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尼亚嗤笑,“瞧,当我说‘我有把握’的时候,那至少意味着我有八分胜算;而斯科特,只要还没有完全绝望……只要有一丁点成功的可能,他都敢面不改色地告诉你‘我有把握’。刚认识他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活像个喝醉了酒的赌徒,无论手中有多少筹码,都敢一把扔出去赌个输赢……”
他停了下来,像是意识到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怒火。
在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埃德低声分辩:
“至少……至少他不会把无辜的生命当成自己的筹码。”
“是的。”尼亚承认,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稍好一点,“他这样孤注一掷,也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可这更糟,因为无论他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你都没办法置之不理,任他去死。你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他,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果……结果就是,他从来也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教训!”
埃德的脸有点发白。他从来没有听过尼亚用这种语气发泄他的不满……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毫不掩饰的愤怒。
“可是……我们的希望,终究还是‘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而不是‘让他得到真正的教训’吧?”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尼亚瞪了他好一会儿,伸手捂住脸向后靠去,泄气地低声笑了出来。
“没错。”他认命地叹气,“该死……如果那个臭矮人还在就好了,只有他敢结结实实地揍斯科特一顿,在他石头一样的脑袋里揍出点空白来好好听人说话。”
劳根?提尔克——埃德有点遗憾地想着。那个矮人是斯科特的冒险者伙伴里他唯一没有见过的……也永远不可能见到了。
“艾伦……”他轻声问,“他会怎么做?”
如果斯科特一直都是这样,艾伦一定有什么办法对付他,才能控制整个队伍。
“……他会把斯科特当成最先射出去的那支箭。”尼亚显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无坚不摧,一往无前……如果能给斯科特一个正确的目标,他倒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可你知道,他比从前更加强大,却也更加自以为是……就算是艾伦也不能再左右他的方向。”
“那么……”埃德紧张地舔舔嘴唇,“如果……如果我们让他只有一个方向可以前进呢?”
尼亚沉默片刻,缓缓凑过来,饶有兴致地紧盯着他,眯起了眼睛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他问,“可以算我一份吗?”
埃德嘿嘿地笑着,十分心虚。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那是在菲利与斯科特的争执之中突然冒出来的。虽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两个“前圣骑士”的争执并不只是互相的指责和咒骂,倒像是用另一种方式让一个疯狂的计划渐渐成形……既然清楚地知道无法阻止斯科特,他能做的,也唯有让这个计划有更多成功的可能——尽管斯科特似乎更想把他排除在计划之外。
但如果这真是一场赌博……他也有自己的筹码。
。
一回到那被正在凋谢的玫瑰所环绕的暂居之地,亚伦?曼西尼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切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异常。这里并没有被魔法所保护——那太容易被探查出来,何况屋子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推开另一扇门,整个人立刻僵在了原地。
床帏的阴影中站着他熟悉的身影……而床上空无一人。
那个红发的女孩儿不见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背后已经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保护”泰丝并不是他的责任——至少,在他询问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不用管她”。
那句话语气冷淡,仿佛这女孩儿是生是死根本无关紧要,可那双谁也无法看透的绿色眼睛里,并非像平常那样没有一丝波澜。
这令他十分不安……或者说,这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由始至终他都没弄明白,这个女孩儿对安克兰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是个诱饵,一个隐藏的筹码……还是无法完全撕裂的记忆。
所以现在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敢直视对方,就只能低头盯着地上的影子,长久的寂静之中,心底恍惚升起一丝荒谬的感觉。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有太多变化,快得他甚至来不及细想。
他,亚伦?曼西尼,“来不及细想”——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
从安克兰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他就仿佛被巨大的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疾冲,全然无法抵抗……却也无意抵抗。
他沉醉于其中——那种难以形容的兴奋燃烧在血液里,哪怕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未来也不愿停步。对于从前的他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
与“那一位”尊者相比,安克兰无疑更加危险,也更加难以捉摸,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像他这样毫无信仰的人也心甘情愿、满怀敬畏地跪倒在他面前的魅力,而那并不只是因为他深不可测的力量。
曼西尼情不自禁地把头垂得更低,而他的谦卑没有任何虚假。
“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安克兰的声音。
“去哪儿?”
