙,却不得不选择藏在黑暗的地底,苟延残喘。
怒火从灵魂深处呼啸而出。伊斯咬着牙站在窗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渐渐因愤怒而阴冷扭曲,而木质的窗棂,正在他手中发出断裂的脆响。
眼前一暗。一张毯子劈头盖脸地罩下来,把他整个身体都裹在了里面。
有一瞬间他本能地想要咆哮着挥舞利爪,撕碎眼前的一切,却在埃德的声音钻进耳中时骤然清醒。
“你先把头发擦干,让娜里亚知道她又要啰嗦好久唉唉,现在什么都瞒不过她,明天一早她就会知道你又半夜跑出去了,然后连我一起骂”
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头儿。
“闭嘴!”
伊斯没好气地扯下毯子,那没能发泄出来的怒火无声地沉了下去可他知道,它并没有消失。
它堆积着,酝酿着,也许终有一天,会如火山般喷泻出他再也无法控制的狂暴。
“已经有谁进过那里。”他说,刻意压抑过的声音过于平直,“我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萨克西斯?”埃德猜。
“幽魂不会留下脚印。”伊斯回答,“那应该是精灵但入口封得好好的,进入者应该使用了法术。”
“那安克兰?”
“我不觉得他会蠢到留下什么痕迹。”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被发现呢,”埃德说,“反正谁也拿他没办法。”
这倒是很有可能。
“别管这个了。”伊斯烦躁地扒开贴在额头上的湿发,“或者你可以告诉你的精灵王,给那些无聊的长老们找点事做。”
埃德点头,急切将手中的银球送到朋友眼前:“还有,我发现个秘密!”
心跳已经平稳如常,背后的冷汗却还在提醒他那一瞬间的惊惧。他知道他的朋友是条巨龙,他也以为自己能接受他的一切。可那或许,只是自欺欺人。
。
第六百九十五章 最初的歌(下)()
芬维花了不短的时间回忆银叶王把那个刻着星图的银球交给他时的每一个细节,但那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告诉他你需要一幅古老的星图,”他说,“越古老越好,他随手就在自己的桌头拿起那个银球给了我,告诉我这是三百多年前为了庆祝夏焰之夜而制作的。”
埃德眨眨眼,忽然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本能地以为那个银球记录的必然是三百多年前的星空但它或许并不是。
“最初的歌”他喃喃。
芬维愣了愣。
“这就是它的名字。”他说。
“一个球也有名字?”娜里亚感慨。
“在精灵的传说中,世界本是一片虚无,一切存在都自诸神的歌声中诞生,”埃德解释,“而群星是最早诞生的。”
“屁!”伊斯脱口而出,又在娜里亚带着责备的视线中默默地扭头。
“也许不全是屁”埃德无意识地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瞬间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王原本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但那位鹿角森林的首领忽然来访。”芬维神色不变,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对神的质疑和冒犯,“王看起来很高兴”他犹豫了一下,“我很久没有看到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了。”
“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埃德开口,“帮我送一封信给银叶王。以及看看俄林繁羽是否回到了他的族人之中。”
“当然。”精灵垂下双眼,轻声回答。
在那之前,埃德还需要他给维奥莉塔带去一个消息,而在他离开之后,埃德忍不住低声问伊斯:“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伊斯斜眼看他,似笑非笑:“原来你也看得出来啊。”
“为什么呢?”埃德有些茫然,“他明明很担心银叶王”
“所以你就体贴地找个理由送他回去?”娜里亚挑眉,“可是,银叶王派他来帮助你,而你的‘体贴’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其实并不需要他。”
“并不是这样”埃德的分辩有些无力,“我也很需要知道格里瓦尔发生了什么事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让他回去的时候,想的并不是这个。你让他做的是你以为他想要的,而不是你想要的,又能指望他给你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娜里亚一针见血,“他是个影舞者,埃德,一个杀手,而不是训练有素,擅长随机应变,知道自己该去查探些什么的暗探你这样对他,是浪费也是侮辱。”
“你很善良,埃德。”尼亚摇头,难得摆出一副长辈的面孔,“可也别因为自己是好心好意就理直气壮地自以为是。”
埃德垂头丧气。
“养小鸡仔儿不容易吧?”伊斯落井下石地嘲笑他。
“总比你好养!”娜里亚转移了目标,“你昨晚又跑去了哪儿?伊斯克利瑟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伊斯懊恼地抿了抿唇,而埃德只能送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
再一次见到维奥莉塔的时候,精灵并没有掩饰她的烦躁与不耐。
“又有什么事需要这样鬼鬼祟祟的?”她问。
他们见面的这间屋子位于埃尔比特街上九条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的某个巷口,并不偏僻,却因为角度问题十分隐蔽,曾经是冒险者公会的联络点之一,如今即使被废弃,也依然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而且正在维奥莉塔偶尔出门散步的路上。
埃德一言不发地打开了银球。
雨后的阳光清冽明亮,他不用担心那些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星光吸引谁的视线,而银球里飘出的歌声,比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要轻。
然而维奥莉塔无疑是听得清的。她起初只是微微皱眉,却在听到某一段时像埃德昨晚一样骤然睁大了双眼。
她从埃德手中夺过银球,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银叶王借给我的。”埃德回答,“这是个”
“星图。”维奥莉塔神情怔忪,“这是我父亲做的。”
歌声已经在她夺走银球时停止——一点小小的移动便能终止那首歌。精灵低头看着银球底部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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