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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心脏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他像婴儿一样把自己蜷起来,不停地发抖,直到那一阵恐慌在透窗而过的阳光的抚慰下渐渐消散。
他并不是从未怀疑过斯科特是否还活着,他只是固执地拒绝相信。
半阖的门被推开,埃德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嘴里还塞着半个白煮蛋。
“你醒了!”他含含糊糊地说,注意到朋友的脸色并不太好。
“你还好嘛?”他担忧地问。伊斯几乎是一回到房间就瘫到床上昏睡过去,连毯子都是埃德给他盖上的。
“只是有点累。”伊斯轻描淡写地说,用手指理过凌乱的金发。他的头发已经披到肩头,有点过长了。如果斯科特回来,不知道是否还认得出他。
埃德轻车熟路地跳上他床边的椅子蹲下,递给他一个盘子,里面装着水果、鸡蛋和几片冷面包:“饿吗?娜里亚说她心情很糟不想做饭,我们随便吃点好了。”
伊斯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艾伦在哪儿?”
“还在他的房间里,跟那个鬼鬼祟祟的猎人在一起。”埃德翻着白眼把面包咽下去,他忘记拿水了,“你说他会告诉艾伦嘛?”
“他应该只是要跟艾伦商量那个骷髅骑士的事。”
“没错,这样他就得告诉艾伦为什么你们会跑到地底,还差点死掉,艾伦会知道那都是我的错。”埃德把盘子扔到一边,皱着脸捧着肚子,他开始觉得胃痛。有些事情真的还是不要去想比较好。
“那不是你的错。”伊斯试图安慰他,“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去的。”
“我跟你打赌,艾伦才不会那么想。”埃德满脸愁容地说。
而他一点也没错。
接近正午时拜厄才从艾伦的房间里出来,看起来忧心忡忡。他没跟孩子们打招呼就径直离开,埃德都没来得及去打探点消息。过了一会艾伦才出现,他的脸色直接让埃德重新缩回了伊斯的房间。
“他会杀了我的!他已经把这主意写在脸上了!”他悲惨地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哀号。
伊斯差点就忍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扯下椅背上的斗篷罩到了埃德身上:“别担心,现在他看不见你啦。”
斗篷底下安静了一会,然后传出埃德闷闷的声音:“多谢了,真的,我觉得我安全了。嘿,你能出去告诉艾伦我已经回家了吗?反正他肯定也看不见我的马和行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给他们都施了隐形的法术?”
“下次最好记得给你的马施个沉默术。”艾伦在门口冷冷地说。埃德的马正在院子里嘶嘶地叫着。
埃德在僵在斗篷底下。然后他猛地拽下斗篷,顶着乱七八糟的黑发,一脸视死如归:“都是我的错!艾伦·德利安,我不该拉着娜里亚和伊斯去找什么冰龙,还害他们掉进水里,碰上骷髅骑士……”
“去找什么?”艾伦的声音异常地尖锐。
埃德意识到他刚刚为他的尸体挖了个更深的坑。
“龙……”他绝望地说,已经完全听天由命:“你知道啦,就是那种又大又邪恶的,会飞又会喷火的怪物……”
“你们怎么知道那里有条龙。”艾伦厉声问道。
“我在城堡里找到一张地图。”埃德愣愣地回答,“你也知道那里有条龙吗?”
“根本没有龙这种生物,老早之前就没有了。”艾伦断然否认。他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我想你是对的。”埃德真心诚意地说,他的冒险热情遭到了近乎灭顶的打击,他现在对任何宝藏和怪物都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我是个傻瓜,我再也不会拖着自己的朋友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举起双手,严肃地发誓:“否则我就会变成不死的怪物,永远在黑暗里徘徊!”