他下意识地脱口问道,“斯科特……”
“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安克兰回答,“然而当星辰坠落时……”
当星辰坠落时,最好还是避开那毁灭一切的轨迹。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二章 梦之森()
泰丝骑在高高的树枝上,半梦半醒地眯起眼睛,在背后粗糙的树皮上懒洋洋地蹭了蹭。
这是棵大叶木兰。不远处一朵开到极致的白色花朵,即使被巨大的叶片遮掩了一小半,看起来也比她的头还要大,一片巴掌大的厚实花瓣坠下去,几乎能在潮湿的地面上砸出个坑来。
这种树原本不该长到如此惊人的高度,但……这里是格里瓦尔。
作为大陆上最古老的森林之一,在精灵们精心的呵护之下,这里的树总能长得人们难以想象的高。
“奇迹之森”——人类如此称呼这片他们难以进入的森林,半是恭维,半是敬畏。哪怕其中有一些,已经完全违背了自然的规律……所以才能称之为“奇迹”,不是吗?
泰丝并不喜欢格里瓦尔。它“自然”得太过刻意,似乎永远生机勃勃,不见一点腐朽与倾颓,过于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满眼的绿色从四面紧逼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但现在,头顶有风从树梢窸窸窣窣地掠过,丝丝缕缕的阳光透下来,草地上跳跃着金色的斑点,木兰花浓郁的香气也变得不那么刺鼻,小莫在她腿上蜷成圆滚滚又毛绒绒的一团……
这实在是她意料之外的悠闲与惬意。
把埃德和娜里亚扔在斯顿布奇,与诺威一起悄悄地渡过维因兹河时,她已经暗自做好了永别的打算,只是遗憾着都没有机会跟朋友们说一声“再见”……娜里亚一定会气得要死。
可事情根本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别说拼命,她甚至都没有“努力到死皮赖脸”的地步,一切就似乎已经结束了。
她打个呵欠,低头看向树下。诺威依然站在那里,跟他亲爱的妹妹说个没完。
尽管在自己失而复得的哥哥面前变得温柔了许多,维奥莉塔还是像泰丝讨厌她一样讨厌泰丝,大半的时间里都试图当她不存在。泰丝对此毫不在意——反正他们很快就会离开。
但就这样看下去……她得承认,两个一头金发的精灵相对而立,在这片阳光下的森林里,看起来实在赏心悦目,和谐得连她都想为之唱上一首歌了。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诺威抬头向她微笑。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明亮又温柔。
泰丝眨眨眼,心跳漏了一拍,突然很想跳下去遮住那双眼睛,除了她之外,谁也不给看。
维奥莉塔也抬头看了一眼——泰丝确信她翻了个毫不优雅的白眼,转身离开。
泰丝得意地像只红毛猴子一样从树上溜下去,挂在了诺威身上。
“我们今晚就去空庭。”诺威告诉她,语气轻松,“兰斯会带我们去见银叶王。”
泰丝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点头。她一点都不觉得需要向那位银光闪闪的精灵王道歉……她的确扎了他一刀,但这不是没扎中嘛?而且,谁让他骗人了?
但如果诺威希望如此,她也不介意稍稍低声下气那么一点点。说一声“对不起”她也不会少一根头发……何况,至少那位精灵王非常努力地自己解决了自己的麻烦而没有麻烦别人为他送死,泰丝觉得她都愿意送上几句甜言蜜语以示鼓励……或者给他唱首歌?
她兴致勃勃地打着自己的主意,抱着诺威的手臂,踏着软软的草地,不自觉地哼出了声:
“踏过小石桥,向南是回家的路……”
诺威低头看着她耀眼的红发,笑得温柔又无奈,再次望向前方时,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格里瓦尔,他怀念的故乡……是如此安静的地方吗?
他分明能听见风声,听见鸟儿婉转的鸣叫,甚至能听见不远处有精灵交谈的声音,而更远的地方,有谁在吹着长笛……
一切都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样子——但在他灵魂之中的某个角落,能够感觉到的却只有一片死寂。
然而不安转瞬即逝。泰丝挂在他的手臂上,那熟悉的温度是真实的,他也许……也许只是无法相信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
“她是……在唱歌?”
