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头顶,慌乱地向伊斯比划着——他今天已经无法再使用传送术了。
也许应该学那些谨慎的法师和牧师们,在某个饰物里存上一个救命的法术才对……他不禁有些沮丧地想着。
伊斯原本也没有指望他的传送术。他看看了手中的尼娥之剑,犹豫着要怎么把它收起来——它还能藏回原来的位置吗?
巨剑挥动时,他几乎感觉不到水流的阻碍,甚至有无形的力量向四周扩散开去。
他挑了挑眉,索性向着头顶落下的一大片黑影用力挥剑。
阿克顿之剑在他手中振动着,水流随之而动,仿佛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咆哮而出,冲向那块巨石,轻而易举地将它撞到一边。
然而那块巨石翻滚着,在撞开其他碎片之后,轰然砸在了正在崩塌的迷宫上,带出一连串巨响。
乱石如雨,周围一片混乱。伊斯板着脸扭头避开埃德有点复杂的眼神,拖着他继续逃窜。
埃德默默地收回视线,用单手施法,在他们身上张开一层防护,又小心地用各种方法移开距离他们太近的落石。
一道光线从伊斯眼前伸展开去,笔直指向左上方——埃德为他们找到了能最快离开的方向。
从那道通向维因兹河的裂缝冲出去之后,却依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不停砸落。埃德低头看着从他们身边沉下去的一片深蓝,怔怔发呆。
那是……克利瑟斯堡钟楼的尖顶。
巨大的阴影在他头顶展开。伊斯变回了冰龙,提着他冲出水面。
夜色深沉,接连不断的巨响听起来听起来像是濒死的悲号,带着悲哀与不甘,克利瑟斯堡就在他们眼前崩塌下去,连着城堡下的峭壁,一块块断裂剥落,极快却又极慢地,坍陷成一片废墟。
“……总有一天会塌的。”
长久的沉默之中,冰龙的声音从他头顶飘下来。
“可是……它有灵魂啊……”埃德喃喃回答。
“也总有一天会散的。”冰龙告诉他,“那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无论如何,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埃德默默无语——是他们拿走了它守护的东西。事实上……应该说是他们破坏了它的使命吧?
“可是……这是家啊……”他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并没有把这个阴森的城堡当成家。他更喜欢维萨城里,河边那个落满阳光,可以眺望对岸的港口来来去去的船只的庭院。可当它一次次被破坏又修复,当他一次次离开又回来,它灰色的石砖和高耸的塔楼,褚色的门扉和盘旋的阶梯,甚至走廊上那些他既不熟悉也不喜欢的祖先们的画像,却也一点一点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这是家。是瓦拉在的地方……也是她离开的地方。如果她的魂魄归来却再也找不到它,找不到她种在院子里的玫瑰花,那可怎么办呢?
埃德挣扎起来。
“放我下去。”他说,“……就放在桥上!”
一道石桥跨过深沟,连接克利瑟斯堡和城堡外的田野与森林。现在石桥随着城墙坍塌了一小半,还有一半依旧悬在深沟之上。
冰龙没有拒绝。它把他放在了石桥上,自己却并没有落下——这里已经无法承受它的重量。
它的双翼扬起微风,规律的拍打声让埃德渐渐平静下来。
他能够修复被破坏的物品,那法术并不是很难……可现在他想要修复的“物品”……未免有点太大。
“……它还在这里。”冰龙的声音落下来,“关于这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点碎片,它比你更了解。”
它知道他想干什么。
埃德笑了起来,突然觉得,那似乎也不是很难。
他伸出双手,召唤那不该存在的灵魂……有什么是不该存在的呢?既然已经诞生,总是有什么意义的吧?何况,是那样温暖坚毅的灵魂。
风里有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谁絮絮的低语。维因兹河水翻起波浪,送回它吞噬的碎片;地面整动着,渐渐向上隆起。无法恢复的迷宫里,河水退去,岩石生长起来,在断裂的通道和破碎的雕像间撑起足够坚实的地基。碎裂的石砖一点点回到原本的位置,笔直立起的高塔戴回它深蓝色的尖顶。因为落了无人清扫的灰尘而有些黯淡的地毯重新铺回地面;蜿蜒的走廊上,仍在顽强生长的植物在墙边的花盆里吐出细小的花蕾……
有风吹过走廊,像一声低低的,满足的叹息。
克利瑟斯堡再一次耸立在峭壁之上,完好无缺,宛如新生。
“……我做到了。”
埃德轻声告诉自己,又抬头告诉他的朋友,“我做到了!”
