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忍耐了许久,即使明知得不到回答,也终于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委屈……却在布鲁克心头砸下重重的一击。
他可以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就像肖恩那样坚信不疑,但是……
“你是个……好孩子。”他艰难地开口,“别去多想那些别人加在你身上的头衔,能够决定你是什么的,终究还是你自己。”
这样的话说起来总是很容易——年迈的牧师在心中苦笑着,忍不住自嘲。
然而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所见到的,也只有一个费利西蒂。
埃德已经不是能如此轻易被安抚的年轻人,但他向布鲁克展露的微笑依旧真诚。
“我会努力。”他说,“哪怕努力的结果是做一个会法术的商人,像父亲一样扬帆出海……大概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那或许只是个玩笑,布鲁克却一瞬间难过得无法附和。他能听出其中隐约的希望——挣脱眼前交错纠缠的命运之线,自由自在地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希望。
但在肖恩布置已久的棋盘上,他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自由。而他们自以为无比珍贵的,他可能根本就不想要。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谁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力,去主宰他人的命运?
压抑已久的疑惑与不安翻涌而出,年迈的牧师在炫目的阳光之下感觉到一阵晕眩。
“……神殿里有几本书。”他仓促开口,原本只是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却突然意识到,他并非别无选择。
仿佛有清凉的水流浸入炙热干涸的大地,他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我会尽快派人送来给你。”他说,“那其中有些东西……或许能帮助你唤醒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儿。”
。
天黑之前,一个中年牧师抱着三本书匆匆而来,将它们交给了埃德。
那是埃德从未见过的陌生的面孔。牧师告诉他自己来自东岸潘萨里克附近的一个小神殿,因为斯顿布奇的神殿人手不足刚刚被抽调过来。他沉稳寡言,没说上几句话就告辞离去,连大门都没有进。
埃德望着他在暮色中渐渐远去的背景,又低头看看怀中沉重的书籍,若有所思。
他原本是希望能从布鲁克那里打听出些什么来的……但他无法确定自己有什么收获。
至少,布鲁克似乎知道肖恩在哪儿。那么……他也知道肖恩暗地里都做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吗?毕竟,如果肖恩使用了神殿的力量,布鲁克不可能一无所知。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老牧师看起来并没有肖恩那么坚定……或固执。
他从未见过布鲁克把他的彷徨表现得如此明显。
直到现在他仍觉得斯科特言之凿凿的猜测无比荒谬,却也并没有过于震惊——那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渐渐的竟有些麻木。
一次解决一件事——他这样告诉自己,抱着书转回自己的房间。如果泰丝真的能够醒过来,眼前着一片迷雾,多少总能消散一些。
布鲁克体贴地在重要的地方加上了标记。被当做书签的是各种植物的标本,那是老牧师不为人知的小小爱好。但他从来不会将还活着的植物做成标本,那些干枯的树叶或花瓣就多半有些残破。埃德看过了每一处被标记的地方,得到的也只有同样的结论——想要从梦境中挣脱,除了用外力解除法术之外,只能靠泰丝自己。
没有任何幻境是完美的。只要能发现其中的漏洞,有足够坚强的意识,就能够从其中挣脱。很久之前,一些牧师和法师能够让自己潜入这样的梦境,强行破坏它,或追溯法术的根源,但因为这一类的法术与死灵法术有太多相通之处,在长久的禁止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书是古老的手抄本,埃德翻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留神就损坏了那脆弱的书页。他有点不明白布鲁克为什么要把如此珍贵的书拿出来给他,里面有用的内容实在不多,让人抄下来再给他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合上书,瞪着封面上那繁复的花纹看了好一会儿,又再次翻开。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四章 未尽之言(下)()
手指仔细地摸索过精心装裱的封面。柔软的羊皮上,曾经鲜艳的色彩已几乎褪尽,黯淡的线条勾勒出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和一朵巨大的,生着利齿的花,怪诞中透出一种近乎可笑的朴拙,像儿时听过的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
布鲁克送来的三本书,有两本是关于传说中各种奇异的生物,一本则用极其严厉的、谴责的语气,列出了一个又一个被禁止的法术。在确定任何一本书里的任何地方都没有藏着什么秘密的小纸条之后,埃德抱着头发了一会儿呆,想着如果他是布鲁克?修安,会用怎样的方式来避人耳目地传递一些消息。
