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骤然消失,漫天洒落的光雾犹如被粉碎的星辰,四野空寂,却有千万年未曾响起的呼唤,自另一个世界遥遥传来。
赛斯亚纳闭上双眼,低下头,看起来仿佛极北之光高出的太阳神殿里垂首祈祷的雕像。他的视线已模糊不清,但精灵总是仰望着星空的眼睛,不会错过群星之间多出的那一点璀璨的光芒。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莎抹开额头上被汗水湿透的短发,惊魂未定。
那些凄厉的尖啸已在光芒亮起时消失,而沉沉的夜色,也在光芒消失时恢复了宁静。当她回过神来,大地没有崩裂,天空也没有破碎……刚才的一切,竟似乎从未发生。
赛斯亚纳回头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没有信仰的人类大概很难理解他此刻复杂的情绪,即使是罗莎。
新的神明诞生于虚无之海。他的光芒已被点亮,他的名字尚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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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
奈杰尔·洛维伸手指向天空,死绷着一张波澜不惊甚至依然很不高兴的脸,成功地掩饰了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知道会有这一刻,这会儿却仍有种震惊到极致的晕眩感。
这他妈居然是真的——他想着。
在他身边,伊森·克罗夫勒抱着双臂,一如既往地冷静得令人咬牙切齿。人人敬而远之的安克坦恩的执政官眯起眼抬头看着天空,刚才那一道冲上夜空的光芒,在黑堡的塔楼上隔着太远的距离看过去,其实并不怎么惊人……但他到底不瞎,他能看见牧师所指的地方多了什么——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上去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那是真的。”
和眼前这位牧师大人一样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讨人喜欢的执政官淡淡地开口,“我没有我的父亲那么虔诚,却也知道不少牧师们能耍的花招——我怎么知道我现在看见的不是你想让我看见的?”
惯于毫无自觉地冷嘲热讽的牧师也稍微愣了一下才听懂了这句话——这是在说他对他施展了幻术吗?!
奈杰尔黑了脸,一时间竟噎得说不出话来。
夜风里传来人们的惊呼,渐渐连成一片,卢埃林城内,更多的灯火亮了起来,连黑堡的庭院里都开始有人不安地跑动……那是刚才同样看到远处那道光芒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牧师干脆把指天的手臂换成指地。
“……好吧。”克罗夫勒勉为其难地承认,“那大概是真的。”
“而这只是开始。”奈杰尔憋着怒气完成他的任务,“希德尼盆地那座神殿周围无人居住,但下一个地方可不是这样……大人,你得回到巴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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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余光()
克罗夫勒靠在窗边,有好一会儿没有开口。他过于随意的姿势一点也不像个血统高贵、骄傲自矜的贵族,更不像个手握重权的大臣,但他沉沉的目光宛如实质,刺得奈杰尔这种从不在意他人眼光的人,也不禁有点头皮发麻。
牧师有着充分的理由,所做的一切也绝不是为了自己,然而年轻执政官的视线像是能将他从外到内一层层剖开,轻而易举挖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黑暗与秘密。
没有什么能瞒过他,所以干脆直接去找他——斯科特说得一点也没错,但跟这个人打交道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紧张渐渐纠结成怒气的时候,克罗夫勒移开了视线。
“你也是巴拉赫人。”他说,“你应该知道,‘让所有人远离巴拉赫’这种要求……即使前面加个‘尽可能’,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松了口,牧师便松了口气。
“我有个计划。”他说。
他只是需要克罗夫勒的配合——以巴拉赫城主的身份。而克罗夫勒好整以暇的神情告诉他,这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巴拉赫城外那个废弃的矿坑……”他开口,然后在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里谨慎地闭上了嘴。
“伊森!”来者直呼着执政官的名字,“你看见那个了吗?——哦你当然看见了。”
突然出现的安克坦恩的国王瞥了牧师一眼,带着审视的眼神与克罗夫勒相比几乎是温和的,同时“体贴”地挥手让跟随而来的侍卫退到了更远的台阶之下。
“你的朋友?”他问。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却仍让牧师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并不是!
“那的确是希德尼盆地上那座神殿。”克罗夫勒直接略过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
博雷纳沉默下来。
“……我告诉过你,让你的人离那个地方远一点。”克罗夫勒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对国王的恭敬,“有些事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人应该掺和的,哪怕你是所谓死而复生,诸神眷顾的奇迹之子……但你显然是没听——谁在那里?”