夜色里,他的笑容像是在发光。
冰龙低头看着他。他很高兴……所以,或许现在还是不要告诉他,修复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让某个物品的时间倒流,回到它没有被破坏的那一刻——修复这样一座城堡,对埃德来说,或许有着无法预知的危险。
即使他知道,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毕竟……这是家。
冰龙不像人类。它们很少对某个地方生出太过强烈的眷念,一个栖息之地不再适合居住,那就去寻找下一个,占据,或抢夺……它们从来没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当它抬头,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傲然而立的城堡,却不得不承认,它还在这里……它也很高兴。
。
第九百五十三章 易逝()
离开之前,埃德执意偷偷溜进了卡尔纳克村。
虽然与克利瑟斯堡还隔着好一段距离,那夜半时分轰隆隆的巨响还是惊醒了熟睡中的村民。星星点点的烛光亮了起来,一些人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一些人聚在光明下窃窃私语,眺望着被森林遮蔽的克利瑟斯,猜测那被诅咒的城堡又出了什么问题。
伊斯觉得根本不用理会这些家伙。因为被柯林斯的迷雾所阻隔,这个交通愈发不便的小村落已经没剩多少人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
但埃德在意。
“说起来,这里算是克利瑟斯家族的领地。”他说,“斯科特虽然从来没有收过他们的税,却一直保护着他们”
里弗买到的只是克利瑟斯堡,卡尔纳克村顺理成章地成为维萨城的领地,只是如今,维萨城的城主大概也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这个偏僻的村落了。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法术而已。”埃德对此还是有点自信的,“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明天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记得我至少可以给他们这一点安宁。”
伊斯没再多说什么。
魔法之力在夜风中悄然而至,驱散了恐惧与不安的低语。灯光一个接一个暗了下去只有村头小酒馆的灯火,始终忽明忽暗地摇曳着。
小酒馆的老板就站在门外,秃得光溜溜的头顶反射着烛光,一声不响地抽着烟斗,圆胖和气的面孔在偶尔飘起的火星中晦暗不明。
当整个村庄恢复了宁静,他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烟斗,突然开口:
“是辛格尔家的小少爷吗?”
片刻之后,辛格尔家的小少爷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站在从酒馆洞口的大门里投出的光亮之中。
“好久不见,布尔奇大叔。”他打着招呼,“你怎么知道是我?你能感知我的法术?”
他眼神明亮,疑问里只有单纯的好奇,没有阴冷的猜忌似乎仍是几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时,那个总是跑来找木匠家的姐弟玩的、没心没肺的小少年。
布尔奇不自觉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艾伦那个老头子跟你们在一起吧?”他问。
埃德点头又摇头。
“现在不在。”他说,“但我知道他在哪儿。”
艾伦会在巴拉赫待一段时间
布尔奇点点头,忽地抬手扔给他一个小小的布袋。
“他要的东西。”他说,“顺便,代我给他传句话吧,就说布尔奇已经老了,只想混吃等死地过日子,大概帮不了他什么忙了。”
“当然。”想起死去的古德伊尔,埃德微微低头,谦恭而真诚:“谢谢。”
布尔奇怔了怔,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在越来越深的笑意中眯成了两条线。
“你多大啦?”他问。
“二十二?”埃德有点莫名其妙地回答着这没头没脑的问题。
“结婚了吗?”
“没没有。”
“哦哟。”布尔奇遗憾又愉快地摇头,“这样可不好,青春易逝呢年轻人。瞧,我有个侄女,和你差不多大,长得也可爱”
埃德一瞬间吓白了脸,连连摇头。
“别看我这样,我的兄弟可是在尼奥城做着大生意的。”布尔奇热情不减地继续,“你父亲一准儿认识他!你瞧”
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埃德慌慌张张地摆着手,嘴里嘟嘟哝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仓皇掉头,落荒而逃。
。
即使已经飞到半空,冰龙依然忍不住闷闷地笑着,胸腔的振动传遍全身,让坐在它脖子上的埃德浑身僵硬,发烫的脸迎着冷风都凉不下去。
“笑够了吗?”他恼羞成怒,“笑够了吧?!”