这有点一厢情愿。他并不能肯定布鲁克就一定会偷偷向他透露些什么,但他一次次回想老牧师离开时平静而坚定的目光——那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的神情,而他最后的一句话,那微妙的语气……显然有着无法出口的未尽之言。
埃德反复地看着每一处被标记的地方,试图从其中找出一点线索,甚至突发奇想地熄灭了蜡烛,让明亮的月光照在纸页上……事实证明,有些传说,大概就真的只是传说。
一片已薄如蝉翼般的野樱桃叶在他渐渐开始心不在焉的翻阅中飘了出来,被风轻轻一卷,差点就飞出了窗外,埃德手忙脚乱地把它抓了回来,只稍稍用了点里,干枯的叶片就碎了大半。
埃德有些无语地瞪着手心剩下的一小半——不知道老牧师会不会责怪他弄坏了他心爱的标本。可这么脆弱的东西为什么要拿来当书签……
门外突然传来的叩击声钻进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他抬起头,惊讶地意识到,天边居然已经隐隐地透出了曙光。
维奥莉塔站在他门外,脸色憔悴得像夹在书里的那些失去水分的花瓣——她大概也一夜未能安眠。
“我来向你告别。”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再没有多说一句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等等!”
埃德顶着他沉重的大头懵了好一阵儿才明白过来,慌慌张张地追上去,“你要去哪儿?外面……”
他想说外面并不安全,又突然想起这对骄傲的精灵来说或许算是种冒犯……哪怕那是句实话。
这栋不起眼的房子被保护得十分周全。艾伦的朋友们始终在暗中看护着它,洛克堡派来的人则更明目张胆一些——虽然半是保护,半是监视,茉伊拉派出的人都经过了精心的挑选。甚至连多利安都雇佣了几个人保护他不肯回家的小主人……自从娜里亚和埃德回到斯顿布奇,住进这里之后,盯着它的眼睛越来越多,埃德有时简直觉得浑身发痒,但至少,还没有敌人敢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哪怕是那些曾经追击过维奥莉塔的黑影,也在发现精灵的去处之后,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维奥莉塔的脚步很快,埃德一直追到院子里才拦住了她。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焦急又坚决,“没有人会放弃寻找诺威……”
“我并没有担心你会放弃。”维奥莉塔打断了他,看起来要比他冷静得多,“我也知道你有很多朋友,消息远比我要灵通……可我还是得回去,回格里瓦尔。”
“可是,”埃德不解地皱眉,“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是啊……”维奥莉塔自嘲地一笑,“那是个错误。告诉我,埃德,你有多少朋友,能对格里瓦尔了如指掌?你熟识的精灵,就只有诺威一个——那样喜欢跟人类打交道的精灵,就只有他一个。而即使是他,也不会希望其他种族,哪怕是他的朋友,插手精灵的内乱……你们很难从格里瓦尔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埃德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我本该留在森林里。”维奥莉塔的目光垂了下去,“即使被监视,被威胁,至少也能掌握一些消息。至少,如果诺威在格里瓦尔遇到了危险,他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还有,如果他并不知道我已经离开,如果他像约定的那样,在夏焰之夜去找我……兰斯已经死了,他不仅会落入陷阱,而且孤立无援。”
埃德沉默不语。他能反驳精灵的每一个理由,却也意识到,他很难阻止她——总不能施个法,让她跟泰丝一样沉睡不醒吧?
“听我说——”他不肯放弃努力,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埃德!”
娜里亚站在月桂树下,向他摇摇头。
“让她走吧。”她说,走过来递给维奥莉塔一个小小的包裹,“一点吃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维奥莉塔微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她向他们点点头,神情依旧有几分矜持,目光却比从前要柔和了许多。然后她迎着清晨的微风,推开了院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娜里亚在埃德再次试图追上去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
“让她走吧。”她叹气,“明明知道自己所爱的人身处险境……哪怕并不确切地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像她那样的女孩儿也是无法接受的。”
埃德微微一怔,小心地看了看她。
他倒是能明白这个……也能明白娜里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
娜里亚挑起眉毛,给了他一个白眼。
“再说,”她说,“你以为我真的会让她一个人离开吗?——放心吧,到不了格里瓦尔她就会回来的。”
她如此笃定。埃德茫然地眨着眼,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
在他焦头烂额地应付各种麻烦的时候,娜里亚当然并不只是待在家里准备一日三餐而已……尽管她的陪伴就已经是他感激涕零的帮助,但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娜里亚已经一天比一天更像她的父亲。
在“他所喜欢的女孩儿”之外,她也是他最可靠的朋友……一直都是。
“……你又在傻笑什么?”