早已习惯的国王陛下一点没生气,只是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你知道的,罗莎和精灵,还有几个库兹河口的小家伙……你的人有什么消息?”
“……就算有也不可能这么快。”博雷纳的坦率让克罗夫勒勉强吞回了更多的嘲讽,“也许你应该听听这个。”
他向奈杰尔点头:“这位来自巴拉赫的牧师大人,是侍奉安都赫的圣职者,两年前在巴拉赫城外的矿坑附近失踪,只留下一枚被烧到变形的戒指。大多数知道此事的人都怀疑他死于斯科特——那位耐瑟斯的圣者之手,原因大概是他曾经和埃德·辛格尔一起冒充耐瑟斯的信徒混在最初修建希德尼神殿的人群里,并且有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但你看见了,他活得很好,也的确知道很多秘密——非常多。”
被三言两语扒。个。精。光的牧师大人僵在那里,脸色有点发青,让同病相怜的国王陛下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
“幸会。”博雷纳简单地打着招呼,笑容真诚,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位“知道很多”的牧师大人选择了克罗夫勒而不是他这位国王。
这反而让奈杰尔忍不住想要解释点什么……但他并不擅长“解释”。
“……今夜发生在希德尼的,将会发生在巴拉赫。”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另一颗本不存在的星辰会出现在夜空中……我不能告诉你们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我并非无所不知。但我至少知道,那对活人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而在灾难降临之前,我们需要让整个巴拉赫的人远离那座城市。”
“清空整座城?”博雷纳挠头,“还是巴拉赫……为什么我们不能干脆阻止你所说的‘灾难’呢?”
“……因为它无法阻止。”
“为什么?”
博雷纳歪着头,问得随意,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点好奇。他并不像克罗夫勒那么咄咄逼人,他自然而然的亲切中透着尊敬与信任,以另一种方式,让任何谎言都难以出口。
奈杰尔沉默了一小会儿。这个问题他无法逃避,但他突然意识到,他准备的答案在此刻或许并不合适——那是针对克罗夫勒的,针对一个会冷静地计算得失,用最快和最省力的方式达到目的的执政官……而不是一个在异兆发生时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属下的安危的国王。
从前他可不会想到这些……两年在黑暗中行走的生活足够让他改变许多。
“因为那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就像在河水中垒起堤坝,一旦溃堤,汹涌而至的洪水会摧毁一切。”牧师回答,“我知道这样的答案对您而言或许并不足够,我可以告诉您我所知的所有,尽我一切努力,如您所希望的那样阻止灾难的发生,但也希望您能做好另一种准备,尽量让可能的危险减到最低。”
博雷纳爽快地点头,甚至微笑起来:“埃德他们叫你‘不高兴牧师’,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把人噎个半死——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是那样嘛。”
一脸郑重的牧师猝不及防地被噎个半死。
“他们向您提起过我吗?”他干笑,“真是意外。”
“是的。”博雷纳笑眯眯地回答,“他们托我找到你,你的失踪让他们十分担心……但你实在很擅长隐藏踪迹呢。”
奈杰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多少有点感动,更多的却是尴尬——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然而紧张的气氛就这样松懈下来。带着凉意的夜风里,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牧师突然觉得,那即将降临的灾难,似乎也并不那么可怕。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是他一个人顶着。
“让我们换个地方来谈谈这件事吧。”博雷纳微笑着建议,“坏消息尤其需要用酒来消化。”
没有人反对。离开塔楼时奈杰尔最后一次望向天空,那颗初生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却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明亮夺目——大多数普通人,或许根本不会意识到夜空里多了一颗星星。
但这世界即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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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星图(上)()
埃德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他对着夜空凝望了太久,以至于视线落回地图上时,眼前似乎仍有无数的星辰,在一片黑雾之中闪烁不定。