伊斯打了个哆嗦。艾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你该回城堡了,辛格尔少爷,现在出发的话,天黑之前你就能到家。”艾伦的声音又冷又硬,如果不是考虑到埃德多少也算是斯科特的侄子,他大概真的会好好给他一点教训。
埃德迅速从墙角跳了起来:“马上,马上!德利安先生!”虽然还没到预定的回家时间,但一个“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做圣骑士”的简单借口就能解决问题,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他小跑着冲出门口,又被艾伦扯回来。那个瘸了腿的、相貌平常的木匠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埃德·辛格尔活得出人意料地长久。当他回忆起自己漫长的一生,在经历了那么多精彩绝伦、危险又刺激的传奇般的故事之后,许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初春正午,艾伦·卡沃在他耳边的低语,依然是他这辈子最毛骨悚然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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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真的有条龙吗,艾伦?”埃德离开之后,伊斯轻声问道。他能察觉提到龙时艾伦隐藏在怒气下的紧张。冒险者们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向他提起过“龙”这种显然在传说里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的生物,现在想一想,似乎有点奇怪。
“曾经,或许。”艾伦含糊地回答,“但它早就不在那儿了。”
“地底的通道里有你们的标记,娜里亚不认识,但我认得出,尼亚画给我看过,”伊斯回忆起那些大大小小的猫头:“你们曾经去过那儿。”
“是的。”艾伦勉勉强强地承认:“但可不是为了找龙!”
“那是为了找什么?骷髅战士?”伊斯从来不问那些对方明显不太想回答的问题,那是他避免冲突的方式。他不想让任何他关心的人为难,他也懒得让那些他不关心的人为难。
“事实上,没错。”艾伦很高兴摆脱了“龙”这个话题,尽管现在这个话题也没好到哪里去:“后来山里发过几次大水,我们以为已经不可能有骷髅战士留在那里。”
“而且还活着。”用“活着”来形容相当奇怪,但伊斯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词儿:“莉迪亚说过,那表示唤醒它的死灵法师还活着。”
艾伦不安地动了动,为了掩饰,他走到伊斯身边,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你记得很多事。那时候你应该还很小。”他说。
“我没有太多事情可记的,所以我会努力记下一切。那时候斯科特总是不在家,我喜欢你们都在城堡的日子。”伊斯微笑着说。
艾伦想起来,伊斯从来没有问过劳根、尼亚和莉迪亚都去了哪儿。那总是让他如释重负又惴惴不安,像是身边永远藏着一个一触即发的陷阱。他不知道那些堆积如山的秘密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崩塌,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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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崭新的盔甲没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任何脚印。这里是属于水神的圣地,它容不得任何形式的玷污。
每一次走进神殿他都因为自己能够成为水神的骑士而满怀骄傲。他生于猎人之家,他的双胞胎哥哥朱尔斯就是一个真正的猎人,自由是他唯一的信仰,如果非得给他的信仰选择一个名字,或许会是那个充满野性、难以捉摸的森林女神纳西安达。
而他虽然总是喜欢以跟朱尔斯一模一样的猎人装扮出现,却早已在多年前就通过了水神的考验,成为圣骑士。这个安静整洁,神圣肃穆的地方,虽然并不像他长大的森林那样让他感觉自由自在,却更有归宿感。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思索着命运的难解之谜,直到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让你久等。”山克斯·布劳德带着一丝不苟的礼貌向他点头致意,“恐怕佛雷切大人还得在斯顿布奇待很长时间,如果你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不知我是否能够代为转告?”
“当然可以。”拜厄尽量不让他的失望之情流露在脸上。
正如他所预料的,他所带来的消息并没有让布劳德感到惊讶。
“我们早已怀疑几年前的战乱——无论是鲁特格尔的,还是安克坦恩的,都有死灵法师插手。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带来更多的死亡之前,诸神阻止了他们的阴谋。有一两个逃过一劫的死灵法师游荡在黑暗中并不令人意外,我们会告知所有秉持正义与光明的力量多加小心,但我相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布劳德向他躬身行礼:“感谢你的警惕,兄弟。”
“但那或许是……”他迟疑了一下。他事实上本来也没觉得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艾伦沉重的表情给了他太多不好的预感。
布劳德耐心地等待了一下,然后接了下去:“或许是一个强大的法师,但仍然不足为惧。”
拜厄沉默着,点了点头。
走出神殿时,昏暗得不同寻常的天色让他忍不住抬头。远远的地平线上,被狂风撕。扯。的灰黑色的乱云正逐渐堆积起来。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十四章 万泉之城(上)()
美好的春天和一整个夏天在埃德·辛格尔百无聊赖的叹息中风一般逝去。他隔了一个月才敢再次去敲伊斯的窗户,三个多月后才敢再一次站在艾伦·德利安的面前。
对于那次失败的冒险,他各怀心事的父母完全被蒙在鼓里——或者至少是假装被蒙在鼓里。那让他幻想着能有机会得到更多的、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但独自一人的冒险实在缺乏吸引力,而他真的再也不敢把娜里亚和伊斯卷入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中了。
夏末的某一天,当埃德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溜出城堡去透透气的时候,他在父母的房间外听见了母亲怒不可遏的低吼:“他们几个月前就放弃了,却没人敢来告诉我!”