正挽着头发的女孩儿恼怒地瞪他一眼,却在转身时不自觉地红了脸。
阳光刺破云层。铺了满地碎金的院子里,埃德又一个人呆呆地傻笑了好一阵儿。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五章 隐患()
回到房间,那片被他握在手心的野樱桃叶早已破碎不堪,散发出浓郁的草木气息。
埃德站在桌边,低头看着那三本厚实古老的书,思绪渐渐清晰。
布鲁克?修安并没有多么惊人的记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大可能准确地在这几本书里找到适合的文字,甚至设下什么谜题。如果他真想告诉他什么,使用的方式会十分简单直接,却不容易被人发现。
野樱桃叶。
被碾在指尖的最后一点碎片已经被汗水浸湿,变成了黑色粉末。布鲁克用了许多不同植物的标本来作为书签,而他熟识每一种植物的别称,含义和用途……在成为牧师之前,年轻的布鲁克是一位医师。
但埃德并不熟悉那些,布鲁克不会不知道。他所熟悉的是……
他所熟悉的是这些植物的精灵语名称——就算他不知道,维奥莉塔也一定会知道。
目光掠过露在书页外的叶柄,一丝微笑从眼角开始蔓延。埃德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枚“书签”的位置,尽管其中有两种植物他根本认不出是什么但绝对有人能认得出,而在精灵语婉转的音节里……他想他解开了谜题。
从心底涌出的兴奋让他情不自禁地挥拳,发出低低的欢呼,转身冲下楼去找娜里亚。
那难得的兴奋过于强烈,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从遥远的北方传来的,一声微弱的呼唤。
。
冰龙在半空里甩了甩尾巴。
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不安,像是忘了什么东西……它再一次确定那个女人不可能离开那栋木屋,新生的穆德也有足够的能力守护远志谷……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它的感觉会比现在要强烈得多。
不,不是因为这个。
卡尔纳克群山像一条巨大的、深绿色的蛇一样蜿蜒在大地上,维因兹河的流水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冰龙银白的鳞片被夏日的阳光炙烤得发烫,血液里却始终有着一丝无法驱散的寒意。
当克利瑟斯堡出现在它的视线之中,冰龙犹豫片刻,改变了方向,压低身体滑向那峭壁上的古堡。
因为担心埃德和娜里亚的安全,它原本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直飞向斯顿布奇……却还是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克利瑟斯堡。
一条展翅的巨龙的影子清晰地落在城堡中的时候,小小的惊呼,和随之而来的、久违的欢呼声,在这寂寞的城堡之中响起。
冰龙并没有留意到那个。它疑惑地注视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高耸的塔楼……这地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克利瑟斯堡。
并不是因为外形。尽管灰白墙壁上还是残留着一些裂痕,城堡已经被修复了大半,并且像之前的几次修复一样,忠实地没有进行任何改变。但无论是童年的记忆中那座年久失修的破败城堡,还是瓦拉修复过的、恢宏的堡垒,都有着不容错认的……或许可以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骄傲,坚韧,沉默之中透出隐隐的疲惫与悲伤,仿佛一位年老的骑士,依旧紧握着他残缺的长剑,笔直地屹立在大地之上。
但此刻……伟大的克利瑟斯堡只是一堆无生命的岩石。
冰龙轰然落地,无法控制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以巨龙的姿态落在相同的位置的时候,那个怀着恐惧,却依然温柔地拥抱了他的女人。
就算埃德和娜里亚不在这里……它至少也该回来为瓦拉献上一束花的。
油然而生的愧疚让它默默地忍耐了那个轰隆隆地冲过来抱住了它前腿的大个子——或者,现在称呼他大胖子会更合适。
阿坎比它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粗了一大圈……而那软乎乎的触感可绝对不是肌肉!
没能忍耐多久,冰龙就伸出爪子扯开了过于热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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