窗外,整个斯顿布奇仍在夜色中沉睡,发生在北方荒野上的异象,离这里毕竟太过遥远。然而当埃德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时,伊斯已经从窗口跳了出去,展翅飞上天空。
埃德冲到窗边,只看见北方的天际,一线光芒如利刃般切开了夜幕,仿佛有星辰直直坠落。
他原本并不怎么了解头顶的星空,直到不久前那一晚漫天的流星划过之后,才开始研究黑塔里珍藏的星图。即便如此,他也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辨认出,北方的天空上,多了一颗星星。
星辰并未陨落——它刚刚诞生。
如果不是那颗星星在短暂的时间里异常明亮,他大概连这个也很难发现。
伊斯没有回来,他再也睡不下去,只能坐到桌前,打开白天多利安刚刚送来的地图。
那地图是他的父亲收藏的,比洛克堡送来的地图更为精确和详尽,但在希德尼盆地之上,却也只有一片空白,没有被人遗忘的极北之光,更不可能有新建的耐瑟斯神殿。
埃德在那一片空白之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他几乎可以确定,那道光芒与耐瑟斯神殿有关……与又一次不声不响地从斯顿布奇消失的斯科特有关。
笔尖划向东北,点出极北之光的位置,又转向南方,在代表巴拉赫的小小城堡上做出浅浅的标记,接着向北,在一片汪洋之中点出白石岛……
墨色的标记星星点点,在地图上铺开,仿佛另一种星辰。
埃德揉着眉心。他找不出更多的联系,但他本能地意识到,这只是开始。
如果伊斯在这里,大概能看出更多。一条龙会比任何人更了解它和它的祖先仰望了千万天的星空,和它们无数次飞过的大地。
直到天亮他也没有等回伊斯,却等来了另一位客人。
“请恕我冒昧。”
不请自来的尼克·斯托贝尔保持着礼貌,却掩饰不住眼底的不安,脱口而出的问题更显得有些突兀:“昨晚……您看到了吗?”
埃德点头:“……多了一颗星星。”
为他们端来啤酒的娜里亚惊讶地眨了眨眼,却还是安静地离开,体贴地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不是多了。”法师的声音在啤酒的滋**下依然干哑,“那颗星星或许一直存在。”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问出另一个问题:“对您而言,星辰意味着什么?”
这问题几乎有些失礼。即便不再有圣者之名,埃德也依旧算是一个牧师,对圣职者而言,星辰意味着神明和虔诚的、逝去之后升入圣殿的英灵——这是无可置疑的,也是被所有人接受的。
“对您而言呢?”埃德平静地反问。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眼前的法师,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迷茫——他根本无意冒犯。
这一次斯托贝尔沉默得更久,终于开口时仍带着些迟疑:“在我立志成为一个法师之前,我曾有过另一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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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斯托贝尔的出身与埃德相似。他的父亲是***尼奥一个颇有声望的商人,母亲则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贵族的女儿。在尼奥,这样的婚姻并不少见,对于继承人的培养,更不会有埃德的父母之前那样的矛盾——尼奥城里,除了高高在上,力量强大的法师之外,有钱有势的商人远比华而不实的贵族更受尊敬。
斯托贝尔幼时的老师阿瓦尔是个略显神经质的老人,兴奋起来会手舞足蹈滔滔不绝,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或能不能听懂。他曾游历过整个大陆,也曾漂泊海上,对几乎每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都了如指掌,还精通许多种语言。
斯托贝尔很喜欢这位老师,但他对阿贝尔最深刻的印象,来自这位老人对星星的狂热。
研究星星的人从来都不少。精灵们自诩了解每一颗星辰的故事,圣职者们用星辰的变化预测吉凶,法师们则喜欢研究在怎样的星象之下,哪一种魔法的力量能得到最好的发挥。
但对于阿瓦尔而言,整个星空是一个整体。
“它们彼此相连。”他这样告诉过斯托贝尔,已经开始浑浊的双眼如星辰般明亮而热烈,“以一种十分精密的方式……就像大法师塔里的法阵一样精密。”
事实上,他相信整个星空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如果他能够解出其中的规则……如果他能够了解其中的秘密——他会很高兴。
让斯托贝尔至今仍无法完全了解的正是这一点,尽管也算是个法师,阿瓦尔的狂热,并没有任何实际的目的,不是为了追求任何一种利益或力量,而是因为纯粹的喜爱——“解开这个谜”,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乐趣。
斯托贝尔模模糊糊地知道,阿瓦尔对星空的解读,基于星辰的变化——星星并不是永恒的,它们会有坠落,会有新生,但同时,除了每一晚的东升西落,所有的星星都在按照某种规则缓慢地运行,即使那种变化,别说人类,连精灵漫长的一生都未必能够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