“需要我告诉娜里亚吗?”冰龙依然在笑。
埃德大惊失色,差点从它脖子上滚下去。
“为什么要告诉她?!”他大叫。
“让她知道你也是有人要的呀。”冰龙说,“这样她才会更在意你一点。如果你想要追一个女孩儿,可要更用点心才行。”
“不不不!”埃德拼命摇头,“别别别!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鬼东西!”
“我是条龙。”冰龙理直气壮,“我的祖先也曾经以人类的形态行走在你们的城市里我知道的可多啦。”
“所以”埃德忽然有点好奇,“你们也会呃,‘追一个女孩儿’吗?”
冰龙安静了一小会儿。
“会是会。”它说,“只不过跟人类可不太一样。”
巨龙崇尚强大的力量。它们的“追”多半跟抢也差不了多少。而“爱情”这种东西,对大多数巨龙而言,更是无足轻重,甚至对自己的后代,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它们自诩强大而充满智慧,然而在许多方面它们跟愚昧无知,全凭本能生存的野兽没什么两样。
冰龙的情绪很明显地迅速低落下去,埃德也聪明地不再追问。
他掏出布尔奇扔给他的那个小布袋,打开看了一眼。袋子里装了一颗黑乎乎未经琢磨的黑曜石,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把小匕首,另外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埃德一边告诉自己偷看别人的信是不对的,一边掏出来看了——反正艾伦又不是“别人”。
然而他一个字也没看懂。准确地说,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每一句话他都理解,凑在一起,他却完全不明白那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大声念给伊斯听,“知道得可多啦”的龙也一样听不明白。
“某种暗语。”它说,“娜里亚也许知道。”
他们抵达斯顿布奇时已经是午后,灿烂的阳光之下,地面上的情形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斯顿布奇城所有的城门大开,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城外,仿佛急于逃离某种灾难,连港口的船都在一艘接一艘地离开,场面一片混乱,却又还勉强维持着秩序,没有糟糕到动乱的地步。
“瘟疫又来了吗?”埃德愕然低语。
冰龙在半空盘旋着,刻意隐藏了身形,急速落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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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 不祥之影()
“才不是什么瘟疫呢。”
娜里亚说。
她把满头黑发高高地挽了起来,收拾得十分利落,连撇嘴的样子都让埃德觉得爽快又好看。
“你们听说过黎明女神的老祭司吗?”她问,“奥罗拉?李老实说,好多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毕竟她都已经快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黎明女神的大祭司其实还没有霍伊特?拉瓦尔年长,看起来却要衰老得多。她干瘦得像一棵快要枯死,却依旧生得笔直的老树,在即将倒下的那一刻,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她做了个大概算是预言?”娜里亚说,“就在前天,在斯托克喷泉广场”
斯托克喷泉广场是斯顿布奇最热闹的广场之一。一开始甚至没有人多少人留意到那个坐在喷泉边,垂着头像是昏昏欲睡地沐浴着阳光的老人,哪怕她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在斯顿布奇,牧师可并不少见。
然而她突然起身,浑浊的双眼望向天空。当她开口时,午后灿烂的阳光骤然冷下来,天空并没有乌云四合,原本明媚的蓝色却像是滴入了浓黑的墨汁,变得阴暗而浑浊。凝固的空气里,仿佛有巨大的阴影无声地降下来,笼罩了整个城市。
其实,并没有人完全听清她说了什么除了最后一句话。
“黑塔将倾,流水将涸。”她说,“黎明将逝,永夜将至。”
那句话太过清晰。它响在每个人耳边,响在他们灵魂深处,回音袅袅,不肯散去。
接二连三的灾难,种种不祥之兆,早已让斯顿布奇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而那句话就像一声终于被敲响的丧钟,沉重悠长,击碎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
“更糟的是,说完这句话,她就死了。”娜里亚并不想对死者不敬,但在她看来,这位大祭司实在有点不负责任,“她像根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直没有闭上眼睛。很长的时间里都没人敢靠近她,直到黎明神殿的牧师赶来其中有你那位朋友,约克?特瑞西。”
直到那时人们才知道,死去的是奥罗拉,那位已经被人遗忘的老祭司。
恐惧像生了翅膀,飞快地散布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那天夜晚爆发成几乎失控的恐慌。
“‘北方的天空有颗星星坠落下来,毁灭了整个巴拉赫。’”娜里亚再次撇嘴,“斯顿布奇就是下一个。而奥罗拉的死是因为泄露了诸神的安排而遭到了惩罚——斯顿布奇已被诅咒,它的灭亡不可避免谣言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的。”
即使有人对此表示疑问,认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