娜里亚直起腰,一脸愕然,哭笑不得。连心中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忧虑,一时间都变成了说不出的气恼。
泰丝的嘴唇蠕动着,那两句微弱又走调的歌变成了一声含混的嘟哝,唇边依旧挂着满足的笑。
她睡得那么甜,初看会让人的心都软下来,忍不住想要随之微笑,看久了……心底却生出森森的寒意。
布鲁克?修安收回轻按在她额头上的右手,沉默不语。
两个年轻人紧盯着他,却谁也不敢开口。
“她的灵魂并没有受到伤害……如果这是你所担心的。”
片刻之后,老人低声告诉埃德:“她陷入了某种幻境。这种法术并不罕见,许多牧师或法师都能做到,但通常持续不了太久,也很容易唤醒……”
“我知道那种法术,”埃德神情沮丧,“我也试过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她就是醒不过来。”
他自己也曾被梦境所捕获,在极北之光城外的荒野上,希德尼盆地的耐瑟斯神殿中……一个结合了赎罪术和睡眠徽记,在奥伊兰的指导……和操纵之下,由他自己施法,却把自己也卷入其中的法术。
如果没有得到意料之外的帮助,他几乎也无法挣脱。但即便是那么强大的法术,显然也是有时限的。泰丝却已经睡了整整两天——还不算她在曼西尼的藏身之处睡过去的时间。
他甚至都不知道泰丝是什么时候开始沉睡……奇怪的是,她的身体本该逐渐衰弱,却直到现在都还无比健康,脸色简直比他和娜里亚都要红润许多。
“抱歉……我能做到的并不比你多。”布鲁克的眼中带着歉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听说过某种来自异界的生物,能把人困在几乎永恒的幻境之中……”
埃德下意识地避开娜里亚带着恐惧的视线,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他也知道这个,只是不敢说出口,也不愿相信。
那是只有施法者……或被困的人死亡才能够结束的噩梦,他不相信这样的厄运会落到泰丝的头上。
以及,他始终有种无法解释的,奇怪的感觉——那神秘而强大的施法者,并不想伤害泰丝。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三章 未尽之言(上)()
“抱歉。”
在院子里的月桂树下,布鲁克再一次向埃德道歉,“没能帮上什么忙……”
他神情沉重,奇异的紫色眼瞳在阳光之下也黯淡无光,虽然满头白发依旧像从前一样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却衰老了许多。疲惫藏在他深深的皱纹里,那为人所称道的、从容而谦和的风度并没有多少改变……但埃德能看得出他眼中无法消散的阴影。
那并不只是因为泰丝。
埃德连连摇头,心生愧疚。
他原本也没有抱多少希望。他尊敬布鲁克?修安,却也很清楚布鲁克并不是伊卡伯德。
“肖恩……他还好吗?”
他匆匆开口,似乎只是想转移话题。
没人能确定肖恩?弗雷切到底去了哪里。人们见到他向西而行,远离了斯顿布奇,但斯科特坚信,他无论如何也会回到水神神殿。
布鲁克眼神一暗,没有回答。
“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见我……”埃德喃喃低语,假装并没有留意到老人的迟疑,“我想跟他谈谈……虽然或许也没什么用。”
“我想,也许还是让他自己冷静一段时间更好。”布鲁克低声回答。
“……你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跟斯科特打起来吗?”埃德犹犹豫豫地问道。
“斯科特没有告诉你吗?”布鲁克平静地反问。
埃德沮丧地摇头。
“我只知道那是因为费利西蒂。”他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对他们而言……她永远是无可替代的,是吗?”
布鲁克微微一怔,无法回答。
他沉默地注视着眼前无精打采的年轻人,神情复杂,心中隐隐的一丝警惕,变成了难言的苦涩。
他们亏欠他许多,他很清楚……这个无端地遭遇了许多磨难的年轻人却并不曾抱怨过什么,甚至不曾责怪布鲁克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固然有不得已的理由,但那并不能抹消所造成的伤害。所幸,他大概还有补偿的机会……
“我也从未想要取代她。”埃德怅然低语,“可是……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忍耐了许久,即使明知得不到回答,也终于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还带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