“也许他们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是父亲漫不经心的声音。
听起来不像是平常的吵架。于是埃德好奇地在门边蹲了下来。
“他已经失踪了多久?七年?别告诉我你真的以为他还活着。你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瓦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下这个城堡只是为了交回给他,你好好地保留着他的房间就像他真的还会回来一样!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甚至都不怎么认识。”
现在埃德听出来了,他们在谈论的是斯科特·克利瑟斯,他那个失踪的圣骑士堂叔。
“为什么?因为当我独自一人濒临绝望的时候他是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人!而正如你所说的,他当时甚至都不认识我!也许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从不曾放在心上,但他救了我,还有你的儿子,里弗·辛格尔!”
“瓦拉,讲讲道理,你记得当时是你让我离开的吧?你明知道可能发生些什么,你明知道我甚至有可能死在外面!别总是这样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好吧,现在开始进入正题了。
埃德沮丧地准备开溜。他已经听够了这些相互的抱怨和指责,似乎从他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而且愈演愈烈。
门被猛地拉开,没来得及逃走的埃德尴尬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他的母亲居高临下地对他皱着眉:“埃德,你在这儿干什么?”她没有留给儿子回答的时间:“回你的房间收拾东西,我们要去斯顿布奇。”她的怒火依然在眼底燃烧着,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违抗她。
更何况埃德一点儿也不想违抗。
那可是斯顿布奇!——但他衷心希望母亲带他去的原因不是为了把他塞给某个骑士,他这个年纪去当侍从可有点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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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顿布奇,万泉之城,鲁特格尔王国的都城,耸立在被维因兹河和尤利卡山脉所怀抱的南部平原上。一百多年前它还不过是维因兹河沿岸大大小小的港口城市之一,规模甚至比不上当时的维萨城,却因为一个新王朝的诞生而迅速地崛起。
遍布城市的喷泉得益于丰沛的地下水,成为这个城市最吸引游客的景观。相比之下,隐藏在几层石墙后的王宫除了高耸入云的三重尖塔之外乏善可陈——毕竟,没有多少人能见到它真实的面貌。
但正是重重的防御在几年前的战乱中保证了国王的安全,王宫甚至没有遭到任何毁灭性的破坏,城市的其他部分却几乎都沦为废墟。人们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当埃德骑着马,缓慢地随着人流进入城市时,已经看不见一丁点战乱留下的痕迹。
他看见街道上随意走动的精灵时几乎欣喜若狂。这个北方难得一见的种族在这里甚至很难引起路人的关注,毕竟他们的王国就在隔河相望的森林里。精灵们依然谨慎地保持着与其他种族,尤其是矮人的距离,但人们看来对此都习以为常。
城市里甚至有精灵经营的店铺——至少招牌上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母亲的马车就在旁边,埃德差点就立刻从马上跳下来。
他在马背上扭来扭去的样子和马车外仿佛永不停歇的喧闹声让瓦拉·辛格尔头痛不已。瓦拉的母亲在她年幼时便已死去,她并不确定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她遵照她所接受的教育方式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但那显然无法满足或束缚埃德过于旺盛的活力和好奇心。她不希望埃德成为商人——尽管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嫁给了一个商人,事实证明那并不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瓦拉并不后悔,那样不顾一切的反抗为她赢得了如今的自由和某种程度上的尊敬。
除了为寻找斯科特·克利瑟斯寻求国王的支持之外,她也希望能在斯顿布奇为他的孩子找到更多的选择。一条好的出路,一个好的老师。
或者只是一个好的女孩。
她并不讨厌娜里亚。但那终究只是个木匠的女儿——身份与地位不相称的婚姻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自己大概就是最好的例子。
喧闹声逐渐远去。马车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停在了辛格尔家的宅邸前。里弗·辛格尔在五年前战乱结束后用极低的价格买下这栋原属于“叛乱者”的贵族旧宅,好好地修缮了一番,一年里总有一两个月会住在这里。与喜欢幽静的瓦拉不同,里弗更喜欢城市的繁华。如果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克利瑟斯那种地方,他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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